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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圆 · 观点】城市 · 言志 | 明圆诗歌艺术沙龙(第十四期)‖ 刘苇:曲别针上的流水——马休诗歌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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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小语:


3月22日,明圆美术馆举办了“城市 · 言志 | 明圆诗歌艺术沙龙(第十四期) 陷阱——马休诗歌讲读会”。现特刊发刘苇所写的《曲别针上的流水——马休诗歌一瞥》,以飨读者。


【明圆 · 观点】城市 · 言志 | 明圆诗歌艺术沙龙(第十四期)‖ 刘苇:曲别针上的流水——马休诗歌一瞥,马休,别针,明圆,刘苇,流水,诗歌,言志,沙龙,意象,花匠



曲别针上的流水

——马休诗歌一瞥


 文/刘苇



      


      以我个人的喜好判断,我认为马休是当今时代中少数几个对诗歌技艺运用得最为得心应手的诗人之一。也许,他在诗歌领域的独创与实验,可能给当下诗坛的困境提供了一条新的出路。他将超现实元素与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的运用,完美结合,将诗歌还原到它最初的起点——惊奇;并且使诗歌尽可能地达至它的最高境界——弦外之音。

      长期以来,马休一直淡出诗歌界,他的名字几乎不为人所知,他的作品也很少进入人们的视野。早期,他画画。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那时的绘画作品已具有凸出而鲜明的个人特色。但他最终放弃了绘画,专心于诗歌创作。我曾经问他,为什么放弃绘画,如今绘画作品被捧得这么高,你是否后悔。他说,画画与写诗,对于他来说正好处于两种极端的状态:绘画的过程让他觉得有一种黑暗沉郁之感在重压着他;但写诗不同,诗歌使他喜悦,并带给他一种飞翔的幸福的晕眩感。选择写诗是出于自己内心的需求,与外部因素无关。他的部分诗歌流传出来也是绘画界朋友的一次不经意之举。当我某一天突然瞥见时,立刻惊呼道:“那个马休是谁,诗歌竟然写得如此出众!”

      在我眼里,马休的名字就像一个神秘的处所,那里流淌的诗歌溪流中,映显的是他的奇思异想。然而,他并非凌空高韬。他从日常出发,从此地出发,然后驶向遥远。这是他诗歌最令人期待之处。    

    

《面窗而坐》

                                      

指甲修长        

就像苍白的自我的教堂        

从反面半升倒悬的角质月亮        

你是你自己的房间        

你是你自己的囚徒        

没有人在此        

阳光摸进你的窗栅栏        

在你万籁俱寂的皮肤上          

有一匹空无的斑马的狂想 


      这首诗描绘一个临窗枯坐者的形象。这几乎就是他的一个自画像。他平时喜欢长时间地坐在家中冥想,于孤寂的内心之处与世界交汇,任内心的风暴肆力。在诗中,他描绘了一个指甲修长的人,以此一点来突出一个枯坐者特殊的形象特征。他修长的指甲“像苍白的自我的教堂/从反面半升倒悬的角质月亮”。起首形象殊异,比喻更是非同寻常,一种现实与超现实的意象交杂后熔铸成一种“坚韧”的隐喻——保尔·德·曼说:“隐喻比事实更坚韧。”①——不相干的事物被强行扭结在一起,“自我”与“教堂”,“角质”与“月亮”,从而产生一种奇妙的效果。而诗的结尾,更是异峰突起。“在你万籁俱寂的皮肤上/有一匹空无的斑马的狂想”,并与“你是你自己的囚徒”,“阳光摸进你的窗栅栏”隔行呼应。其微妙之处难以言尽。        


《冬天》

   

整个下午           

一只在枝头哀泣的鸟        

就像自己拆散的零件        

那个将低俯的时光朝向案头的人 

                 统领着他帝国的孤寂        



《夏》   

     

蜻蜓点水——  

哦!             这些有灵魂的弥漫的灰尘

     

