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山间电影院 ▲
电影《长江》映后对谈
导演 | 徐辛
嘉宾 | 黄梵(诗人、小说家)
2018年4月7日 14:30-18:30
四方当代艺术湖区会议中心主放映厅
4月7日下午,在电影《长江》放映结束之后,该片导演徐辛及诗人黄梵一起与观众做映后分享。对谈全文如下:
*现场录音文字经发言人审核
?主持人:今天我们山中美术馆放映的影片是纪录片《长江》,它曾参展过法国真实电影节和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并由法国国家电影中心收藏并发行。首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这次的特邀嘉宾黄梵先生——黄梵先生是诗人、小说家、《南京评论》主编、《两岸诗》总编,现为南京理工大学文学副教授,《海象文从》、《南京评论从书》主编等,曾获金陵文学奖、汉语双年诗歌奖等诸多奖项。
接下来有请这部影片的导演徐辛老师。徐辛,1966年7月出生于江苏泰州,现居南京。1991年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美术系,早年从事绘画及摄影创作;2000年成立徐辛纪录片工作室,开始独立纪录片的创作;2017年完成纪录片《长江》。
大家刚刚看完影片,应该还在回味之中。那我们先请徐辛导演讲一讲这部影片的创作背景吧。
?《长江》剧照
?徐辛:我大概说一下电影的制作过程。2011年底,2012年初的时候,剧情片导演杨超要拍《长江图》,他当时请到我,同时也请了搞平面摄影的海波(大家都是做当代艺术的),一起通过这个剧组来创作我们各自的作品——杨超做他的《长江图》,海波做他的平面摄影,我做我的纪录片。
我本人是泰州人,泰州也算是在长江边上。我对杨超的提议还挺感兴趣的,所以就答应随他的剧组去做这件事。他的这部剧情片投资挺大的,剧组阵容也不小——我们正常有固定的三条船,一条拍摄船,一条模具船,还有一条我们剧组人员坐的豪华邮轮;临时还会多租几条,最多的时候有六条船。大家看到片中很多镜头都是在船上拍摄的。对于个人创作独立纪录片来说,除非中央电视台让我去拍,估计才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当时这个机会对我来说相当难得。以上大概就是这部电影的制作背景。
那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放映和发行呢?《长江图》由于经费的原因迟迟没有推出。其实那时我很早就拍完了,也基本上剪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我跟杨超是很好的哥们,而且我是他请来的,如果他的电影没出来,我的电影先出来了,这样就太不讲义气了,所以就一直没有放映和发行。2016年的时候,杨超去柏林拿了银熊奖,之后我觉得我的纪录片是时候可以出来了;也正巧,当时上半年的时候,北京有几个朋友给了我一笔投资,于是我就又去宜宾补了一些镜头(我们第一次拍摄的时候到了那一段就没钱了,所有当时没有去到宜宾)。西藏是我单独去的,往返了很多次,也正好当时那里有另一个项目,所以顺便拍了一些镜头。我和杨超于2011年底随船去看景,2012年正式开拍。看景和正式拍摄实际上是两个团队,船长也因为其他原因换人了,所以影片最后是把几次拍摄混剪在一起的。这些是观众看不出来的,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比如有的镜头可能是三个月前拍的,会接到另一个与其间隔很长时间的画面,但给人感觉拍摄的内容好像是一天发生的。比如重庆桥洞那一段,我故意做成了一天的感觉,然而实际上这些素材可能拍摄了一个月。但在拍摄期间,这些人的生活是每天如此循环往复的,他们的衣服也没有变化。
?黄梵(左)与徐辛(右)
?主持人:徐辛导演和黄梵老师两位是多年的朋友,我想知道黄梵老师您在看完徐辛导演这部影片后的感受是什么?
