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ztalk| 尤金·卓别林：作为父亲和公众形象的卓别林

要了解我父亲必须先从他的童年说起。卓别林出生在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母亲名叫汉娜（Hannah Chaplin），父亲是老查理·卓别林（Charles Chaplin Senior），他们两个都是戏院的歌手。卓别林五岁时，父亲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老查理整日酗酒，不顾家庭。所以他跟同母异父的哥哥悉尼（Sydney）和母亲汉娜生活在一起，汉娜做了一切来养家糊口。卓别林的母亲是一个歌手，但她的身体不好，声音也有一点问题。

“查理·卓别林：卓眼视界”展厅的第一部展出了卓别林之父老查理·卓别林的演出海报，以及他母亲汉娜表演的节目单。

余德耀美术馆，2018，摄影：JJYPHOTO

据说曾经有一次，她在舞台上唱歌，唱着唱着就失声了，我父亲查理当时坐在舞台一侧，他看到母亲出现这一状况就马上登台帮她唱完这首歌，那时他才五岁。观众觉得这非常可爱，就把很多钱都扔到舞台上给他。他越感谢观众，就有越多的钱扔上去。我想，那时他就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

“查理·卓别林：卓眼视界”的第一个章节：伦敦街头舞台

余德耀美术馆，2018，摄影：JJYPHOTO

在那之后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住院。卓别林做很多不同的工作，后来他加入了弗雷德?卡尔诺剧团（Fred Karno Company）。这家剧团规模很大，在那时的剧团里可以看到舞蹈、唱歌、杂技等娱乐表演。如果你做得好观众会鼓掌，如果不好观众就发出嘘声，丢东西上台。所以必须要表演得足够好。他的演艺技术基本上在这个舞台上习得。

后来他随剧团去美国巡演。他扮演一个醉汉，坐在观众席当中，扰乱表演者。一开始大家觉得他就是一个从剧院楼座掉到舞台上的观众，后来开始喜欢他，他也慢慢变得有名了。麦克·森尼特（Mack Sennett）当时发现了他，并发电报给查理：“我想要聘用你，给你拍电影”。所以我父亲就去了。可森尼特说，“你不是查理，查理是那个有名的醉汉。”所以他不得不再扮演一次醉汉来证明他真的就是那个人。

“伦敦街头舞台”长凳对面的投影视频，卓别林所扮演的醉汉在戏院的镜头

此后，一切都进展迅速：他成名了，开始执导自己的电影、写剧本、开始建立自己的工作室。我想说的是，他对工作全心投入，他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了解每一个角色，甚至是女性的角色。他会给女演员演示如何在镜头前表演。在那时，这非常重要，因为以前的摄影机均使用三脚架，不能随意移动，所以演员必须在镜头前进行表演。而且只有卓别林、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哈罗德·劳埃德（Harold Lloyd）这些出身剧团的演员，所以他们才如此成功。

卓别林在工作中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对演员来说就很困难，因为他不给演员任何即兴表演的空间。他会准确地告诉演员他想要什么，于是就有很多争吵。人们不太喜欢和卓别林合作，因为他太严格、太严厉了。跟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进行合作，如果作品是好的，那他就是天才；如果不好，他就是暴君。这就是一线之差。而他当时非常成功，所以他显然是一个天才。当然他也是一个非常难共事的人。

“查理·卓别林：卓眼视界”展览现场，余德耀美术馆，2018，摄影：JJYPHOTO

查理·卓别林和助理埃迪·萨瑟兰（左）在《淘金记》（联美公司）片场，特拉基，加利福利亚，1924年4月

? Roy Export Co. Ltd/洛桑爱丽舍博物馆惠允，博洛尼亚电影资料馆惠允扫描

人们总是问我：“他是不是很难搞？”“是不是很严格？”我想为他正名。我了解我的父亲，对我来说他是父亲，他工作起来很认真。家里主要是母亲在打理。早上孩子们去上学，在学校吃午饭。我父亲就独自在家，做任何事情都是孤单一人：写自传、作曲或是写下一部电影的剧本。下午四点，我们放学回来，他就放下工作陪我们一起玩。我们总是一起吃晚饭，他会问我们：“学校里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他对我们的生活非常感兴趣。记得在夏天，我们一起踢足球，他把球踢得远远的，我们再踢回来，真的很有趣。