我抬腿凌空       跨出蝴蝶的脚步,      

我的名字便是我的疆界。        


湖面绷紧的寂静里有巨大的疯狂。


      这种因差异、对峙之后而又相互融合所产生的奇崛,在马休的诗歌里比比皆是。他像一个精湛的手工艺者,在字与词的奇妙组合中淬炼那出其不意的意象。        


《秋天》        


我听见自己的宁静呼吸着世界的声音。


这是秋天,        

秋天是用来生病的。        


我看见一个保持美丽的形式主义拥有一间在叮当声中        

淬火的形而上学的铁匠铺


      这几乎就是他的自陈。一种在转喻层面上对自己诗歌写作所作的自我描述。“听见自己的宁静呼吸着世界的声音”,预示他的诗歌与外在有着一种看不见的游丝般的广袤的联系。这是两个句子的镶嵌:自己宁静里有世界的呼吸,和自己呼吸里有世界的声音。缺省后的并列,为了突出“宁静”与“呼吸”,“宁静”与“声音”的对照,也是为了突出“呼吸”与“声音”的呼应。这既是他的一种存在状态,也是他诗歌邈远的象征,涵指他的诗歌里会有世界悠远的回声。“生病”是指诗歌写作,写诗就像生病,“正常人”不为;同时“生病”还喻指着诗歌的基本状态,诗歌就是要摒除“正常的逻辑”,生发出一种奇异现象,否则写诗无意,写出来的诗也无味。他曾经在另一首诗中说道:“所有好的诗歌/都有正确的语法错误”。“一个保持美丽的形式主义拥有一间在叮当声中/淬火的形而上学的铁匠铺”的长句子中,表达了作者锤炼的意象,一种寻求在捶打后变形、超越其上的飞越意象的过程,它告诉我们,他的诗歌中的奇异是经过千锤百炼后的提炼,并非一蹴而就。他诗中常常会出现同一个标题,这是他就一个主题从不同的视角打造不同的意象,试看它们所产生的不同的景象。其实,从他诗歌的一些比喻上,就可看出他诗歌精粹成分的来源和宛如提炼凝露酿制蜜酒般的过程:      

  

1.“床头灯小得像一粒安眠药”;        

2.“门襟般狭长的凋敝的小镇”;        

3.“你的腰肢/就像一个细瘦的音符”;        

4.“无为无不为的雨点/滴嗒  滴嗒/像一匹世事外的跛脚马”;        

5.“手脚清高的蚊子/瘦得像一个尖嘴的道士”;        

6.“绕着自己的思想团团转的抓斗仿佛不停地在问:/我的脑袋在哪?在哪?”;        

7.“北斗七星是上帝的计算机键盘上的SHIFT按键”。


      这些比喻(包括明喻和隐喻)不仅贴切和陌生化,还插入了一种奇绝的想象。因此,他的比喻简直可以称作“奇喻”。马休在诗歌写作中取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炼句”和“炼意”法,使得句子别致,诗意奇妙。



      马休像是一个隐者,极力远离他的时代。他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景象。对他来说,外界风云也许只是一种云烟或一种抽象的回声;而日常,正是永恒的另一面。于是,那个“朝向案头的人”,在“低俯的时光”里“统领他的帝国的孤寂”,“寂静里有巨大的疯狂”。他的诗歌,是要寻找日常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像一个发现者,挖掘隐藏在日常表面之下的令人惊异的景象。因为,春夏秋冬里有着亘古常新的奥义。        


《秋》   

     

秋气渐凉        

微风无边        


我用一枚曲别针别在昼夜不息的流水上



《秋雨屋漏》  

     

 静极。        


在嘀与嗒那漫长的间隙里        

我看见我那唯一的路途上许多闪烁后湮灭的梦


      真正的诗歌,是不可预测的。“我用一枚曲别针别在昼夜不息的流水上”,如此令人惊异的诗句只有打破常规思维的人才能写出。这种风流奇绝、妙尽天通的诗句,尽管在骨子里有日本俳句的精髓和美国深度意象主义的神情,但无疑还有着中国绝句的魂灵。但最最重要的是,在这句子背后,要有一双“自明”的眼光。斯宾诺莎把这种“自明”称之为“慧视”(oculi mentis)②。只有具备这样的慧视,才能从日常景象中发觉异象,产生异想,故而才能在滴水般的滴答的时间间隙中,真切看见“我那唯一的路途上许多闪烁后湮灭的梦”。

      马休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就是关于时间——对时间的冥想、窥测与询问。所以,他的许多诗歌都是直接记录四季在内心而生的映像,以及四季变化所带来的曲折景象,并由此进入时间的内部去探寻它的秘密。《秋》由时间流逝而引发的奇想和《秋雨屋漏》在放大时间的瞬间中瞥见它所包涵的巨大容量,其实都由人生思考和感慨激发而起。马休一贯的做法是让时间暂停,端详它的容貌,思索其含义,或警醒其迅疾。        


《歇》


那年龄与我相仿的时间

                   正坐在我对面的石头上

                                  安静而耐心——

微笑地看着我        



《追忆》        


你想起的谁已倏忽而去?        


