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ellia japonica(Pink)(I).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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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h Jones
b.1950 英国
我第一次了解到Sarah Jones 的作品,是1999年在纽约Lawrence Rubin Greenberg Van Doren Gallery 上她的作品「Another Girl,Another Planet」。她的作品建立在头发、性别、家庭这些具象事物上,图像有着丰富的色彩和深刻的心理维度。几年后,我见到了Sarah Jones,我们成为了朋友,经常跨越广袤的空间距离给对方写信聊天,我们常常会聊起作品,常常会聊起作为一个女性和艺术家身份的切换。她对生活有些极度敏感和穿透性的理解。我非常享受和她对话,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物激发了她创作的灵感,让她如此沉醉于摄影创作,接下来是我们对话的一部分。
-----A.M.Homes①

Screen(I).2014
A.M.Homes:有些时候,你的摄影作品会给我一种感觉,仿佛和音乐作曲有些相似性,它传递出一种的时间的暂停和凝固,但也同时做到了时间和情感的延伸性,我觉得这很神奇。
S.J:其实我自己也认为把事物“瞬间性冻结”,再延伸出感情和思绪,是很音乐性的做法。实际上,在早期的肖像摄影中,模特正襟危坐地倚靠在椅子上,面对相机的长曝光拍摄,也是相通的道理。摄影在这种情况下,是提供给观众一个仔细观看的权利,仿佛是放了一个镜片在被摄物体上,让我们可以靠近它,看得更贴切一些。而实际上,我自己对摄影感兴趣的地方,就在于在不同的、充满了限制的语境中,我要去选择一个最适合最好的“表达”。当然,之前提到的我影像中的“音乐性”,可能也是受到了我早期舞蹈背景的影响。

The Rose Gardens (display) (I).2012

The Rose Gardens (display) (II).2013

The Rose Gardens (display) (V).2012

The Rose Gardens (display) (VI).2014
A.M.Homes:你都是如何创作一张图像的呢,例如,在语境建构、图像本身、颜色运用上怎么操作呢?
S.J:通常在最开始,我会拍一些快照和画草图。之后我的工作重心就是,去思考它们的象征性和隐喻性,回忆它们是否出现在我看过的书籍或电影里,或是参照与我记忆和生活经验相关的部分。我想遵循每个事物原有的自然规律法制,结合在文学作品中的象征性语境去填补、建构这个初期想法。我特别希望自己可以探索的是:那些还是雏形的想法,在某些不同情况和语境下,它的概念是不同的。它可以是图像中一个简单的角色,也同时可能是心理学领域某个暗指的要素,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把两者或是多者联系到一张图像中。


The Pleasure Gardens (Fountain) (I II).2017
A.M.Homes:当你完成了一幅图像时,会不会想对别的图像做一些微调?
S.J:当然,但是我会根据一个项目的脉络去修改调整,还是会继续向好的方向进行着,总的来说,放在有连续性、有隐喻性的相关脉络去梳理一个作品,遵照某个统一的法则和语境。


Horse (Dapple Grey) (I II).2017
A.M.Homes:我认为在你的一些图像里,是存在一些引导性的肢体语言的。
S.J:是的,举个例子说,很多舞蹈表演者和舞蹈编导家,例如现代舞编导家皮娜·鲍什(Pina·Baush)③,它们都会把每一个动作深思熟虑用在一只舞蹈中,我一直对其中的方法很感兴趣,从前我还在学习期间时,这就仿佛是一个与我作品息息相关的新知识点。
我还在金史密斯学院念硕士(MA of Goldsmiths)的时候,1994~1996年我开始进行了对女孩的拍摄,作品是The Francis’place/Mulberry Lodge Series, 我会运用一些偏自然主义的姿势,但是又透露出许些僵硬和尴尬。图像中的女孩,出现在一个充满神秘性的房间里,她们的姿势看起来很自然舒适,但又有些病态。介于这种自然和不适,放松和尴尬的节点和转化,也正是我想传递出的主题——青春期。

