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豪瑟沃斯艺术季刊《Ursula》第二期封面故事来自露西亚·乌尔塔多(Luchita Hurtado)与安德里亚·鲍尔斯(Andrea Bowers)之间的对话,内容涉及了当代政治、第一波女性主义、地球所面临的环境危机、绘画色彩的乐趣以及二十世纪的艺术史(98岁的乌尔塔多曾亲身经历过其中很大一部分)。乌尔塔多拥有超过60年的创作经历,而她的绘画和素描作品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被广泛地观看与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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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译自《Ursula》第二期封面故事
倘若,如野口勇所说,「我们就是我们所见到的风景」,那么画家露西亚·乌尔塔多就是一片格外辽阔与惊人的疆域,其中包括了她的出生地委内瑞拉,以及纽约、墨西哥城、旧金山、洛杉矶与陶斯——所有这些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这片风景中有艺术家在1940年代中期开始熟络起来的野口勇,以及其他出现在她过往98年生命岁月中的艺术家朋友和旧相识:莉奥诺纳·卡林顿(Leonora Carrington),芙烈达·卡萝(Frida Kahlo),庐费诺·塔玛约(Rufino Tamayo),曼·雷(Man Ray),艾格尼丝·马丁(Agnes Martin);也包括了各种此起彼落(又再卷土重来)的艺术运动——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波普主义、新表现主义;以及她的家庭——她的儿子:艺术家麦特·穆里坎(Matt Mullican),洛杉矶作家和电影人约翰·穆里坎(John Mullican),湾区媒体活动家、摄影师和诗人丹尼尔·德索拉(Daniel del Solar,于2012年去世)以及帕布罗·德索拉(Pablo del Solar,幼时死于脊髓灰质炎)。
▲ 露西亚·乌尔塔多于加利福尼亚州马里布,这一带曾遭受野火的破坏。她的近期作品聚焦于气候变化以及她对环境的担忧。摄影:Max Farago
纵观乌尔塔多的艺术人生——包括她与奥地利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沃尔夫冈·帕伦(Wolfgang Paalen)及湾区抽象主义艺术家李·穆里坎(Lee Mullican)之间的婚姻— —她一直勤勉工作,但却极少展示自己的绘画和素描作品,就连朋友们有时也不完全知道她其实是一个艺术家。直到2016年,在洛杉矶的Park View画廊展出了她的早期作品之后,乌尔塔多这种默默无闻的生活才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揭开。特别是去年,哈默美术馆(Hammer Museum)的双年展「洛杉矶制造」在其中一位策展人安妮·埃尔古德(Anne Ellegood)的力荐之下,加入了乌尔塔多的作品。此前,埃尔古德曾造访过乌尔塔多在圣塔莫尼卡的家和工作室。 (霍兰·柯特在《纽约时报》上撰文,认为这件作品是此次展览中「毫无疑问的明星之作」。)
今年,豪瑟沃斯在纽约上东区的画廊空间为艺术家举办了一场个展(展览将持续至4月6日),这也是艺术家迄今为止在这个她曾经居住过的城市中最重要的一次展出。 5月,她亦将于伦敦蛇形赛克勒画廊(Serpentine Sackler Gallery)举办大型展览,由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Obrist)策划。 2020年,由一位老朋友赞助,艺术家的国际回顾展将于墨西哥城塔马约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o Tamayo)举办。
▲ 露西亚·乌尔塔多最新作品;乌尔塔多于加利福尼亚州圣塔莫尼卡的工作室,2019年1月。摄影:Oresti Tsonopoulos
乌尔塔多最近的作品转向对自然的关注,探讨了气候变化与环境恶化的威胁。 1月初,艺术家邀请了洛杉矶艺术家与活动家安德莉亚·鲍尔斯(Andrea Bowers)来她的工作室做客,并就一系列广泛的议题展开对话。
安德莉亚·鲍尔斯(后简称AB)
我们从哪里开始?
露西亚·乌尔塔多(后简称LH)
这个嘛,也许我该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看……不对,我想我们也别太政治了,对吧?
