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最初由英国国家剧院于1995年制作,之后“转战”伦敦西区剧院和百老汇,曾赢得奥利弗最佳新创话剧奖。2015年,复排版在纽约百老汇上演,获第69届托尼奖最佳复排话剧奖。2016年,NT live版《天窗》首次进入中国。故事讲述了一位事业有成的餐饮业大亨和一位普通数学女教师作为彼此的旧情人,想要重燃旧情,却发现两人已处在对立的世界。纵然对彼此怀着同样的渴望,却坚持着完全不同的观点,不愿妥协。编剧戴维·海尔认为,多年后再次上演《天窗》的原因,是旧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无论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观众依然有着与剧中人物同样的困惑。在《天窗》之前,戴维·海尔是以历史剧或史诗电影的创作为主的,他习惯于塑造反映社会形态的各种各样人物,《天窗》也是如此,但不同的是,编剧一改往日史诗式的宏大题材,而是选取只有两三个人物的室内剧,通过精密的戏剧结构和演员的生动表演,让观众看到了穷巷陋室里的生活百态,以小见大,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剧名《天窗》,源自剧中成功商人汤姆为将死的妻子爱丽丝布置的一间有天窗的奢华房间。汤姆曾说,爱丽丝可以透过天窗看到四季变化和蓝天飞鸟。一间天窗是爱丽丝生前的全部世界,她欣赏着窗外的美丽风景,却再也没有机会打开天窗,面向现实的世界。天窗对于她而言,是绝望也是期待。

幕一拉开,我们看到的是剧中女主人公、汤姆的情人凯拉,她住在伦敦东北部的廉价公寓里,过着下班后琐碎忙碌的生活。但平静很快便被打破,18岁的爱德华冒冒失失地到访,他是爱丽丝与汤姆的儿子,却与汤姆的情人凯拉有着极为熟悉的情感。爱德华表面纨绔,内心却善良单纯,他之所以来找凯拉是因为对父亲的爱和担心。爱德华十分清楚父亲在凯拉离开后开始变得麻木、冷漠,成为极端逐利的商人。这种害怕和恐惧使得爱德华急切地想要凯拉重新回到父亲身边,让父亲回归原本正常的生活。爱德华走后,汤姆的突然到访使两人多年的情感纠葛浮出水面。一杯红酒打破了再相见时的尴尬和局促,唤醒了这对男女之间久违的情愫。
叙事结构也就在此发生了转变,编剧通过明线与暗线的交叉方式,使得两人的对话始终没有离开现在的生活,但又与过去的情节相互穿插。汤姆埋怨着商业场上人性的虚伪黑暗,凯拉畅谈着自己贫穷却又充实的生活,两人的价值观差异变得越来越大,汤姆始终否定着凯拉,甚至批评凯拉是在满足自己道德的优越感,浪费才华去学普通人的活法。于是,观念的不同使他们分别回想起初相见的情景。那时的凯拉一心想要和汤姆生活在一起,因为18岁还是服务员的她,迫切地想过优裕的生活,但并非那种物质上的穷奢极欲,而是内心幸福的满足感。本以为会继续回溯往事,但慌乱的“做饭”又将两人拉回现实之中,此时人物关系已经明朗。在当下的争吵后又返回了两人相识相爱的阶段。在他们不停歇的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故事愈来愈接近真相。
在第一幕讲完故事原委后,编剧并没有停止对故事完整性的补充,于是在第二幕剧情的延续中前史的细节进一步被披露。比如汤姆曾在爱丽丝去世前每天给爱丽丝送玫瑰花,以及汤姆和凯拉的地下情是通过信件被爱丽丝发现的等等。作者总是擅长通过两人现实生活中所存在的巨大差异,自然地带回过去复杂的人物关系里,且在看似顺序进行的情节中,穿插着剧情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值得一提的是,大卫·哈罗的《黑鸟》与《天窗》在人物与情节安排上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且都是两个人物的室内剧,但在编剧手法上却有明显的差异,《黑鸟》以灯光、音效配合女主人公的倒叙展开故事的起因,它追求的是前史重新呈现的真实感,以及人物表演上的情感诉求。《天窗》虽也有情感的宣泄,但却没有聚焦在往事的还原,更多的是叙事完整度的呈现。比起情节的真实还原,《天窗》追求的是故事不经意间的自然流露。

