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艺术节，治好了我对南法的偏见

当你走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就应该带着平和的心态和发现美的眼睛去感受身边的所有。有时候，安全感、舒适感、自由感，这些都是自己给予的……

因为这样一个艺术节，人生竟能有这样的时刻供你在充满历史沉淀感的建筑里与大自然的呼吸中浪费、放空，何其幸福……

题图：《Cinq de C?ur》（五彩之心, 又名：美好生活）剧照

一场艺术节，治好了我对南法的偏见

（2018阿维尼翁艺术节笔记）

7月，炎热的季节；南法，燃烧的地带。这个时间的阿维尼翁，充满活力与色彩。你每天能在艺术节里看到各种情绪、各种故事、各种姿态、甚至发现新的自己。

阿维尼翁这个地方曾来过，那时候是秋天。隔了6年，今年夏天又来到这个城市，12天里，看了44部戏。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我甚至有点停不下来这种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赶戏看的节奏，还有好多戏想看呢！但老板说得对：“戏是永远看不完的，也应该抽离出来，放慢节奏去看看别的。”真的是这样，离开阿维尼翁的前一天，去了阿尔勒。这个小城市，也是第二次来，但这一次，我站在城中心废旧的、充满历史感的露天剧场里，眼前的这个古罗马建筑让我看见一种人类文明的永恒。从那时候起，人类对生活、对艺术的追求，慢慢造就了今天的世界。

位于阿尔勒城中心的古罗马剧场

7月14日

在阿维尼翁，走两步就到了一个剧场。第一次来阿维尼翁艺术节，我总希望能尽可能地进到各种场地去看一看，所以初来乍到，也踩了不少雷。但一天5、6部戏中，如果能看到一部好戏，就感觉还是赚了。

观剧第二天，在Espace Saint Martial 这个场地看到了我今年在阿维尼翁发现的第一场好戏—《Edgar, le c?ur dans les talons》（Edgar, 脚跟上的热情）。讲述男主人公Edgar从小就非常热爱芭蕾，然而得不到父亲还有周围人的支持，但凭着自己的坚持最终获得成功的励志故事。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这是一部独角戏，演员不停地在说，语言上理解起来还是很累，但到了后来，越看越带劲，这个演员真的非常棒！ 舞台上只有一把椅子，整场演出幽默、动人、充满爆发力。演员在每个人物的转换时，性格特征表现得非常鲜明。很明显，现场的观众都非常喜欢他刻画的父亲的形象。我对中间一个片段的印象尤其深刻，是男主终于得到了巴黎歌剧院的面试通知，父亲开车送他去火车站。如果理解得没错，父亲一路上用毫不在乎的口吻关照儿子到了巴黎之后要注意的事情，对他说到了那里有消息要打电话回家。父亲在这段戏中的台词里可能有很多让人发笑的梗，我并没有能统统理解，其他观众一直在底下笑，然而这段戏其实真把我看感动了。怎么讲，这非常生活化，让我甚至联想到好比一个要出嫁的女儿，即便父亲再不舍得，或是不满意女儿的选择，最后还是会尊重她的意愿，并相信她会幸福，而且告诉她：要记得打电话回来……

《Edgar, 脚跟上的热情》官方海报

7月15日

世界杯决赛，法国疯了。马路上所有人都在唱：“On est champion, on est champion, on est on est on est champion.” (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我们我们我们是冠军！) 晚上回到酒店洗衣服时竟然哼起这小调，今日份洗脑神曲。

在街上狂欢的人们

其实这天我还和一屋子的人唱起一首歌-La Javanaise.（Serge Gainsbourg写的《爪洼舞》），那场面，简直浪漫又温馨。谢幕鼓掌时一回头，一屋子全是老年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真大了，竟然会唱这种“岁月金曲”。这是傍晚时在Girasole这个小剧场里，看的一场小型音乐剧《Cinq de C?ur》（五彩之心）。 感觉是非常偏美式风格的音乐喜剧。五位演员都有点年纪了，但“老年团”的阿卡贝拉一点儿也不输小年轻。住在一栋公寓里的五个人，彼此之间交换着秘密与小心思。每位演员其实只有一句固定台词，却能巧妙地贯穿在各种情节里。五种颜色的衣着将五位演员的人物性格形象地展现出来。结尾时，跟着演员情不自禁唱起来：“Nous nous aimions, le temps d’une chanson.” (我们曾相爱，一首歌的时间。) 有时候，爱上生活，爱上这个世界，真的只需要一首歌的时间，走进阿维尼翁某个小小的剧场里，就能做到。