AB
我们一定得政治点!我是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根本管不住自己。我没法在说「呸」的时候不想到政治。
LH
好吧,但是以目前的政治状况来看,还是有些人的名字可能不该大声说出来。
AB
这个我认同。
LH
我是说,法西斯主义在这个国家的某些人心里死灰复燃了。
AB
顺着这个话题,我曾读到过,1940年代你在纽约生活并就读于艺术学生联盟(Art Students League)的时候,曾为一份西班牙语报纸《新闻》(La Prensa)工作,而法西斯正是当时的主题。我在纽约的时候,也在联盟上过绘画课。你可以讲讲当时的政治情况么?
LH
我现在98岁了,当我回顾那些年,许多事在我脑海中浮现又消逝,我已经想不起当时的画面了。但如果我等一等,它们又会回到我身边。我有时会在醒来的时候看到我父亲的脸。他有一双绿眼睛,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小时候还在委内瑞拉的时候,我的下巴下面有一条疤痕。我记得我在zaguán(大门和前门之间的空间)等他。我什至不需要特地去想,无缘无故地就能看见这些事情。仅仅是感觉这条疤痕,就能让我想起自己当时在等爸爸。当我看到他从转角处走来,我就会跑向他,有次还摔倒了。所以这条疤痕就是这段记忆。
▲ 《无题》,1954,油彩 纸上,35 7/8 × 24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AB
这故事好美。我四年前失去了母亲。她患有四期脑癌已经12年了。
LH
啊,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AB
但是她承受了这些,并与之抗争!她特别坚强,我很感激和她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担心我的记忆(会丢失),因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听到(你说)记忆可以留存,让我有了很多希望。记忆是我唯一不想失去的东西。
LH
所以说,有些事情是你必须承受的。有一次我和我的儿子从圣塔菲开车到陶斯——因为我在那里有一套房子,而我突然就发现自己不能去那里了,因为那里海拔太高让我没法呼吸了。我以前在那里做运动或者做任何事都没问题,可现在不行了,所以我就不再去了。我把钥匙给了儿子,那里变成了他的房子。事情就是这样。我学会了接受生活中所发生的任何事情,并拥抱它们,因为这就是唯一的办法。而我也学会很多。有很多事情都是计划外的,因为你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才能真的明白98岁的意义。
AB
嗯,这真是精彩,这些新的作品也是一样。
LH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还能继续工作,还怀有好奇,并仍在参与。
AB
我猜,去谈论这些卷土重来的法西斯主义运动,一定和记忆重现的感觉很像。就像一种「好吧,法西斯主义又来了」的感觉,对么?
LH
时间太短了。感觉上一次也才发生没几年,我们都身处其中。
AB
我从阅读中得知,我们的作品有某些共性。我正在关注的最重要的议题之一,就是气候正义。
LH
那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AB
我们聊聊这个吧。你是怎么想的?
LH
对我来说,现在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确保地球正在走正路。我心里想的是天、水、土、火这些词,它们都是基本元素,既是我的作品的关注点,也是我个人的关注点。你看,这就是我。那是我和一些树,我们是有联系的。 (两人在看乌尔塔多工作室墙上挂着的一幅近作,画面中的两个树之间有一个暗色的形象,立于「空气」、「水」、「土地」与「火」等字眼之上。)
AB
天啊,我爱这幅画。你为什么选择用黑色?
LH
因为看上去很棒。
▲ 《无题》,1981,油彩 画布,24 × 26 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AB
[迸发出笑声]完美,你是对的。啊,天呐,我受到的教育过度了。我可以想出太多的方法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选择某个东西,而实际上原因就是:这样看上去很好!
LH
当我思考我的绘画以及政治和地球的时候,其实是希望现在还没有太晚,我们还有机会一同把自己微小的贡献叠加起来。如果单看身体的强健和能力的话,我是非常弱的。这是肯定的,因为我的年纪,但是我还可以画画。所以这就是我的贡献。
AB
可不止是这个。你现在是一个艺术明星了!
LH
我是个什么?
AB
你现在是个大人物了,所以你有很大的话语权。在工作了这么久之后,才突然在现在这个年纪感受到职业的巨大成功,对此你有什么感想么?