但是他对教育非常严格，他希望我们可以学好。我想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能有一个孩子成为律师、银行家、外科医生之类的，但是可惜我们一个也没有达到要求。他总是对我们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工作，但是要做好，因为我不喜欢懒惰。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如果你喜欢扫大街就去扫吧，但是得好好扫干净。如果我看到你没有尽心尽力，那我会非常生气。”我学习成绩并不好，不太喜欢上学，父亲对此非常失望。所以他看见我就说：“尤金，你不知道上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你得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你能拥有这一切是多么幸福。”我那时只有十二岁，看着他说：“好的，父亲。”现在我才知道他的意思，我确实很幸福。

他每次生气都会持续两三天。第二天他看到我会说：“这就是那个不好好上学的孩子。”第三天他又这么说。第四天，我妈妈会过来说：“快躲起来，你爸爸来了。”这样就避免了冲突，最后他就忘了这件事，但他是非常在乎的。

“查理·卓别林：卓眼视界”展览现场，展示了卓别林与家人的生活点滴。余德耀美术馆，2018，摄影：JJYPHOTO

我们的生活并不是很寻常，虽然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我们活在泡沫之中。父亲在瑞士生活的二十五年对他来说是纯粹的幸福。他娶了我母亲——谈论家庭生活时我很难避开母亲，因为他们俩总在一起。我总是觉得这非同寻常，对于一个在美国这么有雄心、目标这么明确的人，他遇到了我母亲，于是一切都改变了。离开了我母亲，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例如当他作曲时会把音乐弹奏给我母亲听，我母亲会说：“还不错，”他就会使用那首曲子。当他写自传时，我母亲也会一页一页地读并给出评论。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的确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我母亲就是那个伟大的女人。我父亲是个对人类、人的境遇充满激情的人。你们已经在电影中看到这些，他的私生活也是这样。如果他有女朋友，和他们有一些纠缠，那都是因为他喜欢处于被爱之中、喜欢那种情感和激情。当他遇到我母亲，我觉得这太非同寻常了，因为他白手起家，赚了很多钱，然后用这些钱快乐地生活。他的确在生命的最后二十五年生活得很幸福。

大家都知道，他在70年代回美国并领取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我想他到美国时就已经与美国和解了。他原本不想去，是我母亲鼓动他去。我记得走上舞台前5分钟，他还在说：“美国这样对我，我不能上去。”我母亲说：“上台吧，我会陪着你的。”当他站在台上时，他所有的朋友都来了，他一出场就引来一段长达20分钟的掌声，这感动了他。当他回到瑞士之后，我想他应该很高兴重新被美国接受，也与美国和解了。

他一直活到88岁。在82岁的时候，他身体还非常健康，接着就开始有一些问题了，毕竟年纪大了。在88岁时，他中风了，在一个圣诞夜安然睡去。很多人问我：“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父亲很有名？”那时候，我会说：“不，并没有。”我知道人们认识卓别林，仅此而已。我想，在卓别林去世三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可以在这里谈论他，这已是非同寻常的。仍然有很多人被他吸引、深爱着他，我非常感动。

关于尤金·卓别林

生于1953年，在查理·卓别林和乌娜·卓别林的孩子们中排行第五，是他们八个孩子中第一个出生于瑞士的。他从小在沃韦市科尔西耶村的巴恩庄园（Manoir de Ban）长大，庄园在2016年被改建成为“卓别林的世界”博物馆。从伦敦皇家戏剧艺术学院毕业后，尤金在日内瓦大剧院担任舞台监督，后来在巴兰钦芭蕾舞团工作。之后他又在位于蒙特勒的山中工作室（Mountain Studios）担任录音师，为滚石乐队、大卫·鲍伊、皇后乐队、贝西伯爵、艾拉·费兹杰拉、雷·查尔斯等许多前来蒙特勒录制唱片的音乐家录音。

尤金还创立了南方电视（TV Sud），一个给在法国的非洲人看的电视频道。随后基于他父亲查理·卓别林的生活、音乐和《我的礼物》这部关于卓别林的纪录片编剧和制作了音乐剧《微笑》。尤金的兴趣还在于喜剧，现担任瑞士沃韦国际喜剧电影节主席。然而他最擅长的还是传统马戏艺术这一领域，曾多年担任诺克马戏团艺术指导和加拿大沃德勒伊多里翁国际马戏节顾问。如今他经常受邀担任全世界的马戏艺术大赛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