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水媒体-抗议》,2013,单频动画影像,PSA“陈劭雄:万事俱备”展览现场
悬挂在半空中的幕布上,播放着由一帧帧水墨画面组成的视频中,不断闪现出抗议的人群,作为观看者,我们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儿,也不知为何而抗议,但是抗议者在抗议的瞬间,动作被定格凝固在了时间的长河中。屏幕正前方,一组整齐有序黑色耳机从天花板挂落下来······
这是今年6月,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举办的陈劭雄个展 “陈劭雄:万事俱备”,进入展厅所看到的第一件作品《墨水媒体—抗议》。此次展览作为陈劭雄迄今为止最大的个人展览,向公众展示了他过去三十年创作生涯中介入影像、装置、绘画等多种艺术形式的主要作品。
《墨水媒体—抗议》,2013,单频动画影像,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墨水媒体—抗议》陈劭雄从互联网上摘取了世界上不同地方的抗议照片,这多多少少是随机的摘取。然后他用墨水在宣纸上,以水墨介质所给予的风格的自由,相当忠实地画出照片的画面。这个过程的效果,粗略地说,就是把各式各样的照片及其各异的主题压平并转化为同一的风格—-带着流动笔触的荒凉的黑与白。
自2005年起,陈劭雄开始着手创作一系列的水墨录像作品,通过将收集的照片图像转译成中国传统绘画语言——水墨绘画,沿用图像和宣纸的叙事,继而再与动态摄影、电脑动画等新媒体方式相结合,经过照片——绘画——录像这三种媒介的转换,为观者构建出一个新语境,重新定义观看与感知的方式。
《看见的和看不见的,知道的和不知道的》,2007,PSA“陈劭雄:万事俱备”展览现场
《看见的和看不见的,知道的和不知道的》,2007,影像和综合材料,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看见的和看不见的,知道的和不知道的》,2007,影像和综合材料(局部)即《水墨东西》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艺术家设计了一座三米多高的微型铁轨,按照城市高架盘桥公路的样式模拟出封闭循环的线路,有两百多幅小尺寸的《水墨东西》的原稿如高速路上的广告牌般悬挂于轨道一旁,画满城市生活中极为平常的种种事物:一列捆绑着针孔摄像头的微型火车匀速行驶,连贯拍摄出沿途不断变幻的水墨风景。
由于对于观看体验的蓄意限制,观者无法自由选择欣赏的顺序和时间,轨迹下的特定屏幕成为了解其作品的唯一途径——对于艺术家来说,生活记忆的暂存方式就像这个装置: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顺序,也不知起止。
《水墨东西》,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墨水日记》,2006,单频动画影像,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作品中的图像素材来源于艺术家的自身际遇与国际新闻。作品中,艺术家把时间跨度巨大的内容压缩成3分钟的无序动画,为的是在有限的录像时间内储存相对无限的生活时间,如同记忆本身一样具备了多种起始的选择——虽然为动画作品,但每幅画面都是静态的幻灯片模式,仿佛时间最小切片中的精致帧。
[page]
《花样反恐》,2003年
在为2003年威尼斯双年展创作的影像装置《花样反恐》中,陈劭雄让中国著名的地标建筑自发“弯腰”,机智化解了飞机撞击。对城市和其周围的紧张关系,艺术家用独特的幽默感为人们提供了别开生面的解决方法与可能性。
可是,展览背后的故事,或许并不为多人所知。
展览筹备之前,陈劭雄先生已与病魔搏斗数年,在长达一年的展览筹备中,很多工作都在其夫人罗庆珉的协助下完成,但他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望、反复斟酌展览方案及细节。
▲陈劭雄于病床上为“万事俱备”展览所创作的草图
2016年11月26日,一条悲伤的消息蔓延艺术圈,陈劭雄在北京离世,享年54岁。
▲陈劭雄
我所有的创作,不管从语言到观念,从态度到媒介的运用都是从1990年代的创作中所埋下的种子里生长出来的。——陈劭雄
陈劭雄,1962年生于中国广东省汕头市,1984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版画系,曾任教于广东艺术师范学校,九十年代广州观念艺术小组“大尾象工作组”成员,亚洲艺术合作“西京人”的成员,也是中国艺术家合作“没有空间的计划”项目成员。他的工作一部分是独立创作,另一部分是合作项目,作品曾入选2003年威尼斯双年展、2002年上海双年展及世界各地知名美术馆和艺术空间。