我看见电视里一只蜂鸟停在空中

用世上最快的速度        



《旧相片》        


墙斑驳,镜框斑驳。        

浪峰停在屋尖,        

头发飘在额顶;        

露出你的左耳。        


这张三十年前的旧相片,        

你的红唇紧闭,左耳听见,        


潮水瘫痪在你的膝盖        

你的头发突然全白。


      时间暧昧的面目和它触目惊心的特征令马休迷惑不已。但马休每一次在诗歌中触及它时,总试图剥开它含混的外衣,触摸它令人颤栗的肌肤。诗歌所呈现的正是那受到激灵的一刻。这样的诗歌才会有一种因惊厥引起的“惊觉感”和蓦然警醒的意识。        


《鹧鸪》

 

整个上午

鹧鸪坐在浓雾的家中      一声声叫唤自己的名字

 

河对岸

所有走下楼梯的亡灵都以为自己还活着

 

 

《乌衣巷》

 

远处的铁轨慢慢地与更远处的地平线的音符并拢。

 

“他们什么也不懂        

他们只会屈服于命运”

 

那匹游走在乌衣巷口的马

披头散发

空悬着两边的马镫

 

        

 《山外山》

 

一只误入隧道的蝴蝶        

沿着那一排排幽长的壁灯

 

我看见一个非理性的近视眼从沉沉的睡眠里伸出手来

将眼镜搁在前世

 

 

《生日》

 

刻舟

           求剑

 

花和风总是落在滴答响的时针的前面

 

 

《飞蛾》

 

一只蛾子        像一把只记得关上的

阴暗的钥匙

 

像一把将所有度量收进肚腹的卷尺

 

我关灯

坐在黑暗里        

我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仿佛给黑暗关上了又一道门

         

我坐在最深的里面  

依然不知道如何面对生死


      马休从不在诗中只对现实做一次简单的涂写式的“改写”,然后装点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象征,再加上一些呢喃的或不着边际的呻吟。马休的诗是一种“撑竿跳”,从一个点起步,腾空向上,最终使你发现,他从日常出发,却达至令人惊奇的远处——那种禅意的玄思的境界。他的跳跃,或曰飞翔,是多重的,连续不断的,犹如驶入了一个异度空间。“我坐在最深的里面/依然不知道如何面对生死”,“花和风总是落在滴答响的时钟前面”……这些诗句显露了马休在日常观察中将时间、人生、生死、自然等诸问题融合在一起思考的景象。

      玄思赋予了马休诗歌蝶翅上美丽的花纹和轻灵飘逸的特质。每一首诗都有一个试图超越自身的动机,仿佛想要从诗歌的框架中飞越而出,宛如玄思的登山者,不断向上攀沿——这是形成他诗歌最险峻、最迷人的风景。        

 

《玻璃花房》

 

老花匠递过来的一杯水

你想想

我接过老花匠递过来的一杯水

看见水在透明的水杯里荡漾了一下

 

我坐在老花匠的对面

已经有一百年不说话了

老花匠是不存在的

他坐在我对面

 

我已经有一百年不说话了

和花加起来有两百年

和老花匠加起来有三百年

 

我的名字比老花匠陌生

比自己陌生

早已过了永远

直到我坐在老花匠的对面

 

 

《杂货店》

 

杂货店    走进两朵书本的小花

高不过柜台

小男孩    小女孩

时间在他们的脏手里滴滴答答

 

两个小钟摆

经不住风吹

 

 

《春天》

 

晨起

睡眼朦胧里拿起眼镜擦拭        

就像擦着弃在一边的视线

 

窗外

我举在这透镜里的风开始摇撼

那退远的树影摇撼

仿佛视线的缩小的过去

 