?黄梵:我们俩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徐辛之前跟我说要来跟他做一个对话,我并没有直接问他要DVD来看,因为我觉得到现场观看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这种大屏幕放映,你能从中看到导演很多做法的意图。举个例子,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有些镜头表面上看是静止的,但你注意银幕下方会发现它是起伏的,因为机器架在船上,镜头会随着船动而起伏。而他采用固定镜头这种拍摄手法是为了向卢米埃尔兄弟致敬。
如果大家看过《长江图》,再看这部电影,能发现二者是姊妹片(都是溯江而上的)。电影,尤其是纪录片,都面临一个问题,什么是真实?可能大家会说,纪录片是反映真实的,拍下来的就是真实的,但其实并不是。我们拍下来的只是事实本身,而事实并不等于真实。所谓的真实需要加入自己的倾向和意图,才能让事实本身具有真实性。徐辛这部电影没有太多解说词,唯一有的就是一些标语和歌词。我觉得这很重要,他在做标定,标定一个情境,告诉观众我们在什么时代、什么氛围。比方说刚开始出现上海镜头的时候,是大屏幕上的广告和一些政治口号;紧接着是浦东非常壮观、繁华的景象。紧接着他又去收集我们社会中幽暗的一面,比方说乞丐、智力不高的人(我不太愿意用傻子、弱智这样的词汇来说这些人)等等很多边缘人。他在里面还用文字标注了一些悲剧内容,包括病死、船翻、地震等等。我觉得徐辛选择黑白来处理电影这一点非常好。为什么选择黑白?我们一般看彩色电影的时候,会对是非,或者对某个事物怀着比较含混的判断。我们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中间地带,不一定有绝对的是,也不一定有绝对的非。而在徐辛这个电影里,他让我们看到了强烈的对比——光鲜的一面,以及与之相对的幽暗的一面。这个东西其实是有是非的,并非像我们想的有那么多的中间地带——在很多善恶、是非之间,它都存在着一个界限,你一旦跨过去就跨过去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会给自己很多被原谅的地带。而徐辛通过纪录片其实是想告诉我们,很多是非、善恶都仅有一线之隔。我对此印象特别深刻。
其实这部电影可以谈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可以接着慢慢来谈。
?《长江》剧照
?徐辛:我想先感谢四方当代美术馆,今天这样的放映条件(硬件)是相当好的,尽管放映厅有点透光,但是它的留明度是相当高的。也很感谢大家能够看完部电影,因为看这样一部电影是个体力活(虽然还有比它时长更长的电影)。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主持人:大家有没有想提问的?先有请这位观众来提问吧。
?观众1:徐导您好,这部电影非常触动人,我想问您三个问题。我很喜欢《长江图》这部电影。《长江》前后出现了几个《长江图》里面的场景,包括秦昊主演的那个角色所在的那条船,以及画面中一位在哭喊的女性。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把剧情片里的一些镜头放在这部纪录片里的用意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声音的。这部电影里声音的处理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它采取的基本上都是自然声源,我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听到任何配音。而且我发现电影中很多镜头都是音画长期分离的(有一个发声源在画面之外)。所以我想问一下您在声音处理上的用意和考虑。
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们都注意到,这部电影本身的对话很少,也没有任何画外音来帮助叙事,但是您在每出现一个新的地点的时候,都会在荧幕上标注一个与之相关的热点事件的字幕,并且一般都是灾难性的或者比较负面的热点事件。这样的字幕在您这样一个对话很少,也少有画外音来帮助叙事的电影中,对您的叙事和表达起着怎样的推动作用呢?谢谢。
?《长江图》剧照