LH
我总是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感到意外,现在发生的一切需要感谢很多人。
AB
最主要是你自己。你的作品值得被看到,早该如此了。今天看到你的作品让我想到自己这代人,想到我们从第二波女性主义者那里继承的福利,他/她们让这个世界更加善待女性。但是我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虽然我可以算是在一个父权制的时代中长大的。直到看到布雷特﹒卡瓦纳夫最高法院听证会,我才意识到:他和我一样大。我就是和像他这样的人一起长大的。想到你所见到的种种父权制度,我根本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情形)。你的作品早就应该被展出、被了解了。我对此感到有些生气。
LH
我不会。
AB
不会么?好吧,那就让我来生气吧,让我替你愤怒。
LH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没有感到愤怒。我真的没有。我只会觉得「他/她们好傻呀」。也许当时看到我作品的人并不关注未来,也因此没有关注当下。
▲ 《无题》,大约于1947–49,油彩 画布,15 ? × 18 ? 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AB
看着这些作品,我一直会好奇,你是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在不同的纸张、材料与技术之间切换的。我自己也会快速地在不同东西间切换,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你这样流畅。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LH
每次我去吃晚餐的时候,都会说:「我想做最后一个点菜的」,因为不管别人点了什么,都是我想要的。
AB
我祖母也是一样:「我不愿意点菜。我想要吃大家点的菜。」
LH
对的,但是最后你还是要点一些,所以我也就照做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解释了你的问题,但是我猜我只是看到我想要做的东西,然后把它做出来。我享受我的生活,同时我感到我已经是不同的人了。比如说,当时画这些非常性感的、关于我的身体的素描和绘画的时候,我就是不同的人。看着我的身体(笑),实话实说,我能想到的只有性。
AB
太棒了。
▲ 《无题》,1969,油彩 画布,35 ? × 48 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LH
这个嘛,真是这样的。不管当时我在做什么,我都是全情投入的。
AB
[看着那些从乌尔塔多自己视线的角度描绘的全身像(这一题材在她1970年代的作品中经常出现)]在画这些画的时候,你是裸身站在一个衣柜里抽烟么?
LH
对!然后那边是开着的门,光线就从那里透进来。这些都是真实的时间和地点。
AB
我也在几幅纸本作品上看到了那道光。我喜欢那道光。我一直很喜欢希尔维亚·皮里麦克·曼格尔德(Sylvia Plimack Mangold)画的那些房子的角落和她自己住的房间。这些作品对我影响很大。我总觉得她有种被逼到角落的感觉,有时地板上会有衣服,她也会画地板。但是画中几乎总是有光,一条光束或是透过窗户的光。对我而言,这是某种希望。
▲ 《无题》,1969,油彩 画布,35 ? × 48 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LH
我有一幅自画像(我忘了它在哪了,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被卖出去),我在画中裸身站着,非常放松,手里拿着香烟(见第42页底部)。当然,我当时还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AB
那时没人知道。
LH
我是在纽约生活和工作的时候开始抽烟的。当时我在照看两个小孩,同时还有许多自由职业的工作。于是我去了一间药店,跟店员说,「我想要点能让我不睡觉的东西」。结果里面的人很不高兴,跟我说,「你们这些纽约客就是想整天工作然后整晚玩乐。不,我什么也不给你」。然后有个朋友就跟我说,「别傻了。你只需要抽烟就可以保持清醒了」。然后我就照做了,确实有效。
AB
对……尼古丁对你很不好。但是它也成了绘画的重要题材。你在画自己的身体的时候,是放了一块镜子么?你是怎么画的?
LH
没有没有。实际上,你根本不需要。我认为你是能看到自己的。
AB
这些画里的透视收缩很有意思,也很难实现。
LH
[指向墙上一幅蓝灰色的几近抽象的画,画中的曲线与圆形似是一个女人抬起的腿和肚子]这幅是关于生产的,非常痛苦的过程。
AB
我没有孩子。我没有你坚强,我做不到。
LH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有一种感觉是怀抱孩子的感觉……你懂么,包括头的味道,一整个感觉。你变成了自然,而我们都息息相关。还有你对下一代的那种绝对的爱,只存在于此。这是一种非常动物性的经验。陆地的(动物)。
AB
我对我的猫有这种感觉。 (笑)
LH
这有何不可?猫有部分东西是非常像人的。
AB
至少它们在我工作的时候会陪着我。
LH
我在墨西哥有一只猫,名字叫Pichano,是只非常好的猫,短毛。 Pichano总是跟着我去工作室,然后就在那陪着我。有一天我在市场看到一只鸟,感觉非常喜欢。所以我就把鸟买回了家,结果这只猫就一直没有原谅我。他也不再来工作室了。我们的美妙情缘就这么终结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教训。
▲ 露西亚·乌尔塔多于亚利桑那州大峡谷,1970。摄影:Lee Mullican,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AB
说起自画像,你能跟我聊聊那张把自己画成一个拖把的画么?