The Park (II).2002

The Guest Room(Sofa)(I)2013

The Sitting Room (Francis Place) (V).1999
A.M.Homes:记忆,在你的创作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S.J:记忆时常会悄悄从我们脑中流逝掉。有时你希望回返记忆,但是你发现你对这段记忆的认知已经发生了变化,或者是和你产生这段记忆的人际关系已经变动了。我之前在纽约的贝尔维尤医疗中心(Bellevue Hospital Center)遇到了一位精神治疗师,我们在一起谈论她治疗室的安排布置。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治疗室,完全没有遵循机构化的统一装潢布置。她把衣服挂在墙上,向我介绍希腊柱的石膏模型、凳子、绘画,以及房间里的一个通电装置。每一件物品带有使用过很久的痕迹,这个房间仿佛是收集齐物的一个舞台。她向我讲述说,这些年她所见的来来往往的病人都早已出入过各种精神诊疗机构了。那些“清一色”的治疗室的不止外观,对那些病人的记忆触及和唤醒没有任何作用,很多记忆在他们的脑袋中已经快被锁住了。所以如果每个治疗室都和上一个治疗室布置一模一样,对他们的记忆没有任何唤醒和触发的作用,对病情也没有好转。所以,她希望她可以利用自己的治疗室视觉上的布置差异去尝试打开病人的记忆,缓解病情。
于是这让我开始思考“记忆”本身,我能否去找到一个方式打开我的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这就是我的作品Analyst (Couch)的一个出发点。它们作为沙发本身,只是一个明确的图像而已,读者不容易看到这个沙发真实存在的样子,那么关于这个图像中沙发的想象,我们就会映射到记忆中的沙发的样子。

Analyst (Couch) (I).2007
A.M.Homes:你对精神心理治疗师和治疗室中的沙发的兴趣点是什么?怎么启发的?可以具体讲讲吗?
S.J:我第一次拍摄治疗室中的沙发,是在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我还在研究生的学习阶段,一部分拍摄的初衷也是源于学校理论对我的影响。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拍摄的场地,是把心理治疗室的这个环境背景明确表示出了的,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或影响?读者又会如何把自己的记忆和经验与我拍摄的图像产生联系?我对此非常感兴趣,想知道到底我拍摄的沙发和读者能产生什么样的互动和沟通。我前期拍摄的所有沙发都是在英国精神分析研究所(British Institute of Psychoanalysis)完成的,院长告诉我,他的病人平时都会想象除了病人自身和医生之外“第三者”的出现,所以院长也很希望我的相机来充当这个“第三者”——一个旁观者,一个观众。这个想法慢慢地展开后,成为我拍摄沙发这个主题的“定位”,之后在我的拍摄经历里,也一直不断地发展,并影响了我之后的拍摄理念,无论是拍摄女孩、花朵或是树木,“摄影作为’第三者’的定位”也成为我理解自己和相机的关系的方式。

Consulting Room (Couch) (VI).1995
A.M.Homes:从刚刚我们谈到的,我发现在拍摄的理论和实际拍摄会有一个很抽象的概念。那么你觉得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完成对沙发(Couch)这组作品的拍摄呢?
S.J:我已经开始了新的拍摄是针对红沙发,其实这已经是我对之前作品的一种“背离”了。之前我都是用房间名或功能来命名作品的,例如Analyst(Couch )2007 心理分析或 Consulting Room(Couch)心理咨询房间。作品中“Analyst”这个命名或许才会成为主角,心理分析师会吸引大家的注意,成为一个背景,当然其中沙发的颜色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我最近拍摄沙发时,我命名为“Colony(Couch),是在雅多艺术庄园拍摄的(Yaddo Artists,Colony)④。这组作品的概念还是再向之前Analyst (Couch)倾斜的。心理治疗室的房间对我而言就是一串神秘的信号和代码,其中传递出鲜明的惯例和隐喻。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坚持拍摄这个主题的原因,因为它传递出的仪式感和位置性让我着迷。

