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M回顾】​《目击成长》：喻红 1990 年代以来的艺术实践

讲座现场，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将自身的体验与记忆融入进作品，是喻红创作中非常独特的一点。她用极具女性化的视角去观察与记录从90年代起不断飞速变化的中国，她被掷入历史，然而表达中依然使用着细腻的女性触觉。她谨慎而沉着地审视时代环境，将那些被湮没的微小声音以私人照片、自我成长和绘画的典型性面貌的结合，建立“自己及其关于自己”的叙述。

 女性艺术展览：不断增强的“作者”意识 

1.“油画人体艺术大展”，中国美术馆，北京，中国，1988年

1988年12月22日，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展出作品大多是中央美院老师创作的人体油画，而喻红是唯一参展的女性艺术家。

“油画人体艺术大展”, 中国美术馆, 1988年 ? Gong Jianhua

喻红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专业，画人体是她的必修功课。大学时期的四年，日日不辍。对于美院的学生来说，画人体与画一棵树一朵花无异，但对于当时的公众来说则不然。人体、裸露、性是被遮蔽的话题，是羞于启齿的、肮脏的禁区。于是当这样一个纯油画人体的艺术展览进入到大众视野时，势必瞬间引起全社会的轰动。

排队购票盛况空前，图片来自网络，原载于海南1989年4月《纪实》杂志

开幕当天，美术馆门前的街心花园里，排起了几百米长队。较于当时美术馆普通展览的两毛票价，该档展览两元的票价虽然比以往贵10倍，但人们依然趋之若鹜，随即形成了一种社会效应。《中国经营报》曾统计，每天至少有一万人次观看油画人体艺术大展，打破中国美术馆建馆以来的参观记录。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展览付费，但其中大多对艺术并无兴趣，他们想看的是人体，一种可以被理解的猎奇心理。但不管受众出于何种目的，这次展览确实成功地使得人体艺术进入普通观众的视野。

“人体是美的、圣洁的、不可侵犯的。但很久以来，中国绘画史上的造型艺术并没有形成人体艺术，更无从进入人们的欣赏领域。中央美院的中青年画家们将进行一次历史性的探索，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人体艺术大展，展出120幅作品。这次人体艺术大展，将突出学术性、艺术性、创造性，以油画的各种流派、风格和手法，展示人体艺术的美，并以人体题材为媒介体现出当今中国油画水平和新的观念形式方面的探索。这样大规模非官方的全裸体艺术展览在国内尚属首次，它们将填补中国文化的空白。”这是当时中新社对于油画人体艺术大展的评论。

2.“女画家的世界”，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北京，中国，1990年

在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形成巨大的公众效应后，广西美术出版社选择继续赞助下一场女性展览，并希望由喻红组织。

“作为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当时很开心，我想那就做我同龄的、熟悉的朋友的展览。”

参展艺术家皆是同一时期在美院留校的老师，文革十年没有新老师入校，十年以后又有一批老教师退休，所以喻红同期的学生中选择留校的非常多。

该档展览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筹备，那一时期社会处于蓬勃发展，有强烈表达欲望的阶段。而参展艺术家们也大都大学刚毕业，年轻又热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让更多人看到。所以大家都非常积极，经常聚在一起谈论展览应该怎么来做，筹备是十分开心的过程。

“女画家的世界”,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1990年

“女画家的世界”在当时非常轰动，而这种轰动与人体艺术展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因为突然出现了一群女性艺术家。而且是在大家对于艺术、对于社会文化已经放弃的时期。人们突然意识到还有群体在坚持画画，并且画得不赖，因而引起了非常大的影响与关注。八个女画家的世界展览，前后做过三期，分别在1990年、1995年，与2000年。在这个过程中，对于中国社会而言，有关于女性主义话题的探讨也是这系列展览的大背景，给女性艺术家提供了一种自我发现的语境。

1995年对于女性艺术来说是一个分水岭，在1995年之前只有女艺术家的艺术展而没有女权主义的艺术展。喻红说道，之前做的展览其实并没有考虑女权主义或者女性主义，因为当时根本没有这个概念。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时期，许多世界女性组织在北京举行会议，这时女性主义和女权主义的概念才进入中国。一大批西方思潮概念在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涌入了中国，但唯独没有女性主义。女性主义直到90年代中期才进入中国，喻红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女性主义借着世界妇女大会的东风进入中国，使中国人有了这一概念。使得之后策划的展览中增添了“女性”这一角度。许多女性艺术家受此启发，开始意识到：我不仅生理上是女性，还是一个有政治概念的女性。”

 女性主义：带有政治色彩的概念 

喻红的成长过程与文革后期是重合的，虽然当时只是孩童，但是其中的思想已经渗透到生活当中的方方面面。样板戏、标语、大字报，每天都是重复的图像与文字。对小孩来说，首先是看不懂，其次也不知道用意何在，但是它的确以一种排山倒海的状态充斥在生活中。

