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艺术圈其实就是另外一个商圈儿,而且这个圈子里人的心态总体来讲是小商小贩心态。就是贩卖嘛,当然贴的标签不一样,目的就一个字儿。所以检验是不是真疯的唯一标准就一个:看他卖不卖。把艺术当门儿手艺做点儿艺术品卖点钱无可厚非,只不过您都混成了时尚达人、达官显贵,干了多年餐饮服务,就只能代表先进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了,您就甭再代表先进文化了。
它就是一个商圈,既不更高尚,也不更下作。只不过因为我这里夹杂着太多的私人感情和青春记忆,所以还是觉得蛮好玩儿。如果没有这帮装疯卖傻的人,全是IT业、金融业,那更崩溃了,装疯他也是疯啊。总好过全是假装一本正经的人。”
——温普林
“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之八〇九〇年代”展览海报
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特邀曾经旅居西藏多年的知名艺术家、评论家温普林进行了一场对谈,这场对谈持续了近三小时,围绕“西藏”、“宗教”,也围绕“当代艺术”和“科技未来“,因篇幅原因将分成三期推送。访谈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无限向往自由、赤诚而又集睿智与风趣于一体的温普林,是一个遁世的“山顶洞人”或“野人”,数年隐居山林,不使用手机,不会上网,对外联络只能经由他夫人臧红花传达,是一个动真格的行动派和骨子里抹不去嬉皮精神的圈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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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简称A与温,内容为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原创,文章未经授权请勿刊载。
A:你一直看着“当代艺术”走过40年的进程,对于“艺术圈”的概念有什么想法?最基本的,艺术从业者凭什么可以宣称自己是艺术家?
温:我以前写文章调侃过。作家、科学家得看著作本身,你得有成果。艺术家——你只要自己宣称,别人没法儿去质疑你。开个玩笑说,你在大街上喊一声我是精神病,肯定没人反对啊。你只要不去妨碍他人,不杀人放火。
艺术家相当于持证的精神病,但其实真疯的少,装疯卖傻的多。因此我对这个圈子兴趣不大,只不过我青春记忆很多是关于它,学的也是艺术,我的朋友都是艺术家,年轻时就这么一路走过来,当然很好玩啦。仅此而已,我向来没把这玩意儿当成需要花毕生功夫去研究的学术。
温普林+《大地震》剧组 | 包扎长城 | 摄影 | 1988
?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
艺术圈其实就是另外一个商圈儿,而且这个圈子里人的心态总体来讲是小商小贩心态。就是贩卖嘛,当然贴的标签不一样,目的就一个字。所以检验是不是真疯的唯一标准就一个:看他卖不卖。把艺术当门儿手艺做点儿艺术品卖点钱无可厚非,只不过您都混成了时尚达人、达官显贵,干了多年餐饮服务,就只能代表先进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了,您就甭再代表先进文化了。
它就是一个商圈,既不更高尚,也不更下作。只不过因为我这里夹杂着太多的私人感情和青春记忆,所以还是觉得蛮好玩儿。如果没有这帮装疯卖傻的人,全是IT业、金融业,那更崩溃了,装疯他也是疯啊。总好过全是假装一本正经的人。
“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之八〇九〇年代”展览现场
?红砖美术馆
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什么事情要是没有精神的追求,一定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反面。判断是不是精神病就看他有没有精气神儿,有精神就是真精神病;无精打采地玩一个样式,流再多哈喇子也是假精神病。我属于老中医了,不用号脉,望闻问切一打眼儿,真疯假疯立马现形。
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或者他刚开始走起来的时候,还是有青春、活力、无助和冲动,那个时候是有美感的,没有美感我也不会跟他们走那么远。当年我们这帮80年代玩现代艺术的家伙要多痛恨就有多痛恨那帮老朽、权威。现在细想起来我们当年很厌恶、急于摆脱和反叛的那些人,其实比我们这代人还要单纯得多。
“威尼斯归来” | 1993
?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
当代艺术里面夹杂了太多的利益、狡诈、算计、装神弄鬼儿和装腔作势,其实是更恶心了。现在的所谓权威比当年的权威人士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初大家都是为了拓展自由表达的疆域,走着走着,就开始各种算计。其实都很可怜,因为整个艺术圈按人家玩金融的说法就是你才多大个盘子。你牛逼了、成功了,能成功到哪儿去。你赖以自豪的东西不对了,你放弃了唯一应该坚守的一点儿权利——你没精神了。
新历史小组(任戬、梁小川、周细平、叶双贵) 太阳100
1993 ?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
A:你觉得艺术家和作品之间,哪一个是比较有意思的?