LH
哦,那一张。我当时感觉很差,感觉被忽视,也得不到爱。
AB
因为你的作品没有得到赏识?还是因为做的家务完全没人在意?
LH
都有。那是一幅好画。
▲ 《无题》,1945,蜡笔 墨水 纸上,12 ? × 7 ? 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 露西亚·乌尔塔多,1947。摄影:Man Ray ? Man Ray 2015 Trust/Artists Rights Society, New York/ADAGP, Paris
AB
虽然有些遥远,但是我一直很想了解第二波女性主义以及当时在洛杉矶的女性艺术家们的情况。我知道你在女性大楼(1973至1991年在洛杉矶市区的一处女性主义艺术空间)举办了一场不同寻常的展览,想不到那也是你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个个展!我看到过那个展览的一些照片,我今天终于看到了其中的一些作品。
LH
这得回溯到我们以前讲的「意识觉醒」。当时每周都有聚会。我还记得阿丽克西斯·史密斯(Alexis Smith)、米丽亚姆·夏皮罗(Miriam Schapiro)与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AB
对我来说,似乎朱迪也是第一次终于被市场认可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们两个终于都出现在同样级别的展览里了。我上次见到阿丽克西斯的时候,她深有体会似的教育我:「找个工作吧,安德莉亚!找个教书的工作。」我回她,「我不想要教书的工作!」她又说,「你不能相信男人,也不能相信艺术世界。你得找份工作。」(笑)能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看到你那一代的女性——朱迪、米丽亚姆还有苏珊·莱西(Suzanne Lacy)以及整一代女性主义先驱终于得到了认可,让我感到很兴奋。也该到时候了。
LH
确实。对有些人来说已经太迟了。
AB
我想问一个有关你的个人经历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是传记性的。你的个人生活当然非常精彩,但是与此同时,我也觉得你的艺术创作其实更加精彩。我不喜欢人们将两者混为一谈,把你的个人经历宣传为艺术实践,或是用经历遮蔽了作品。
LH
很早以前,人们要是说,「跟我们说说你」,我就会暗自思量,「你也没有什么精彩的事迹。有什么好说的呢?」接着我会告诉自己,「编一个吧」 ,我也就这么做了。我会说我去了这间很棒的学校,然后我做了这个、做了那个,人们听了会觉得这些都是真的,但其实并不是。我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我八岁的时候来到了美国,之前和两个独身的姨妈与一个兄弟生活在一起。当时我妈妈已经把我的一个姐妹带去美国了,所以我最初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母亲的影子,而都是关于这两个姨妈的。其中一个姨妈总是在厨房里做饭,厨房里没有煤气而只能烧木头,因为那个时候委内瑞拉加拉加斯的厨房都是在外面的。那是1920年代!还没有电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记得我在外面玩洋娃娃,我的姨妈正在做饭,感觉非常舒服。我还有个很富有的表亲拥有一个在花园里的房子,还有一条小溪穿过。我记得在一个天气炎热的日子里坐在溪流中,一边吃芒果一边暗自思忖,「生活不可能比这更好了」。当时我可能只有八岁。想想看当时在像委内瑞拉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东西……
AB
你现在还在关注委内瑞拉么?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LH
我还在关注。那里非常可怜,甚至没有东西吃。
AB
这和我们现在已经聊到的东西很有关系,或者至少是间接有关:政府把一切都投入到了石油,而现在它正在摧毁它的国家,也在摧毁这个地球。灾难性的资本主义。
LH
你也得承认,金钱也带来了很多好的东西。关键是你怎么使用它。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一种解决方案来应对我们对自己、对这个地球所做的。对此我满怀希望。
AB
好吧,我相信你的智慧。我们在做同样的事,都在想作为一名艺术家该能够应对这些问题。
LH
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 《无题》,大约于1950,蜡笔 墨水 纸上,13 ? × 10 ? 英寸,? 露西亚·乌尔塔多,图片:艺术家、豪瑟沃斯。
AB
说到这种乐观主义,我想问问幽默感这件事。我曾经做过一个表演作品,是一个和行为艺术家苏珊·莱西(Suzanne Lacy)一起做的持续性表演。她不制作物件,所以我得教她如何画画,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其实是想要让我这一代人和她那一代人(现在已经七八十岁了)之间形成对话——也就是通过画画这个媒介来形成代际之间的讨论。我们还在洛杉矶做了另一件作品:苏珊和我在一起生活10天,期间由她来教我行为艺术。这挺疯狂的,而且令人精疲力尽,最后我们几乎都要「杀」了对方。不同代际的女性主义不一定都是很和谐的,但是这确实是非常值得的。而这个过程让我意识到的一件事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幽默感。而你那一代人却似乎特别有幽默感。我觉得这可能和作为一个女性所面对的政治状况有关,而幽默成了一种批判和赋权的方法。不知怎地,我这一代人似乎丢掉了这一点。我们不幽默。幽默对你的作用是什么呢?