Consulting Room (Couch) (X).1997

Consulting Room (Couch) (XV).1997
A.M.Homes:可是,有趣的是,正因为它的仪式感和神话性,它传递出的东西也显得很渺茫,甚至太过于心理化和抽象化了,不是吗?
S.J:一位图书管理员,Jeremy Lewison,让我去拍摄他刚去世的母亲的沙发,他母亲也曾是一位心理分析师。我当时站在那个空间,觉得很奇怪又伤感,那里仿佛是他母亲的纪念碑,但是那个房子即将出售,具有他母亲气息的这个环境也将随之被拆除。我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了我即将在这个房间拍摄的这些照片,将会有很深沉的分量,它们将作为仅存的关于这位去世的母亲在这个房间的痕迹。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构思,我要怎么拍,才能给予图像背后的意义和内容。后来我专注在房间内灯光,洒落在了沙发上。

Arrangement (Analyst) (I).2007
A.M.Homes:我想知道病人在接受治疗时,眼神会习惯性看向哪里?
S.J:实际上我拍摄里很多天花板的相片。我想拍摄出一个病人的关注点,当他躺在沙发上时,包括灯光在一天中的变化。我也会去思考一些心理学上的说法,比如“思绪被带出躯体”,我觉得躺在沙发上都能促进这些。
A.M.Homes:你照片中所用的蓝色,是何而来的呢?
S.J:我很享受某些色彩给我带来的直观感受,包括它们如何在历史范畴中被运用的。蓝色,暗指庄严,在文艺复兴时期又被用作暗指距离感。William Gass⑤的书《being blue》中一个哲学探究理论也对我产生了影响。最近我的一个作品用了大量的蓝色叫做Cove。这个作品是来很多的海湾山谷的地点,用线性的蓝色色键度被画了出来,一部分都在地图上做了标记。
这些标记在用相机拍摄后拍摄后就有了新奇之处,它变成了像墙面一样的物体,而且层次参差分明。原本只是作为一个地标的它,在相机的表现中,却有了一种错觉感,我对此很感兴趣。

Cove.2007
A.M.Homes:关于对你作品的理解,你觉得有于此相关的一些事物吗?
S.J:实际上我的实践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了,那些图片也都算作为是我正在进行的探索。其实我很多作品也都是人像,但是在图片里其实并没有一个很精准的人物形象,以此原理来看,我的沙发,我的标记,我的花朵,其实都是一样的,它们并没有一个很精准的定义,但是我却痴迷于这些图像之间的微小转换,以及其中的关系。
A.M.Homes:但是我发现要解读这些微小的转换,也是很困难的。
S.J:我们在面对图像时,也希望找出其中的一个观念或感觉,或者是某种你希望去理解甚至可以具体地概念化的事物。我最近的工作是在继续去关注图像中的空间、灯光、物件等各种联系,我对此着迷。我同样也发现了,我的作品只能够有种难以表达的,令人不安而无处安放的感受,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在我的图像中感受到了在记录瞬间和象征含义中的一种裂痕,一种分离。

Vitrine (IV)(For Erich Sander)2017
A.M.Homes:我觉得在你的图像里,有种很神秘的因素存在,那从来都不单单只是图像本身而已。它们是一些抽象的感受,我们无法去清晰地表达出。
S.J:我一直希望大家可以分层地观看我的图像。尽管几个世纪以来,花朵都不断被用在艺术创作中,而我感兴趣并向探索的方向是我们如果给这样普通的事物加入一些新的概念。这些花的确很普通,它们就生长在我工作室旁的公园里。我拍摄的它们的时候是白天,但是我想暗指黑夜,利用的是光在花朵的表现,以及和胶片在后期的化学表现,某些花朵被点亮了,背景却暗淡了下来。
A.M.Homes:你是怎么做到的?
S.J:我用了工作室的大灯,故意加强对花朵的曝光,这样一来背景就会在对比之下黯淡下来,这样一来任何现实的内容例如地点啊,指示性的信息啊,都会被抹除掉。我很喜欢这样的方式,它把事物本身带到了前景视野中,也从某种角度上,将事物从现实中抽象了出来。