春天遥远

那是过去的春天

但风把它刮到我的眼前


      真正的微妙之处在于,诗中所呈现的那种悟境,并非刻意为之。因为只有使个人从封闭状态中走向开放,闭塞的灵魂向外打开,并从切身体会中对人生产生了悟后才能到达的一种境界。自身的生命状态处在怎样的层面,诗歌才能传达怎样的信息。这来不得半点虚假。只有这样,眼睛才能看见我们熟视无睹景象的另一面,诗歌奇趣由此横溢而出。



      马休喜欢坐在家中孤思寂想,但也喜欢出门旅行。他常常兴之所至地走向莫名的远方。“遥远的去处”——仿佛是生命路上一个飘渺不定的秘密之所,吸引他一次次前往探询。因此,他的许多诗篇,常常以旅行为主题,一些熟悉或陌生的地名,即便相隔许多年后仍然会在他的诗中一再出现,为他魂牵梦绕。由于他曾是个画家,在那些诗篇里,总有一种细微而又丰富的画面,结合着一种在叙事中捕捉细节的明锐视觉,以及真切地传达着当地风土所特有的气息的能力。


《一次旅行》

 

奇怪的湖。山背后,

一列火车停泊。夜。

脸变得模糊,仿佛晃动的手掌

指缝里的河汉闪闪烁烁

 

我不再认识你。

 

湖面绷紧的寂静,

思想    在山背后

在你的手掌里闪烁,

没有人绕到最后一节车厢

紧靠夜的尾声

 

我要给这湖一些时间

我要让时间灭亡在你的脸。

 

火车叹了一口气,在山背后

摸了摸贵州的铁轨——

跑起来

 

 

《在阿尔泰》

 

拉开落地窗的布帘

纤尘不染的玻璃外

正对着的斜坡就像一个沉重的半音

昨日的马匹在松软的沙土上留下一个个

天空的水杯

 

斜坡边的洗衣房的门半开着

一个哈萨克姑娘匆匆地从洗衣房里出来        

她跳上斜坡的姿势  

就像一只朴素的雀鸟迷上了自己的影子

 

一弯流水从洗衣房和晾着的白床单边绕过

阳光在我的木屋与洗衣房之间恰好切开一半

在我赤裸的女人身上切开一半

 

我的女人就像静止的布帘里面垂直的风

她的波浪在自己的掌中

在她生根的足踝里  

微微颤动

 

 

《在草原》

 

闪电下的眉毛    烟波浩荡。        

草原广阔  

瞌睡的诗人

你就像一把被胡马的鬃毛睡着的琴

 

草原广阔  

而内心深沉

 

我用磕下的眼帘

关闭一盏远方的灯

 

 

《小镇》

 

这个小镇是一个打着死结的旧式领结。

街道太窄    多曲折,

就像那多虑的乡村绅士的女儿——

封闭于一个肺结核里的幽暗的嗓音。

 

荒凉的砖瓦厂   河水用旧岁月推它。

一个发展眼光的禁令在锅炉里憋闷。

在那个失业的司炉工的蓝色胆囊里憋闷。

 

一只鸥鸟倾斜的姿势,

接近于黄昏迅速的宗教。

一条鱼在水底下含住砖瓦厂的烟囱,

就像你用荒凉的旧时代的口唇

含住我的阴茎

 

 

《千灯镇》

 

一只鸟巢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拢起时光的拳头

 

幽闭的小城插着一根闪电

 

 

《云南》

 

风从休息日侧身,

一个姑娘的侧身有休息日的玲珑。

发髻的乌云斜插宁寂

向左的嘴唇咬着色情的云南。

 

店小二的托盘举过头顶

咯咯地上楼

雨啊   雨啊

芭蕉叶喧哗

大地上到处拍打着光线的声音

 

 

《外滩》

 

浦江微澜   远开去——

 

直到

你尽头的视线

皮肤的边疆

 

一片停在季候深处的羽毛

突然飘向

匆匆忙忙的上海

 

      从上述诗中可以看出,马休擅长运用多重手法对不同地方作不同的描述,那些地方特异的气质也使诗含有了那里的风土味,他以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画家的视觉经验来传递着对那些地方的特有的感觉,并将个人经历、印象混杂其中,组成一种特殊的富含视觉意味的意象,令诗味丰满而传神。

 