“大尾象”成员在梁钜辉工作室合影,(左起)陈劭雄、林一林、徐坦、梁钜辉
▲PSA的展览中展出《欢迎到西京,西京奥运》,行为视频,2008,艺术家个人收藏
“西京奥运计划”是由陈劭雄、韩国金泓锡、日本小泽刚及他们家人组成的“西京人”团队;这场“比赛”与北京奥运动会是同时进行的,“西京奥运”以幽默的方式直接质疑传统的奥林匹克精神。
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改革开放浪潮迭起,广州因其特殊的地域性,作为远离政治中心的新型商业城市,率先体现出:人口迁徙,文化危机,以及城市环境急剧变化等经济发展进程中的诸多问题。在受到改革开放引发的经济刺激、文化震动,以及全球化冲击的社会变迁大背景下,成立于1990年底的“大尾象工作组”较早的对广州带有珠江三角洲地区特色的商业主义环境做出了反馈。
1991-1996年期间,“大尾象工作组”以保持个人独特性的集体行动方式在新型商业城市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文化宫、酒吧、办公室、建筑工地、街道等临时非正式城市空间,自主组织策划了五次展览;在不成熟的艺术体系下,借用西方艺术语言的表达方式进行各种媒介实验的尝试与探索,从装置、行为表演,逐渐演变为录像、摄影、网络等多媒体材料。
在早期的装置行为活动作品《七天的沉寂》、 《耗电七十二个半小时》、 《五小时》中,陈劭雄开始将时间的概念带入作品中,并成为他日后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思考。
《七天的沉寂》,1991,装置行为活动,广州市第一文化宫展览厅
1991年1月29日至2月4日,刚刚成立不久的“大尾象工作组”在广州市第一文化宫展览厅举办了“大尾象工作组艺术展”,陈劭雄在展厅悬挂起内外分三层、俯视平面图呈三角形的透明塑料薄膜,用角铁和铁链拉撑,地面铺设白色布。在七天的时间里,艺术家每天用黑色油漆涂抹自己指定数量的薄膜,并标示涂抹的日期,以此实现他对时间概念的切割。
《耗电七十二个半小时》,1992
《耗电七十二个半小时》,1992,广东时代美术馆《三角洲行动之大尾象:一小时,没空间,五回展”》
《五小时》,1993,装置行为活动,广州红蚂蚁酒吧,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五小时》是在一个酒吧门口做的行为,5个小时就是当时该酒吧老板所能够容忍艺术家在那里做作品的时间,后来因为警察的干预使这作品只存在了两个半小时。
陈劭雄不想把时间上升到这么严肃的哲学问题上来考虑, 而是想在具体作品中将时间更加简单和具体的呈现。他说:“那些特定的时间是这些作品存在的时间长度,也是客观现实可以让出来的时量。1991年至1993年的作品都是以时间单位来命名的,当时的社会生活令人有些失望,因此我想在创作中把“现实”的含义从“时间”中抽掉。其实,我当时所要表达的“时间”是一个时间之外的“时间”。”
[page]
《跷跷板》,1994,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影像装置作品《跷跷板》中有一杆可能被触发扳机的枪,而整架秋千是由两台播放着海景的播放器保持平衡的。
《改变电视频道,改变新娘的决定》,1994
陈绍雄在1994年前后作了一些反映电视消费节目对于大众消费心里意识的影响让一个真实的女性婚礼服贯穿通过电视机屏幕框架,使屏幕内外一体化。
陈劭雄在 1994 年前后拥有了自己的Hi8 摄像机,并在 1995-1999年之间的系列作品《视力矫正器》,是件有一架很长的双筒望远镜的影像装置作品,它邀请观众通过感知设备去体验对现实完美复制的不可能性,并且作品涉及了这一不可能性背后的矛盾制约和渴望完美的满足感。
《视力矫正器-1》,1996,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陈劭雄将其描述为:“这个电视录像装置是两部分别以‘城市图画及添加剂’和‘个人私密肖像’为内容的电视图像搁置于两条分离的视线上,以标准身高及一般观看距离为依据的视点垂吊着的两块如同眼镜般的玻璃片,从此视点由小及大的几块玻璃分两路逐渐推移至与两端电视屏幕相同的尺寸上,玻璃上写着一些有关语言图像的环状或交叉的句子。从视点上向两部电视观看,分裂的视线使生理上陷于左右为难的困境。而文字(语言)却成了一个重叠的客体化对象。真实的世界、图像的世界及语言的世界这些复杂的关系是哲学上的认识问题,而我的兴趣是关于观看方式与观看方位。”
《视力矫正器—3》,1996,录像装置
《街景-第一大街》1997-1998,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1997年陈劭雄制作了他的第一件三维立体拼贴照片作品,《街景》,一个便携的小盒子里水平放置了三条由图像组成的街景。之后,他开始制作大量的类似作品。