?徐辛:第一个问题关于我的电影当中为什么会出现剧情片当中的一些场景。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当时是随着《长江图》剧组沿江而上拍摄的,我不能回避它,所以我故意加进去了几个镜头,这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原因。而且我用的是固定镜头,我把自己的眼睛当成扫描仪,把长江从下游到上游扫描一遍。还有另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原因是根据电影结构的需要,我得把一些现实的东西和剧情片里那些虚构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在视觉上形成一定的触觉,而且事实上也已经达到了。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第一次看《长江》,看到那个吃垃圾的人并不觉得是我在现实中拍摄到的,而认为是演员演的。杨超的《长江图》里面有一个镜头就是在拍重庆桥洞下面的一个诗人,虽然最终呈现的电影是没有那一段的。我2016年上半年去补拍的时候,正好拍到了三个桥洞下面看书的人。包括刚才那位小妹妹有讲到,拍片有时候需要天助,而拍这部电影我就觉得自己得到了天助——我下了船,或者我到达某个地点时,就自然而然就碰到了他们。一开始,我接受杨超的建议拍长江的时候,所构想的并不是这样来拍的。之前我觉得可以还按照《克拉玛依》的那种方式——找著名艺术家或者别的一些什么人来做采访。但我下了船拿起机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就把前面的构想统统推翻了。
?《长江》剧照
第二个问题关于声音。这里我要非常感谢两位非常著名的先锋音乐家Gareth Davis和Frances-Marie Uitti为《长江》做了配乐。另外,我找了国内做后期声音处理做得最好的娄堃来做声音设计(比如《路边野餐》的声音就是他做的)。我从最早期的电影就特别强调声音,我认为声音是电影的一半,所以我对声音的要求是相当高的。
第三个问题关于电影中的字幕。我的想法是字幕也是电影的一部分,我电影的字幕只有中文版,或者是只有英文版,没有那种双语的,我觉得那样会对人的视觉形成干扰。这个字幕从我导演个人角度来讲,就是可能我走到那一段时,想起了这件事情,就让它出现在字幕上。如果观众愿意去看它,就可以看;不愿意看也可以不看。很人多讲纪录片是客观的,但我觉得它是非常主观的,它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构想、结构和节奏等等都是完全在表达导演个人的意图。这就是出现这个字幕构想的原因。
后来北京电影学院的张献民看了电影以后就说,他非常喜欢出现的字幕,他用了一个词叫“刻舟求剑”,我说这个挺有意思。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说没必要出现这些字幕,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像油轮翻船多人遇难那件事,那段镜头就是我在晚上跟着油轮后面在走,那种氛围非常恐怖。我觉得那种感觉一切都是天意。
?观众1:谢谢。
?主持人:还有哪位有问题?
?观众2:导演您好。我看到这部电影里面有很多人物的聚焦镜头,包括一个人或者多个人。我印象里有一段是给船卸货的人,当时他们看到您说了句类似于“记者来了”的话,说明他们对镜头有明显的认识。但《长江》中还有很多单个人物、边缘人士的镜头,我想知道这些人对您摄影镜头有什么认识?他们有没有意识到有这个镜头在记录生活?
?《长江》剧照
?徐辛:里面除了有一两个智力不高的人可能没有意识,其他人都是有意识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学电影的,之前有一种拍纪录片的方式,就是让观众感觉导演、摄影师不存在,但这个是不对的。因为纪录片和剧情片不一样,纪录片导演、摄影师就是在场的,是你不可回避的。所以,有时候剧中出现被拍摄者跟你打招呼或者跟你说话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比如,片中有一个锯木头的场景——那个人把手割下来后,我去帮他包扎。当时我很犹豫的是,如果把我包扎这一段去掉,给人的感觉就是你这个导演太混蛋了,人家把手割下来了,你还在那拍。所以我最后还是留了一部分下来。我就是要让观众知道,虽然我机器没有关闭,但是我得去帮助他。这一点从纪录片伦理和导演的基本伦理来说是很正常的,并且他们肯定是有意识的。我所说的意识是指,无论他在表演也好,还是在装腔作势也好,都是正常的。因为这都是真实的,都是一种记录。
?主持人:谢谢。有请前面那位观众。
?观众3:导演您好,我是学城乡规划的。当我看到电影里这些底层人的生活的时候,我就会想,怎样才能改变?怎么才能让他们变好?您作为导演在拍摄的时候,应该抱着旁观者的心态,不能去改变现状。但一般人看到他们这种悲剧性的生活,都很难不想去改变他们。您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是怎样调整自己的心态的?或者您在拍完之后又有再去做些什么?