《五彩之心》剧照

摄影：Paule Thomas

7月16日

一早看了个特别棒的舞蹈《Phasmes》，字面上的意思是一种生长在竹叶里的虫。开场时，感觉的确有一种很野生、很原始的味道。两位舞者依附着彼此，在一地的枯叶中翻滚，两个身体始终交错又连接着。然后慢慢地，人性的东西开始显现出来，两个人互相挣脱又试图碰撞，如同爱与抗争。

《Phasmes》剧照

图片来源：阿维尼翁艺术节Off单元官网

下午，从3点到半夜12点多，在城外的Circus Village一连看了5场新马戏表演，简直累垮。不过还是有惊喜的。很多人看过电影《马戏之王》吧，我想说，那一天，我见到了真正的马戏之王！《Flown》这出戏里的女主太美了，还有摇滚乐手在空中翻腾击鼓，酷炫！

5场新马戏的演出中，最最喜欢的还是英国剧团Ockham’s Razor带来的《Tipping Point》（临界点）。一同去的朋友看完说：“没想到，在阿维尼翁把她看感动的第一出戏竟是一场新马戏表演！ ” 比起其他新马戏，这个戏用到的元素很单一，台上悬吊着五根杆子，但就是这五根杆子，和五位演员的肢体产生出紧密的交流。演员利用杠杆原理与地心引力，巧妙地将身体技巧与杆子的运动轨迹有机结合在一起，设计之精准。而且不单单有技术，还有故事情节、心理情感的流露，对于一个新马戏作品而言，表现得相当全面了！剧终时，演员们用心注视着摆动的杆子，里面流出白色的细沙，一圈又一圈，绘成螺旋图案的过程，看着还真的着实让人感觉有点温暖。

《临界点》剧照

图片来源：Ockham's Razor 剧团官网

7月17日

这天一早去见了两位老朋友，前年来上海演出过的《小企鹅》的团方，Danièle和Nounou 这次在阿维尼翁除了《小企鹅》，他们还带来了另一部作品《KA-YOU》。剧中的妈妈唱着各种歌曲哄KA-YOU这个小孩睡觉。Nounou他们做的音乐还是很用心的。最后那首歌极其诗意：“Bonjour la nuit, Bonsoir le jour. ” (你好夜晚，晚安白天。)

《KA-YOU》剧照

下午，睡了两个戏。其中一个是心灵魔术，一位来自意大利的魔术师。里面的各种招数，和在国内看的同类型的演出一模一样，并无新意。不过，演出的最后，演员说了一番话，瞬间将整场演出都升华了，大致意思是：“ 魔术只是想办法将看不见的东西呈现出来。意志、爱和想象力是所有人都拥有的魔力。那些懂得牢牢爱护并发挥这些魔力的人，便是真正的魔术师！ ” 不禁和同去的小伙伴感叹了一句：“意大利男人还是有一套！ ”

晚上，又去了城外一个露天的场地，看了一场演出《Dévaste-moi》（摧毁我），很特别的表演。是今年来新天地演出的《Le petit bain》（在云端）的导演Joanny Bert的作品。女演员是位聋哑人，她用手语及肢体语言向大家讲述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她对于爱和世界的看法。现场还有四位帅气的乐手，演奏了许多知名的流行歌曲和法语香颂，女演员用她独有的表达方式将这些歌“唱”出来时，竟然觉得屏幕上的那些词更深刻了。唯一不足的是，这个戏并不适合放在户外的场地进行。

《摧毁我》女演员Emmanuelle Laborit

7月18日

上午在同一个场地La Caserne看了两个戏。一个是给小观众们看的偶戏《Romance》（浪漫曲），根据绘本改编的。其实它的元素非常多，不仅仅有人偶，还有手绘剪纸、投影，制作得还是非常精巧的。