温:我二十年前写了半本书叫《江湖飘》,后半本儿懒得写了。我开玩笑说大学时怎么研究那么倒霉的专业,艺术史,研究艺术家拉的屎。艺术史家、艺术评论家不就是做化验的吗,通过他拉的屎来化验他吃了什么,这多没意思啊。艺术家吃什么我天天看着,拉什么不用看我都猜得出来。我感兴趣的还是艺术家的生活方式,不是艺术家留下的一个什么残留物,留下的一个所谓的虚幻神话,总体来讲那些玩意儿都没啥意思。

温普林《江湖飘》
这也不能怪艺术家,整个人类进入到这个时代,可以说已经拉不出什么像样的屎了。按照一帮哲学家的说法,进入消费主义时代后,人类到了一个“没有遗产的时代”。我们不会再创造任何有价值的、可以流传后世的艺术品了。商品就是垃圾,消费品在出厂的时候寿命就已经设定了。哪有父母把冰箱彩电当传家宝留给儿子的,汽车房子又算个屁啊。拿奢侈品来说,甚至消费的都不是物,是物的虚拟的价值象征。
资产阶级本来是最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是金融把物异化了,物已经失去了它的本质和功能,这太可悲了。所以这个世界你能谈留下什么传世的经典呢?整个时代就是这样,打包、出卖、标记、炒作,击鼓传花,所有的物都是一套流水线里面的。
大同大张《我看见了死亡》
A:当代艺术作品的价值如何判断?叠加在作品上的附加含义远远高于你一眼观看能够获得的触动,这样的附加价值某种程度上属于自我心理暗示吗?苏珊·桑塔格的《反对阐释》(Against Interpretation and Otner Essays)里写道阐释“不但没有再创造,反而使得原本就很贫瘠的世界变得更加的贫瘩”、“这种方式的阐释暴露出阐释者对作品的不满(有意或无意的不满),希望以别的东西取代它”,她提出了“新感受力”的概念,来主张更直接的、不含伪装的、故作高深或故弄玄虚的审美方式,她希望在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不是去用理性思维去理解和分析,而是用感性的情感去感受它。

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
温:当代艺术它其实因为没有标准,没有标准就没有所谓的权威认证。事实上你当然可以自由地各说各话。你说自我心理暗示也好,自娱自乐也好,这里面有一些比较深刻的表达,每一代人总会有的。因为只要人能感觉到某种压力、困惑,精神需要寻求释放、突破,甭管他选用什么样的材料,什么样的工具,什么样的表达方式,我相信还是会出现一些有力量的作品的。
因为我现在也不怎么关心艺术圈的事,就目前的艺术现状我没法判断。中国在这么一个急速变化的时候,这么多的社会问题,如果一个人的精神是敏感的,你的内心有终极的、普世的人文关怀,那你肯定会有话要说的。要说的不止于批判,但肯定会包括某种批判。当代艺术最初亮相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一种决绝的造型,它要对当代生活发问。
“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之八〇九〇年代”展览
展览现场@红砖美术馆
A:你觉得艺术作品除了欣赏功能之外、有可能给普通个人带来深层次的改变吗?如果说它的功能是关乎精英阶层的,或者说有某种“文以载道”的精神,那么围绕在它身边的众多从业者是否都各得其所?
温:这肯定不能寄予太大的厚望。像蔡元培老先生说的以美育代宗教,这不胡闹吗。因为关于美,大家没有共识,更何况当代艺术也并不关乎美。对于普罗大众,当代艺术是什么东东,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觉得人类真的是越来越平行宇宙了,各自活在自己的空间里,人类怎么可能会有共识呢?没有共识也好,每个人在属于自己的层面里自由翱翔,不再受各种剥削、管制、压榨,或许这能带来意想不到、前所未有的新的可能性。
电影《头号玩家》中的未来世界 | 图源豆瓣
A:的确,大家在互联网带来的极为丰富的虚拟空间里自由翱翔,分众的传播方式更加垂直、分离,社会也趋向于分众化、甚至是原子化而不再是大众化,这样说来联合或者是区分我们的是什么?
温:互联网马上就要过时了。区块链的时代来到以后,传统的互联网肯定是不够用的。以后万物联网、链链联网,它是一个岛链似的、去中心化的、多层次的时代。那时候人类的生活又变了。这一变带来的是已有的、你内心已认同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很多法则都会改变。比如说虚拟世界的疆域拓展之后,国家、民族、政府的界限还在吗?