LH
我觉得不管是谁创造了我们,一定得有幽默感对么?我觉得这是被赋予我们的一种祝福,因为你也许正承受痛苦,但你却可以一笑置之。
AB
我觉得你的作品中有搞笑的东西。这样说你介意么?
LH
啊,没错。我接受这个。我觉得整件事都非常好笑。
AB
做艺术这件事?
LH
不是,是作为人这件事。做艺术对我来说有点像呼喊。 「看这里!看这里!救命!」
AB
我总是跟学生们说,「作为一个艺术家,想象你有一个肥皂箱和30秒向世界说点什么的机会。你会说什么?『我喜欢猫』?『我喜欢冲浪』?」做艺术确实就像呼喊,而且你还得决定好自己要喊些什么。
LH
想想第一幅洞穴画,他们其实就在呼喊。他们在洞里想要东西吃。 「给我肉!」
AB
现在人们觉得这些画很可能是女性画的。
LH
真的么?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以前是可以直接在这些洞穴的口子上露营的,我就曾这么干过。我的丈夫李和我一起沿着西班牙的海岸线旅行,我们去了很多美妙的地方,而且你还可以就在外面露营。我们露营的那个洞穴由一个家庭看顾。
AB
哇。
LH
而且你可以随意进出这些洞穴,站在几千年前画下这些画的人站过的地方。站在那里是一种非凡的体验,就好像是在用意念触碰祖先的手。多年后我们又回到那些洞穴,结果这次得先预约才能进去,而且只能停留15分钟。而现在,你根本就进不去也看不到这些画了。他们不得不用数字手段去做一个复制品、一个拟仿物。我不怪他们,人太多了。任何东西都太多人了。 [乌尔塔多暂停了一下,拿出一碗水果给鲍尔斯和房间里的其他人。 ]
LH
大家请,来吃一点金桔。
AB
我读到一些文章,说你曾经把自己的作品藏了很多年,不愿把它们示人。你能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LH
我猜可能部分是因为我的母亲和继父一开始对我在做的和将要做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在纽约的时候,我妈有一次要我去找个学校学习缝纫。但是我选择了格拉梅西公园附近的华盛顿欧文高中,我在那里从同学身上学到了很多,比从老师那里学到的还多。我了解到了歌剧,也了解到电影和演员——比如当时风华正茂的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和他那动人的声线。我们会去第41大街的水星剧院的门外等候,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我总是从同辈人那里学习东西,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我的家人完全没有参与。
AB
但是后来呢,当你和其他艺术家在一起、当你在晚上作画的时候,你也没有展示过你的作品?
LH
这个嘛,我19岁刚高中毕业就结婚了。可是不幸的是,与我结婚的那个男人,在我生下两个孩子后不久,带着他的书离开了,而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人间蒸发了,然后又再婚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时间去给别人展示自己的作品,也不认为别人会有兴趣看。为了赚钱,我开始为罗德与泰勒(Lord & Taylor)做橱窗展示。
▲ 露西亚·乌尔塔多,摄影:Max Farago
AB
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其中有些还是充满创伤的——又移居了这么多次,你是怎么记录自己的作品的?