      所有的好诗,它们的外在特征各种各样,但都会有一种意犹未尽、引人琢磨,耐人寻味的效果。马休的每一首诗几乎都具备这种特点,可以说“曲尽其妙”是马休诗歌的一个总体特征。然而2007年的《乱弹》意犹更胜,意象在诗行的空间穿梭,犹如象外之风吹拂,拨响弦外之音。

 

《乱弹》

 

*

戴耳机的人

我有一个好梦

 

被一朵来自天边的迷迭香的颤音锁住

 

*

 

假如有一颗子弹

飞得足够慢

便会在半途停住        落下

            变成一枚松果

                       和它的空山

 

*

 

今年楼下小径里的蒲公英又稀疏又沉重

都是因为在伊拉克的美国总统

和去年生气的物业临时工过于勤勉的缘故

 

 

我在斗室里来回踱了三周二十一日

也没有迈出这个空虚的夏季的第一步

 

*

 

有一个外国人

他的网名叫萨达姆

而他的真名叫小布什

 

*

 

美女

你抬头看风中的这面醉红的酒旗

多像那次你在杏花村的微醺中撩拨裙裾

 

*

 

马缨花开      马缨花落

 

那只在花冢中倒背无线电天线的蟋蟀

像一名匍匐在战壕里的报务员

将腰间的频道拨向秋天

 

*

 

总是被打扫的和尚忘记的坐佛的后面

有一只时空自己的

思绪万千的蛛网

 

*

 

你看不见

 

一只乌鸦飞过黑夜

 

 *

 

年幼的儿子躬着身背书包的可怜样子

真像一个知识的奴隶

 

*

 

洗澡时看见自己的裸体

瘦如寒山       

如锥划沙

 

 *

 

一群下岗工人

日日在虹口公园       

跳华尔兹

 

 *

 

燕子

将窝筑在云水堂

 

从此有了牵挂

 

 *

 

将这首诗的最末一句

留待到明日吧

 

且看它如何生长

 

嚣张的集装箱车队车轮滚滚

震碎了水月佛门

 

*

 

化验师用显微镜观察癌细胞

 

就像上帝用天穹的显微镜观察这个星球上的人类

 

 *

 

昨一夜雨

 

今晨起床的人

个个嗓音清亮

         

*

 

漫漫雨夜睡梦沉

 

竟然比平日醒得早

看见案上一张没有交付的超速罚款单

 

 *

 

今生今世千年修的缘

 

却无来生后世

哪里去悟

 

 *

 

创世的拼图

 

又一只蝴蝶飞过边境线

 

 *


好一个醉汉

横卧在江湾路的老铁轨上

 

举着户口簿朗诵

 

*

 

  阳光明媚

 

甚至使我看见了最远处的忧愁河

 

*

 

这只鸟在雨前急切地鸣叫

只是为了缝合我们之间长久的寂静

 

*


想到是日子

而不是生活

 

心里就坦然多了

 

*


每当一只小鸟窥视我的窗台

我就会想到

 

自己也是一个生命的陌生人

 

 *


哪天去法国买马格里特的烟斗

一定绕过罗浮尔宫

 

      《乱弹》为众多无题短诗的合萃,此处仅选一小部分。这些诗在形式上无定势,随意洒脱,甚至有些诗表面上看起来不像诗,但妙趣天然,含义深邃。由此而见,马休写诗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自由境界。这种自由伸缩的境界,使得《乱弹》在结构上,既可以看作许多短诗的组合,又可以看作一首长诗。这样,它的整体就变成不是由诗句构成,而是由许多独立小诗构成,诗与诗之间的张力与呼应、多歧与融合,使其浑然饱满,又飘逸清峻。它们由近及远,指鹿为马;深浅各奇,别开生面;虚伫神清,陡削瘦硬;雅然天韵,惊绝妙心。这些诗所提供的丰富主题共同构成了诗人眼中的多元、立体的世界的映射。

 