九十年代末,陈劭雄发明的摄影拼贴法《街景》系列作品,创作源泉来自于陈劭雄生活的广州。据知,在广州繁华热闹的街景中,陈劭雄常常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川流不息的车辆,并将他们摄入了自己的相机,回家后便把街景中的景物,如人物、建筑、树木等一一剪出。接下来,又把剪出的景物按原样做成立体模型,进行重新的拍摄。
拼贴照片的方法打破了时间顺序,人造街景与对现实的合成拍摄造就了一个虚拟的街景世界。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街道以及场景被按比例大幅度缩小“小人国”, 广州这座城也变成了“便携式”的景观。
《街景》PSA“陈劭雄:万事俱备”展览现场
陈劭雄说“ 《街景》系列照片是对生活经验/现实材料的整合,因为我无法相信在某个时刻和某个特定地点所看到的一切事物。我要求一种更为彻底的现实主义。街景中的“街景”和照片中的“照片”不仅是现实与现实的叠加,而是现实生活在时间的复杂关系存在中的多重再现:现实x 现实。但是,这种努力的结果只能是现实的影子的影子。 ”
《家景》系列,照片拼贴装置,2002,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逐个拍摄家庭中的各个成员、家中的各种电器、家具和一切日用品,然后按其比例放大成大小不同的照片,并依照其空间位置制作成立体模型。
重现一个家庭的真实情况。这样做既可以打破照相机取景框的局限,又将多时间的图片信息取替瞬间的图片信息。 如同中国传统绘画的散点透视法,将经验和视觉感受结合起来以更接近现实。
《街景-巴黎/Street-Paris》,2004,图片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page]
《集体记忆-佛山》,2013,PSA“陈劭雄:万事俱备”展览现场
当地居民在画布上印上指纹,《集体记忆-佛山》现场,图片来源于网络
他考察了一批佛山历史上的地标建筑,用这些地方具有时代印记的图像作为创作素材,邀请具有共同记忆的当地居民们用指纹蘸上黑色油墨印在画布上共同完成这个项目。
20世纪初,因高校扩招,农田上迅速被建成的校园的现象,引起了当时任教于珠海一所大学的陈劭雄对于“集体记忆”的思考,“或许有朝一日,学生人数开始下降时,这个地方可能又会被改建成其它的建筑”,首张《集体记忆》正是诞生在这种思考下,由他邀请在校学生共同完成。
《集体记忆——故宫》布面中国印泥,2006
《集体记忆——南昌火车站》布面水墨,博而励画廊展出
邀请具有共同记忆的公众,集体参与创作,留下指纹,以此确认他们对同一个景物的追忆和思念,构建出由参与者个人碎片记忆组成的“集体记忆”时空。
《集体记忆——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 布面中国印泥,2016,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展出
《集体记忆——大英博物馆》布面中国印泥, 2016,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展出
卢浮宫、大英博物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蓬皮杜艺术中心、古根海姆美术馆、泰特现代美术馆……这些机构本身就是极具表现力和激动人心的建筑。它们在城市文化生活中日益成为重要的场域,精英主义的起源被重新定义为拥有广大受众的“景点”和地标性建筑
陈劭雄谈起《集体记忆》系列作品时说,“《集体记忆》系列创作是将照片的数码还原成大小不一的像素点,然后邀请有着共同记忆的社区居民来合作,用他们的指纹构成一个图像,以代替冲印照片的药水,这是介于摄影暗房技术和绘画制作技巧的方法。是集体对其共同生活空间的追忆。”
2016年,病床上的陈劭雄并未停止创作的热情与脚步,《景物》便是他最新创作的四块弧形屏幕构成的大型影像装置。
正如陈劭雄先生多年的好友及“万事俱备”策展人侯瀚如所言:“陈劭雄不仅是一位艺术家,他更是一位与社会和政治议题紧密联系的艺术家。最终,他更是一位活动家,一名真正的斗士。”
《景物》,2016,PSA“陈劭雄:万事俱备”展览现场
四块弧形屏幕上变换的画面都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熟悉的风景。艺术家在漫漫旅途中剪切下一个个时间和空间的片段,在周遭世界继续变化的时候让它们保持不变。栖息在树梢的喜鹊、推着自行车穿过铁路的人、冬日的荷塘、溜达的小狗……
另一层呈现出更加临时性的存在,偶尔路过栖息的喜鹊、溜达的小狗、推着自行车穿过铁路的人、打开又熄灭的灯火……面对这些转瞬即逝的景象,更让人感受到存在的虚无与生命的短暂,世事无常。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