紧接着又在同一个场地看了一个所谓的“杂技形体剧场”演出《Bruit de couloir》（走廊回响）。看宣传片时相当期待，但看完发现，真是有种被忽悠的感觉。演员在40分钟里几乎只做了一件事情，把玩三颗球。技术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整个演出靠幽暗的灯光和忽强忽弱的音效试图渲染出一种高级感。从第一秒到最后一秒全是“前戏”，好多观众呼都打出来了，这戏太没诚意。

下午坐巴士到城外的场地看了一个互动类型的演出《Gesturing refugees》（流浪者信号），结合了影像手法。老实说，也有一种被忽悠的感觉。但演员难民的身份，又不忍心吐槽什么。整个演出，互动的模式太过设计与形式化，让我甚至在之后回想起来都有点怀疑演员是否真的是难民。

回到城里又看了两个戏。当天戏运真的有点差。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7月19日

这天在微博刷到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哈萨克斯坦国宝级的花样滑冰运动员Denis Ten在阿拉木图市中心被歹徒刺伤，失血过多致死…想到上午在Chêne Noir 剧场看的《Monsieur Agop》，剧中说：“没有一场战争是正确的。” 是的，没有一种恶，找得出正当的理由。而这世间太多意外，欢乐有时，悲伤有时……

《Agop 先生》剧照

图片来源：纯真剧团官网

纯真剧团导演Jean-Charles今年有两部作品在Chêne Noir剧场上演。一部是《环游地球80天》，另一部是《Monsieur Agop》（Agop 先生），这个故事是导演根据自己祖父的真实经历改编的。讲述一位法国先生救下一个战乱地区的小男孩。男孩长大后，得知这位救命恩人将不久于人世，决定去法国找到他，希望在他生命最后一刻，告诉他一个秘密……好多观众看到最后都落泪了。我看完后，回去把导演事先给我的剧本从头再读了一遍，还是非常喜欢这个故事的。在看了三部Jean-Charles导演的戏后（今年的两部，以及之前三度来华巡演的《安提戈涅》），能发现他很有自己说故事的手法。他尤其注重为青少年观众创作剧场作品，惯用简洁、通俗的语言，加上演员们幽默风趣的表演风格去传达故事内核。

晚上，在Les Hauts Plateaux这个场地看了尺度极大的一个戏《Go,go,go,said the bird (Human kind cannot bear very much reality)》。女演员的身体真的太好看了，看完后忍不住和小伙伴讨论了好久她那洁白无暇的肉体。最让人佩服的还是其中一位声音女演员的表演，喉咙中爆发出的声浪与震动，结合男女演员交织在一起的画面，或低沉或尖锐的诉说，回荡在整个空间里。

《Go,go,go,said the bird (Human kind cannot bear very much reality)》演出海报

7月20日

上午看了水晶老师推荐的儿童舞蹈剧场作品《Plume》（羽），美好！纯净！最后看到两个小女孩被演员邀请上舞台，一同在洁白的羽毛间起舞，真的是有落泪的冲动。

《Plume》（羽）节目海报

下午的戏运就没那么好了。在Théatre les Halles中的两个场地连看了三场演出。前两场结束后，已经困得不行，第三个演出开始前，一走进那个小剧场，看见满台的乐器，想说： 这个可以！光乐器的架势堪比小型《萨琳娜》啊！不会枯燥的……没想到，好吵！一下午在剧场经历了“被催眠”与“被摧毁”两件事。

都说唱歌要像说故事。反过来，我觉得，说故事还是要平实地说。太过夸张、无节制地渲染，或是不痛不痒的表达方式，只会让人抓不住重点。

7月21日

在阿维尼翁的最后几天，战斗力开始下降。有意去找一些不用太动脑子就能看的戏。这一天看了4个戏，两个音乐类型的儿童剧演出、一场单簧管的演奏以及一场舞蹈。印象最深的还是一早去看的一个儿童音乐装置类戏剧《Tout Neuf》（焕然一新）。开场声音表演的部分有点过长了，但当中间木质的圆形装置像花瓣一片片展开后，真是“拆封有惊喜”啊！里面都是用天然的材料（石头、竹子、树叶、水等）做成的各种乐器，吹奏的、弹拨的、敲击的…大自然的声音还是很美好的！