      马休是个非常勤勉的诗人,或者说是一直受到缪斯垂青的诗人。到目前为止,他大概写有近千首诗,并非仅仅数量惊人,诗歌质量也同样惊人。他每一年都有一本精选集。本文选录的诗歌,大都取自他近作:《村庄的庄——2004年诗选》、《迷途的马休——2005年诗选》、《这不是烟斗——2006年诗选》和《乱弹——2007年诗选》。他自1986年(二十四岁)起开始写诗——他曾在《世上最短的自传》里写道:“八六年/有一天,我突然拿出纸笔写诗/现在想想/我对自己感到万分惊奇”——至今已有二十二个年头。除了少量诗歌在杂志上和民刊上出现过,迄今为止,他不为外界所知。造成此种情况,有他性格上的因素——对自我的苛刻,习惯孤独,不擅于与人交往;同时,也可发现他对自己不断提升的希翼与要求。他自认,作为一个写诗者,提高诗艺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应不断地自我超越,冲破自身的局限;上出之路源于对生命的切肤体验。因此,他埋首于日常,从砥砺中延伸,逐渐达到脱胎换骨的目的。

      综观马休的作品,总体特征为意象深湛明澈,运用比兴,诗的构架疏空跳跃,意义奇崛、幽远,追求异峰突起的效果,于日常中发现深长的意味,而其中最为突出之点在于以空简应叩玄妙,以缺省扩张意境。第一阶段的九十年代诗歌,他以打造新奇意象为主,将多重意象压缩后寻找一种超现实的突破口,并迷恋诗歌行距排列之间的画面感和张力意识。进入21世纪后,约经过二年左右的停顿期,零四年开始进入第二阶段,此一阶段犹如一个爆发期,不仅数量多,质量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诗中,他极富自觉意识地打造惊鸿一瞥而又无迹可寻的天然妙趣和象外有象的境界。近期则显示出,他开始逐步转入第三阶段,由于尚处于初期,对这一阶段的作品,目前还无法判断;一个浅近的印象是,诗的写法上摆脱拘泥,直见心性,努力开凿出一种顿悟的境界。然而,不管他将走多远,仅就目前的创作水平来看,他已经达到了一种标高,也呈现出一种身心通透的迹象。他的作品必将对世人留下印象和产生影响。

      马休的诗,在洞观、奇想、远视、惊艳、内巧、错愕、反常、对立、幽默、精简、纯净、神游、戏剧性之外,尚应注重对深层经验的沉潜,增加生命体验的深度与厚度,而使内盈更为充沛,尽可能地使诗避免出现羸弱和轻逸。纯净与浑浊时为相互渗透的;内巧与外拙也可互为转换的;应避免在凸显个人美学特征的同时滑入过分依赖修辞的倾向。

      有趣的是,在日常生活中,马休几乎就是一个天生的迷路者。他喜欢坐在家中,也喜欢悠游远方。然而在日常,只要岔开他惯走的路线,他就会迷失方向。但迷路,正意味着去到一个不可预知的去处。这是一个象。象征他的诗,犹如越过边境线的蝴蝶,会把我们引向不可预测的远方;也象征着他始终处在不确定状态之中,会在路途上不断地去寻索。

 


注释:

①引自【美】保尔·德·曼《阅读的寓言——鲁索、尼采、里尔克和普鲁斯特的比喻语言》,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1月版。

②转引自【俄】列夫·舍斯托夫《旷野呼告》,华夏出版社,19991月第二版,P13

③对马休诗歌作评论,是我多年的心愿。但迟迟未动笔的原因,是越读他的诗,就越被他的诗所吸引,同时也越觉得无话可说。他的诗多为妙不可言之作,尽可意会而无须多说。最终我明白,其实无须对他的诗作任何评论,只须将他的诗直接呈现就行,喜欢的自会喜欢。因此,我现在做的也只是尽量多挑选些他的作品,札记式地附上简要评点。尽管如此,当此文完成后,我依然发现,那些文字侧身在他的诗歌旁,显得多么的苍白啊——然而,这也许,正是我的一个目的。


刘苇(1957—2013),上海人。诗人、文艺评论家、艺术策展人和专栏作家。著有评论随笔集《四月的奥德赛》(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法国电影评论集《影像的行板》(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随笔集《此生是我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文艺评论集《独自观看》(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并主编《爱洛思诗丛》(2009)。曾任上海东方广播电台文学节目《子夜书社》策划及评论嘉宾、文化批评类杂志《文景》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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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我们将在明圆美术馆·微信公众号上推出关于马休诗歌品评的文章(排名不分先后),请大家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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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圆 · 观点】城市 · 言志 | 明圆诗歌艺术沙龙(第十四期)‖ 刘苇:曲别针上的流水——马休诗歌一瞥,马休,别针,明圆,刘苇,流水,诗歌,言志,沙龙,意象,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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