所以科技总是两面性,比如互联网当初来的时候,大家都说民主的时代来到了,结果发现互联网是无比的专制。现在区块链又说去中心化,链与链之间它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图源网络
实际上人类一直追求的一种自由和解放,就是共产主义的终极理想。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最精准的解释是自由人的联合体。你仔细去想这句话,怎么能达到自由人的联合体?看起来有些新的技术给了你这种可行性,但马克思主义里面还有一些重要的概念是有待突破的。
比方说什么叫平等、再分配,分配能不产生新的阶级吗?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来源里边所有关于乌托邦的幻想,里边都有一些道德高尚的人,或者是祭司、哲学家作为统治者,就像我们指望无产阶级先锋队不会贪腐似的,这玩意儿能指望得上吗?那可能马克思看到的只是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没有那种高科技的进步和资产阶级到最后赤裸裸的金融帝国的邪恶。马克思终生最痛恨的就是货币和资本。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加平等”
——《动物庄园》 | 图源网络
A:早期的艺术跟宗教是分不开的,不管是基督教也好,佛教也好。你觉得艺术和宗教、艺术和科技之间的关联是怎样的?
温:我去年应邀写过两个小短文,调侃了艺术宗教的一些关系,叫《异端的权利》。重要的是行使异端的权利,要不然世俗生活多么的无聊。
点击图片跳转至温普林《异端的权利》
A:这样的话艺术相比于科技文明、宗教文明来说还是有点势单力薄呢?
温:艺术当然是小道了。艺术属于巫术,科学是更有一种魔性的,科学是真正的魔术。但事实上是我们人类经常说的,要被科学的进程所改变,从来都是这样。但科学要以哲学为先导,你总得有个终极的关怀嘛。
咱总说人类已经完结了,妈呀,一会儿说这个死了那个死了,终结论一波接一波的,你咋不把自己先给勒死呢。所有的这帮大咖,没把自己勒死之前,我们还是要明白这个道理——人还是万物的尺度。
宇宙当中无论我们多么渺小,宇宙的意识和意志也是通过我们来体现的,这个时候肯定会想一点儿终极的问题,比如说现代科技是让我们更自由了还是说更倍受奴役了?
图源网络
A:身处撒哈拉的大作家博尔赫斯,他左手捧起一把沙土,倒到右手,然后说:“我已经改变了撒哈拉!”我们也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这个时代好在于它的信息和知识传递无比便捷,坏在于它的太多滥竽充数,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未来如何你认为呢?
温:微微地搅动,这世界都会改变。那真不好说。按照西方的逻辑,整个宇宙天地都是从混沌中来,一点点地建立秩序,善恶不断地争斗,然后又回归混沌。西方总是二元思维。
我就觉得人类从小到大都是这逼样儿,没有什么更好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更糟的时候。就是因为他的不完美、非理性,所以总促使一些闲得蛋疼的家伙爱思考一些没用的问题:能不能稍微好点儿?其实我们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做不到就无所谓了。
“其一关乎智慧,其二关乎道德。 ” ——罗素
图源网络
我们只能有所期待呗。有一个说法叫太阳底下没新鲜事儿,谁知道呢。但是我们总是这样的在一波一波地产生幻觉。就像曾经对互联网的欢呼一样,没人知道屏幕后边是一只狗。此消彼长、各种黑客、所谓的被主流认为的邪恶势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嘛,总会产生一个反制的手段。所以未来肯定还会精彩纷呈,未来十来年儿人类还是挺有看头儿的。
2019.01.11 电话访谈实录
关于对谈者
温普林
作家,独立制片人,当代艺术批评家。
1980年代至今,策动、参与和记录了中国前卫艺术的整个历程;美国康奈尔大学和加州大学分别建立“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1980年代末浪迹藏区,见证和记录了西藏的文化历史变迁,留下大量珍贵影像;近年来,将目光投向喜马拉雅一带,十年间走遍印度,冥想思索关于宇宙、生命、意识和人类的未来。
Asoka
1989年出生于江西抚州。南传上座部(Theravada Buddhism)佛教徒。现就职于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媒体部。
采访:Asoka | 文字整理:林巧怡 | 编辑:Asoka、林巧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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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至周日10:00-18:00开放.Tuesday to Sunday: 10:00 -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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