LH
我没有。我丢了很多。很多早年的作品都找不到了。
AB
在洛杉矶有一个年轻的策展人和藏家——来自玛西亚诺家族和玛西亚诺艺术基金会的奥莉维亚·玛西亚诺(Olivia Marciano),我会在说到你的作品的时候想到她。因为她对女性艺术中的精神性做过许多思考。就此我们采访了很多女性主义者和女性艺术家。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聊聊你作品中这方面的问题。我不是在说基督教精神;我说的是女性创造经验、度过难关时所利用的各种不同的精神性,它们就像是某种药,因为与男性得到的保障相比,女性的医疗保障总是要差一些。
LH
在我们委内瑞拉的家庭中,有这种信仰和实践的背景,但等到我那个时候,人们就不承认它了。
AB
你是说萨满么?
LH
是你血族中的原生遗产、传统与信仰。人们完全不提了,也不承认它们。在我家,它们甚至被当成调侃的对象。很难得到与此有关的任何真相。我们家有些人和我一样,皮肤的颜色比较深。以前我去新墨西哥陶斯的家的时候,如果去看部落舞蹈,他们不会问我是不是印第安人;他们会说,「你是哪个部落的?」而我会说,「委内瑞拉。」接着他们会说,「我从没听说过!」我到了美国之后,老有人过来跟我说,「我可以给你拍张照么?」因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觉得我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
AB
你有点觉得自己被异国情调化了?
LH
对。但同时,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我是印第安人。我去跳舞的时候更会这么认为,因为部落对土地有一个完整的态度,认为它是有生命的。我记得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冬天的舞蹈会和夏天的不同。夏天的舞蹈有很多跺脚的动作。我有次这么问一个人,他就告诉我,「当然是因为大地冬天在睡觉啦。」他们用拖步替代了跺脚,这样就不会吵醒大地。这是一种把地球当作生灵的态度。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对我来说,有用的是感觉像一个地球人。做一个地球人会把体内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带出来。
AB
什么是地球人?
LH
嗯,就是你希望地球活下去,就这么简单。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与此相关。 [指向天花板,好像在指向外太空]面对现实吧,在这外面是没有空气的。而这里的一切都需要呼吸。树木呼出,而我们吸入。我们和这里的万物都息息相关,没有东西是真的离开的。我认为,也许某一天,等我们有了合适的机器,我们就可以听到那些逝去之人的声音。我们就能听到拿破仑。在下周的节目里,让我们听听拿破仑怎么说!或者是乔治·华盛顿。让我们听听华盛顿的议会发言。
AB
你觉得他们会发明一个可以回到过去的机器?
LH
当然了。因为一切都在这儿,你知道么?就在我们身边。
AB
你想听到谁或者听到什么?
LH
哦,天呐,我还不够聪明,没法给你一个直接的回答。
AB
我的意思是,比如我就会想要能听到索杰纳·特鲁斯(Sojourner Truth)或者艾玛·高德曼(Emma Goldman)的声音。或者是1848年历史上第一次女性权利大会上的发言者的声音。就像这些。当然,我也希望能有一些和我妈妈再次相处的时间。
LH
恩,当然了。我认为你们本来就会再见,在这个世界里。
AB
你真的这么想?
LH
是的。我记得和儿子约翰曾经聊到过这个问题。我们正在开车通过一场猛烈的雷电风暴,我认为我们肯定过不去了。所以就不断地跟约翰说,「我希望我们会去同一个地方!」他对此表现得非常平静和老练。他说,「噢,妈妈,我们有橡胶轮胎。我们不会有事的。」
AB
我感觉已经快把你的耳朵说出茧子了,也谢谢你愿意做这场对话。所以作为总结,你对我或者对其他年轻一点的女性艺术家有没有什么建议?对我自己来说,最近我正在尝试更多地为爱而不是恐惧做事。当我的回应的时候,我觉得我表现得不好,因为我很害怕,而我却不自知。所以我做得很糟糕。
LH
我只会告诉你,或者其他任何人,用工作解决问题,用画画来帮助你度过这一切。把你的心放进去。好好享受。面对这个世界。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学会这些。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样做会让我们成为最快乐的人。所以选择它吧。
AB
选择它?
LH
对。这才是困难的部分。因为生活总会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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