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摹印家两宗,曰徽、曰浙。浙宗自家次闲后,流为习尚,虽极丑恶,犹得众好。徽宗无新奇可喜状,学似易而实难。巴(予藉)、胡(城东)既殁,薪火不灭,赖有扬州吴让之。让之所摹印,十余年前曾见一二,为大叹服。
今年秋,魏稼孙自泰州来,始为让之订稿。让之复刻两印令稼孙寄余,乃得遍观前后所作。让之于印宗邓氏,而归于汉人。年力久,手指皆实,谨守师法,不敢逾越,于印为能品。
其论浙宗,亟称次闲。次闲学曼生,而失材力,让之以曼生为不如。曼生刻印自知不如龙泓、秋庵,故变法自遁。让之薄龙泓、秋庵。蒋山堂印在诸家外自辟蹊径,神至处龙泓且不如。让之不信山堂。人以为偏,非也。浙宗巧入者也,徽宗拙入者也。今让之所刻,一竖一画,必求展势,是厌拙之入而愿巧之出也。浙宗见巧莫如次闲。曼生巧七而拙三。龙泓忘拙忘巧。秋庵巧拙均。山堂则九拙而孕一巧。让之称次闲由此。
让之论余印,近汉官印者为然,而他皆非。且指以为学邓氏,是矣,而未尽然。非让之之不能知也,其言有故,不能令让之易,不必辨也。
少日师赤?沈先生,同学有何自芸,力学诗,始学明七子,既而宋、元,既而唐,进而晋,又进而汉、魏,其言以三百篇为准,穷年累月,为之不已,得句自珍重,遇人必长吟。余时不喜为诗,数年不一作,偶有作,信手涂抹,成数十百言,若庄,若谑,若儒,若佛,若典重,若里鄙,若古经,若小儿语,自芸大恶之,目为颠痫。余亦侮自芸为蠢愚。争不下,质之师。
师告自芸,汝诗辟窭人子,勤俭操作,铢积寸累,以毕生产,初获十百,久而千万,历知艰难,深自护惜,不自暇逸。彼诗辟膏梁子弟,生长豪华,日用饮食、宫室妻妾、奴婢狗马惟所欲为,纵恣狼藉,朝慕游侠,夕逐荡子,弦歌末终,叱咤数起。幸货财多,非年齿与尽,酣豢挥霍,无虞中落。然其乐也,人忧之矣。自芸犹欲争,而余骇汗竟日。
今让之摹印,诚不与自芸诗比,而余生平所为,岂惟印与诗,皆此类也。
同治癸亥十月二十有三日,会稽赵之谦书,时同客京师。(1863年)
仪征吴翁初名廷飏,后以字行,改号让之,又以其字下一字同御名,今但署吴让之。让之学书安吴包氏,篆分刻印私淑完白,笃守师说,有两汉经生风。吾友赵子?叔自负篆刻,独心折其工力。尝作印,跋其侧云,近人能此者扬州吴熙载一人而已,叹服如此。
余于去夏晤之泰州,年六十五矣。松身鹤发,神完有恃。时憩僧舍,为人作书自给。以目力衰,不肯刻印,余固强之,为?叔刻二石,为余刻三石,同好妒羨。余夙有印癖,寓泰无事,因就所见辑谱,得二十分,让之有喜色,自跋如右。后示伪叔,分定内外编,合者十九,不合者十一。?叔谓吾两人所定,不必当让之及前后印人意,此十中之一,亦不可强合。既而?叔为文弁首,论皖浙印,条理辨皙。见者谓排让之,非也。皖印为北宗,浙为南宗。余尝以钝丁谱示让之,让之不喜。间及次闲,不加菲薄。后语?叔,因有此论。
盖让之生江南,未遍观丁、黄作,执曼生次闲谱为浙派,又以次闲年长,先得名,诫相轻,且间一仿之,欲示兼长。其不喜钝丁,习也。不病次闲,时也。
?叔之论,所谓言岂一端,亦非排让之也。文国博真谱不可见,间存于书画者,实浑含南北两宗。其后名家皆皖产,中惟修能朱简碎刀为钝丁滥觞。钝丁之作,熔铸秦汉元明,古今一人,然无意自别于皖。黄、蒋、奚、陈曼生继起,皆意多于法,始有浙宗之目。流及次闲,偭越规矩,直自郐尔。而习次闲者未见丁谱,自谓浙宗,且以皖为诟病。无怪皖人知有陈、赵,不知其他。余常谓浙宗后起而先亡者此也。
若完白书从印入,印从书出,其在皖宗为奇品,为别帜。让之虽心摹手追,犹愧具体,工力之深,当世无匹,?叔谓手指皆实,斯称善鉴。
今日由浙入皖,几合两宗为一,而仍树浙帜者,固推?叔。惜其好奇,学力不副天资,又不欲以印传,若至人书俱老,岂直过让之哉,病未能也。同治三年甲子十一月,在福州识。
(附)完白书从印入,?叔语。其云字画疏处可走马,密处不可通风,即印林无等等咒。钝丁法修能,何夙明述其先人梦华语。黄岩朱氏藏赖古堂残谱中有修能作,信然。(1864年)
责任编辑:朱小雨、高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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