喻红，《10岁在北航操场》, 1976年，布上丙烯，100x100cm 

“那个时期大部分谈论的都是“我们”，没有“我”（个人）。“我们”作为一个集体，作为一个民族，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应该如何如何。个人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消失了，个人价值难以体现。”

这一代成长起来的艺术家，首先是回避政治，其次是抵触观念。喻红回忆：“就想画自己的事，就是这么简单。”即使作为普通的个体，生存也是有价值的。女性主义作为带有政治性的一个概念，西方跟东方完全不一样，西方的女权主义具有非常强烈的政治态度，它要争取所有权。西方的女性权利是自己一步一步争取过来的，从受教育，选举，都是自己上街喊口号喊来的，当然还有暴力冲突。中国女性与西方女性所经历的历史过程并不一致。虽然口号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从表面的结果上看，性别平等问题解决了，但是实际上这与西方妇女自己生发而出的自我意识、自主权意识并不相同。过去的所有艺术都关乎集体，极少个人，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所以在喻红的创作中，出现了新生代，而新生代就意味着个体。

 目击成长：女性视角下的片段 

喻红的绘画是一种日常生活，是自我体验与表达，通过绘画来重建记忆和想象。在目击成长系列当中，她将两个维度的画面合并在一起：国家集体的，自身个体的。被绘画表现的形象凸现于作品前景，机械复制的历史图像退后成为背景。历史的隐退更突出了喻红作为主体的自由选择。

喻红从1999年开始创作这一系列，画面素材取自当年家人或朋友为她拍的“老”照片，以一个青春期的女性的视角来观看世界。喻红选择图像的标准类似家庭相册，这个家庭相册大部分是无聊的日常场景，偶尔会有聚会之类的稍显重要的事。但不管如何烘托，其实质就是普通人的个体生命成长。

“我们经常会拍一些照片，当时觉得是很糟糕的照片，过一段时间会觉得当时真好，这是大家都会有的体会。当时觉得表情不对，光线不对，想让人家看的样子是不是表达出来了。但是过了几年以后再以一个穿越时光的角度去看，那时候逝去的东西就是美好的，逝去即美好，这是完全两种心态。”

喻红，《半岁在西安》，出自“目击成长”系列，1966年，布面油画，100 x 100cm

由于记忆与事实的差别，使叙事记忆的绘画较记录事实的照片更有情绪上的真实感。喻红一直喜欢用日常去表达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例如1994年女儿出生，这对喻红来说影响巨大。她对于青春期的题材突然失去兴趣，停止创作近乎五年。生活的关注点也完全改变，从关注个人突然开始关心成长：一个人是如何从一张白纸，被家庭被社会书写成“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当然有自我书写的成分，但是每个人都无法逃离家庭、社会、时代给我们的机遇或限定。

她的绘画无论各个阶段都是人物为中心，早期是一些青春焦虑的人物，后来是关于成长的人物，近些年画的更多的则是对于世界未来的迷茫不安。这不仅仅是对于个人家庭或是周遭的关切，更多的是对于整个历史文化与世界未来的思考。我们的世界每天都处于千钧一发之时，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很多我们意料之外难以掌控的事，这些绘画作品都是喻红书写思考与焦虑的载体。

喻红，《1994年8月12日28岁生下女儿》，出自“目击成长”系列，2001年，布上丙烯，100 x 100cm

“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就会回顾自己是如何成长的，因为自我成长是不知不觉的。但回顾之后，会发现自己的身上有无数烙印，不是自己的烙印，是家庭、社会，而且非常强烈。”

在女儿出生以后，喻红开始反思自己生活的时代，以及她成长的时代与女儿成长的时代是多么的不同，于是她开始把个人的成长和国家的变迁这两条线索放在一起。

诚然，其中包含着喻红的野心，平面绘画在90年代末期已经受到了非常多的挑战。平面绘画篇幅有限，存在于长宽之内，它不能动，也不能发声，局限性非常大。“绘画还有什么可能性？”这是喻红作为专业画家每天都要考虑的问题，除了对于成长的关注与回应外，也将自己对于绘画这一行业的发展未来考虑进去。对喻红来说时间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成长中。只要有时间，这个世界就发生无数的可能性。那么绘画能不能加入时间？很难。因为它是静止的，不同于电影或小说，有阅读的时间线索。绘画是残酷的一秒钟原则，一秒钟观众看了喜欢就再看一眼，不喜欢转头就走，这就是绘画面临的残酷的现实。喻红探索的可能性，就是将时间线索加进来，把个人和时代的大背景放在一起，将时间串联起来。女儿出生后，“目击成长”系列又增添了一条女儿成长的脉络。这就是两代人与这个时代互动的故事。喻红表示这一系列一直处于持续创作的状态，并将越来越壮大。

本回顾由实习生胡诗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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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9—2019.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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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外滩美术馆

费用:  50元(门票) 20元(优惠票)

开放时间：周二 至 周日 10:00 - 18:00

地址：虎丘路20号

官网：http://www.rockbundartmuseum.or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