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CA陶美术馆新展“制陶女将火高高举起” 探索"制陶"与女性之间的深层内涵

列维·施特劳斯在《嫉妒的制陶女》这部讲述美洲原住制陶的结构主义人类学著作中，将女性与制陶的神话原型结合在一起，分析了早期陶器与生殖崇拜的密切关系，并构建出陶土、女性与生命之间紧密的象征性联结。早期陶器对于女性孕育能力的刻画--无论是葫芦、蛙纹等象征性符号，或是对生育器官的夸张突出也与陶器发展史上最常见的功能与器型，即“容器”，有所呼应。

引用刘易斯·芒福德的“容器型技术”概念，容器因内部的“空无”而成为承载万物的空间。艺术家塑造容器的同时，也在塑造虚空，并将对社会与自然的感知投射其中。容器常因沉默被忽视，与女性的处境有着微妙相似性：她们常常将自己视为背景，通过自身的存在凸显前景。与此同时，“容纳”本身，也常常被视为有着被动和女性化的空间属性。这样的特质与引人注目的“战争型技术”形成对比，后者以冲突、侵入和对自然与社会的控制为特征。

“制陶女将火高高举起”展览现场，UCCA陶美术馆，2025。

然而，尽管“容纳”常常被视为被动的，个体的主体性恰恰在这样的关系中逐步显现。正如婴儿与母亲的关系，母亲提供了安全的庇护所，让个体逐步发展出对自我和他人的理解。或许，只有当我们不断对抗容器型技术自身的背景性与隐匿性，我们才能真正让那些隐于背景的事物浮现到前景。

此次展览试图从制陶史、技术哲学与女性主体性的角度，关联女性与制陶。11位参展艺术家将以不同媒介的创作介入这一话题，提供各自的作品作为包容性空间，容纳主体的生成，因为“容纳”本身就是一种行动。至此，制陶女将火高高举起，从“被塑造的容器”，转变为“举火的创造者”，在物质性、技术与女性的交汇中重塑其主体性，主动点燃创造的瞬间。

“制陶女将火高高举起”展览现场，UCCA陶美术馆，2025。

在世界各地文化中，因与家庭、食物储存和生育隐喻的关联，制陶术始终根植于女性的物质实践之中，映射出早期母系社会中女性在技术传承、农业生产与家庭维系中的核心地位。而女性在早期社会中所扮演的多重角色，藉由神话的象征化和神圣化，最终形成不同文化中的“大母神”形象。大母神以孕育万物的“容器”意象统合制陶、女性与创生力量，为后续章节探讨陶作为“容器型媒介”提供了历史与象征的支点。

在本章节中，刘慧德的“魂瓶”系列雕塑以道教神话与殖民历史为基底，通过对超自然世界的想象，寄托情感与祝愿；陈安琦以拼接手法呈现的人体结构，引发对女性身体作为容器性媒介的反思。张可睿则以火为转译媒介，在物质与感知的边界探索复制的诗意与误差的哲学；费亦宁思考着植物与女性身体的共生叙事，用陶土抒写女性在成长中由生育者到教育者的角色转变。

“制陶女将火高高举起”展览现场，UCCA陶美术馆，2025。

“容器型技术”作为本次展览的核心章节，聚焦“容器型技术”（container technologies）的概念，邀请观众将容器作为一种媒介进行审视，“虚”（空无）与“实”（存有）的辩证关系体现了容器型技术的本质——“空无”。容器通过“承载”实现动态的物质交互与功能转换。它时常作为背景，不易被看到，例如水库、房屋等基础设施，如同女性本身，她们的辅助劳动也长期被忽视。美术馆提供的也具有如同容器一般的“容纳”属性，为人类的情感表达提供了一处庇护所，使得主体性在这里生成。

阮家仪通过重组陶瓷，重新构建香港城市的历史维度，呈现了地方与全球社会关系的独特融合；张移北借物质探索心理防御与伦理关怀，展现了她对自我、他者及物质世界关系的深刻思考；卡琳·桑德以减法打破物质与非物质的界限，重新定义了空间本身；刘慧德的另一组作品在碎片化的记忆与超验的乡愁中重构对“母亲”的寓言。

“制陶女将火高高举起”展览现场，UCCA陶美术馆，2025。

展览的最终章“自然的回归”，以非人类中心主义视角审视了陶作为“物”的特性、其承载的时间性，以及陶在生态网络关系中的功能性。物质不仅是人类实践和利用的对象，更是具有自身本质的实体。一方面，陶的生成过程超越了人类对时间的掌控，凸显了物质的独立性，另一方面，陶器独特的耐久性和可塑性得以超越个体生命，存在于更长久的时间尺度上，本身即成为了“时间的容器”；陶器的烧制则既是物的转化过程，亦是对情感与关系的重塑。如柴窑烧制的现场通过参与者的协作劳动、信任与情感联结，重构了人与自然和他人和谐共生的非功利性纽带。

本章节中，孟阳阳的绘画结合装置的创作方式，强调了绘画作为空间性作品的“物性”；津田久美惠让火焰、落灰与陶坯自主对话，邀请观众进入不以人类社会经验先入为主的世界。阿琳·舍切特通过充满有机性与动态感的雕塑，呈现了身体、空间和物质之间的深层联系；尧波的创作在探讨容器本身的日常属性与隐匿性的同时，既是对工艺的传承，更是对社群、自然与时间关系的深刻反思。

从“大母神”的创世神话到“容器型技术”的哲学思辨，再到“自然的回归”的非人类中心主义视角，本次展览并未仅仅局限于将“陶”视作艺术创作的单一物质材料，而是从媒介这一更为宽广的维度出发，深入解析了陶在历史脉络、文化象征、技术革新与性别结构中所承载的多重内涵，不仅为观众揭示了陶作为媒介的深远意义，更为我们理解陶文化提供了全新的视角与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