Cabinet(III)(Drape)2013
A.M.Homes:肖像在摄影史中好像是很密集的创作手法,但是又比较简短,没有过多的记载,不像肖像在绘画史的记载是很丰富的。
S.J:在我Actor(1995)的这个作品系列中,我就想试图解开肖像摄影的奥秘,随意我给这组肖像命名为Actor,演员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想用这个系列作品来阐释摄影和我的生活,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的“演员”们主要保持着六种动作,是我从( Piero della Francesca )皮耶罗·德拉·弗朗西斯卡的绘画作品中吸收而来的。我还在艺术学校学习时,摄影被看作是一个“解放者”:画家再也不用苛求真实形象地去绘画,因为摄影的技术已经可以完全重现真实了。而在当代摄影,我们所做的,就是在不断处理和理解,摄影和真实之间的概念与关系。

Actor (I).1995

Actor (II).1995
A.M.Homes:你可以给我们再讲讲你影像中的叙事性吗?
S.J:影像中的叙事性,是怎么建立的,这也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地方,也是我一直在我的作品中所追求的,在那些图像的构建中,那些主题中,去塑造这个叙事性。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摄影把图像本身,和我们自身的经历体验相结合起来了,这次有了图片的叙事性。
A.M.Homes:“头发”这个拍摄主题又是怎么吸引你的呢?
S.J:最近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女孩,有着从头堆积到下半身的长发,就像一个巢穴。这也让我想到了我拍摄的玫瑰,它们都是向心的,纤弱的,美丽的,充满生命力,仿佛是含苞待放,却又有些孱弱的病态。我把拍摄人物的环境,也都是蓬乱的,边缘的,像是在城市衰败的公园里,被遗忘的杂乱之处,我觉得这些地点和头发也产生了共鸣,在我眼里,我看到了这几个事物的一个寓意——它们都将处在生机和死亡的边缘,最后都终于安静地逝去。

The Living Room (Curtain) (I).2003
A.M.Homes:长头发有什么样的力量呢?
S.J:历史上常常用长头发来暗指死亡,命运,生理,但是在现代社会中,如果一位女孩留着很长的头发,会被倾向理解为爱慕和想念之情。
A.M.Homes:你还会欣赏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吗,除了摄影之外。
S.J:Edward Hope⑥的画作,像是Sunlight in an Empty Room(1963),我最近看了很多次,也想找一个这样的房间尝试创作。因为在我父亲去世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也想通过房间来做一些新的创作上的尝试。他的作品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是真的很喜欢。
A.M.Homes:我也很喜欢他的作品,经常花很长的时间欣赏。
S.J:他有很多个作品都是关于房间的,我觉得他很厉害,他在色彩上的克制和收敛,却能在这样一个差不多的空间内,去把这个房间的主题不断填充,不断画出新的东西,而且他的作品至今都还充满着力量感。他作品的深厚和带来的感动,真的是让我敬佩。
A.M.Homes:是的。创作在事物本身,感知却已超出事物本身,游离在外。





Anton Kern Gallery 2018
①A.M.Homes出生于华盛顿,是美国一位著名女作家,2013年她凭借第六部小说《愿我们可以被原谅》获得女性小说奖。Sara Jones是英国著名艺术家,出生于1959年。
②让·谷克多(Jean Cocteau),作家,1889年7月5日生,中学后与几位子爵组织文学音乐团体。1909年发表《阿拉丁的神灯》以来,在文坛十分活跃。出版诗集《POEM》、《POESIE》。小说《可怕的孩子们》和《骗子汤姆》 。评论有《雄鸡和小丑》和《职业的秘密》,戏剧《人之声》、 《可怕的父母们》、《双头鹰》以及大量颂歌,被当时评论界誉为才子。
③皮娜·鲍什是德国最著名的现代舞编导家,欧洲艺术界影响深远的“舞蹈剧场”确立者、被誉为“德国现代舞第一夫人”。
④YADDO是一个为独立艺术家提供支持性的公共环境和工作室的空间。
⑤William Gass(1959~2017)美国小说家,短篇小说创作者、文学批评家、哲学教授。
⑥Edward Hopper(1882~1967)是一位美国绘画大师,以描绘寂寥的美国当代生活风景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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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h Jones
作者:安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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