饰演汤姆和凯拉的演员在人物身份变化,戏剧节奏的控制上展现了非凡的表演能力。不得不说汤姆的性格被表现得极其丰满有趣,观众不是很讨厌这个既世俗又自大的商人,相反,观众的每一次笑点都因汤姆而产生。男演员比尔运用自身独特的表演风格,将汤姆这一角色近乎完美地呈现出来,他的幽默嘲讽,批判怒骂无一不能调动观众全部的注意力。
在第一幕的高潮中,两人冲突的重点因儿子爱德华而起,汤姆处于强势的一方,在商业与道德的问题上极力打击着凯拉,指责凯拉不应选择如此单调贫穷的生活,甚至流露出对下层劳动者的一种轻蔑和否定。凯拉的扮演者此时是接受的一方,她没有很快地反驳,而是默契配合着汤姆人物情绪的转变。当汤姆将重点由不懂事的儿子转移到爱丽丝时,他便由强势忽然转变为脆弱,这使凯拉终卸下心防去拥抱汤姆。
本以为隔着两人的“天窗”已经打开,但紧接着在第二幕的高潮处又发生了突转。当汤姆再次劝说凯拉回到自己身边时,两人人生价值观念的差异再次被拉大,与第一幕高潮中汤姆占主导地位不同,这一次凯拉成为了节奏的控制者,她彻底撕碎了汤姆表面的伪装,拆穿了他自以为是、贬低他人,实际上出于提升自己的自卑心理,而此时全剧的戏核“信件”也被带了出来。信是凯拉当年对汤姆爱意的表达,却因汤姆的无意之举被爱丽丝找到,两人六年的偷情生活也被爱丽丝发现,于是,凯拉因为羞愧默默离开了。
没想到凯拉的离去彻底扰乱了汤姆原本的生活,她的存在像是家庭的后盾,既能帮汤姆照顾孩子,又能比妻子更加理解自己。也就是说,比起两人的爱情,凯拉更像是汤姆心灵疗伤的药物,只有凯拉在,汤姆才能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商业战场上。然而,那时的凯拉是真正爱汤姆的,她的爱来源于物质的满足,但也正是从物质上,凯拉看到了汤姆的脆弱、需要依赖感的内心世界。两人大吵过后,凯拉选择让汤姆离开,因为她明白,无论是汤姆还是自己,在对方眼中都是放弃了生活不愿打开“天窗”的人。个人的价值一旦被否定,爱情也就无从谈起。

随着汤姆的离开,故事似乎就要画上句号,但戏并未结束。在开场爱德华临走前,凯拉提到过自己曾喜欢上汤姆的一份早餐,结尾时爱德华拎着丰盛的早餐再次上场了。与父亲的老练不同,叛逆的爱德华拥有一份独有的天真,他以为有了这份丰盛的早餐,凯拉就可以重新回到父亲身边,一切都能恢复正常。可凯拉早已不是当初18岁时的凯拉,她明白比优裕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享受生存拼搏的状态。早餐还是如当年一般丰盛,可凯拉的“物质”爱情早已消逝。
编剧戴维·海尔曾言:“在这部剧创作的前后十五年,我们的政府说现代社会最重要的群体是企业家,而不是那些从事公共事业的人们,比如教师,医生,护士等等。他们像是对社会都没有用。 ”显然,作者创造凯拉和汤姆两个人物的初衷是为了凸显社会对劳动阶级,例如公共事业者的不平等待遇。因此当汤姆和凯拉以旧日情人的特殊身份再次相遇时,这种因社会待遇不同所造成的人生观念差异被再次放大,两人价值观念的每一次冲撞都是编剧对于社会的深刻质问。在剧中,汤姆始终无法认同凯拉的人生选择,批判她只是浪费自身才能的上层社会淘汰者,因此无形的“天窗”将两人隔得越来越远,最终将两人完全推开。
《天窗》毋庸置疑是一部优秀的话剧,但可惜的是人物的舞台呈现上还有一些小瑕疵。爱丽丝是汤姆与凯拉一直在谈论的背景人物,她看似两人爱情上的阻碍,却也是他们情感上的粘合剂。对于这个人物,观众的印象较为模糊,不了解她真正的性格和为人,以及对于汤姆与凯拉的想法。虽有天窗的设置和送玫瑰花的情节可以表现一个人的无奈与期许,但还没有真正让这个人物丰满起来。另外,次要人物爱德华的出场时间可以适当延长,以增加更多的动作和细节。例如在剧中父子两人都拿酒上场,一个是朴实粗放的啤酒,一个是装作高调的威士忌,父子性格的相似和差异通过酒一下子表现出来。爱德华在剧中是一个特殊的角色,他既可以让凯拉和汤姆的爱情产生对比,又能与汤姆的性格形成剧烈反差,所以适当增强他的戏剧行动不仅可以完善人物情节,更能多角度地展示故事的内核。
《天窗》不只是对爱情观的重新理解,更是一部深刻反映人生思想和社会价值观的作品,编剧对人物对话的节奏控制得很好,在层层推进的对话中,从对爱情的认知,自然地跳转到有关教育与生活理想的差别、商人地位、记者政客的伪善等诸多社会中存在却又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像那扇天窗,永远也打不开。它在故事表达上有幽默欢笑,有悲伤哀叹,更有争吵大闹,从而在单一的情境下创造了戏剧表现的无限可能性。
作者:张榆欣(上海戏剧学院在读学生,指导老师:丁罗男)
来源:新新剧评
责编:卫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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