傍晚，坐在教皇宫殿前的台阶上，听街头艺人唱着歌。时光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总是要到快离别时，尤其舍不得。

暮色下的教皇宫殿

7月22日

下午在Theatre des Lucioles看了个不错的戏，是一个肢体剧场作品《Jetlag》（时差）。三位演员形象地表现出人们在飞机场候机时的场景、坐在飞机上的状态，以及爱人在机场相聚的画面等。其中一位男演员总是试图与另外两位演员产生交流与连接，但总是有一种无形的障碍似的。这场演出能引起观众对日常陌生人之间的公共关系的探讨，去发现人们在有限的公共空间内，与周围人有形或无形的交集与碰撞。

《时差》官方海报

晚上，在Clo?tre des Célestins (策肋定修道院) 看了In单元的一出舞蹈《Canzone per Ornella》（献给奥涅拉），编舞是Raimund Hoghe, 他曾为Pina Bausch的作品做戏剧结构和编舞，合作时间长达25年之久。这出《献给奥涅拉》，Hoghe还是采用他一贯的“音乐祭礼”的形式，为意大利女舞者奥涅拉编创了一段独舞。观众几乎很难在这个演出中看见概念中会出现的高水准的舞蹈技巧动作，但也正是这样，才足够高级！内容其实相当丰富，结合了很多风格的歌曲与文本，用带有冷幽默的肢体语言与面部表情传达一种艺术态度。而且，在修道院露天庭院中这样天然环境下演出，也给这个作品加分不少。当风拂过，树叶声沙沙作响的时刻，看着地上燃起的金光，太妙了！

《Canzone per Ornella》（献给奥涅拉）演出剧照

摄影：Christophe Raynaud de Lage

7月23日

这天见到了曾经在上海共事的法国同事Jérémy，有7年没见了，这次来阿维尼翁之前才知道，原来他是土生土长的阿维尼翁人。一顿饭的时间，从文化自由聊到欧洲社会安全等问题，他说他有4年没看新闻了，很多事情，他不愿知道。然后拿出他2岁的混血女儿的照片给我看……

见完老同事，去看了另外一个In单元的戏《Mama》（妈妈）。从一个埃及豪门家族的生存环境折射出阿拉伯妇女的社会地位。对In单元的戏还是很期待的，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很欣赏导演说故事的节奏感，一小时十分钟的长度里展现了一个家族三代女性的命运归属。一位白衣女歌手在演出中及结尾时两次出现，唱起 “I believe I can fly” 的旋律。我想，“我相信我会飞” 这句歌词，在这个戏里翻译成 “我以为我能飞” 放在剧中所有女性角色身上更恰当。

《妈妈》剧照

图片来源：阿维尼翁艺术节主单元官网

7月24日

下午从阿尔勒一日游回到阿维尼翁后，发现酒店竟然送我一瓶白葡萄酒，感人！ 第二天把这瓶酒带去巴黎和朋友共饮。喝酒时聊起从前留学时对南法的偏见，对巴黎的偏见，对整个法兰西的偏见，恍然觉醒，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当你走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就应该带着平和的心态和发现美的眼睛去感受身边的所有。有时候，安全感、舒适感、自由感，这些都是自己给予的。

用什么词总结这次在阿维尼翁艺术节12天的旅程？美好与自由。24日晚，在教皇宫殿后庭院里上演本次艺术节的最后一场In单元的闭幕大戏《Ici-Bas》（在人间）。我其实并没有在认真听这场音乐会，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整个人都抽离在演出之外，只是在想，因为有这样一个艺术节，于是我坐在教皇宫殿的后院里看着一整台的人唱着、念着、演凑着、挥洒着。微风朝我脸上吹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何其幸福！ 人生能有这样的时刻供你在充满历史沉淀感的建筑里与大自然的呼吸中浪费、放空，看似被挥霍的时光，难道不是一种生活的艺术与真谛？

闭幕大戏《在人间》在教皇宫殿最后的谢幕

一立

2018.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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