?徐辛:如果你想靠纪录片去改变什么,这是不可能的。拍纪录片只能改变我自己,而不能改变其他任何人。当然我也希望我的纪录片能够影响到观众,或者说影响到被拍摄者,但事实上这是做不到的。为什么我要感谢你们?其实中国关注独立纪录片的人并不多——张献民说,这个人数不超过三千。虽然大家可以看到网上有很多帖子,大家在聊纪录片,但不一定真有人会去看六个小时的纪录片。所以不要指望纪录片能改变什么,它改变不了观众,更改变不了被拍摄者——他还在那个桥洞下面,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前一阵说到的“冰花男孩”,他的那种改变其实是某些部门为了树立典型刻意塑造的。而我们这些拍纪录片的能改变的只有我们自己。
?黄梵(左)与徐辛(右)
?主持人:我想到一点,其实可以发生一种改变,就是很多人在看到您的作品之后,可能也会拿起摄影机成为一个纪录片导演,拍出更多看不见的场景给更多的人来看。我觉得拍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是你想要的改变。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感受。
?徐辛:现在的事实是,拍纪录片的人越来越少,大量的纪录片导演都开始做剧情片,大量的独立片导演不仅拍剧情片,还准备进影院,我是坚决反对电影审查的,因为我只拍纪录片,不拍剧情片(不想为了赚钱进影院而接受审查)。全世界接受电影审查的可能不超过四个国家,朝鲜、中国、伊朗,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古巴。国外有电影分级制度,没有电影审查制度,所以你可以拍A片,可以拍血腥的武打片,可以拍恐怖片。采取分级制度就可以让不同的人群去看适合其看的电影。由于中国电影没有分级,只有政治审查,所以暴力电影可以放到电影院,小孩也一样可以看。就像前段时间有一个很暴力的影片,把小孩吓得要命,这是非常成问题的。
?主持人:谢谢。
?黄梵:我稍微补充一点,刚才徐辛谈到纪录片的作用,也提到国外曾经有一段时间强调所谓的“纯客观”,但任何电影实际上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包括纪录片。徐辛的电影里其实有他的主观性,这个主观性就是他表现真实的一种方法。我前面讲到运用强烈对比的方法,现在还有另一种方法,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他的镜头在某种程度上有类似于塔可夫斯基那种镜头的耐心。他每个镜头足够长,长到什么地步呢?长到连画面中人物的细微动作都会成为戏剧性动作。可能这个动作放在平时,你会觉得微不足道。但是由于徐辛的距离足够近,所以你透过他的镜头来看人物动作的时候,你会觉得比如乞丐吃鱼的动作真的有工匠精神。还有那些在桥盘下生活的穷人,他们生活中很多细微的动作(比方说煮食物)都在他的镜头下都变成了戏剧性的动作。在看这个镜头的时候你会想,徐辛提供这个镜头的目的是什么?接下来他到底又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这个镜头?最后当这些动作出现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似乎运用这些镜头给了你一个让你心安理得的解释。而这部纪录片的意义在哪里?我觉得意义就体现在这里。当镜头足够安静的时候,你会觉得所有那些细微的动态都成为解释这个镜头的理由和意义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他提供了沿江这一带幽暗的一面,他的关注点是在幽暗,但是他提供了一个光鲜的背景。在表现这些幽暗的镜头的时候,他其实是提供了一种非常类似所谓“恶之花”的美感。我说的这种美感是,我对徐辛拍纪录片之前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但我能从电影中看出他肯定画过画,因为他所有的镜头都有绘画的美感,包括电影里在移动过程中的镜头,构图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关于这一点,如果我们懂得去欣赏,大家会发现他的纪录片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们看到所谓的客观,还会看到他其实提供了一个主观层面的解释以及美学呈现。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展现的是长江的“恶之花”,也因此觉得,观影的耐心是有回报。
?《长江》剧照
?主持人:谢谢。还有没有观众想提问?
?观众4:导演您好,黄老师您好。我是一名工科生,对艺术方面可能并不太了解,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看完一部纪录片。如果不通过您的解读和大家的提问,我可能完全无法理解您很多的用意。虽然我看不太懂这部电影,但我觉得它提供了一个漫长的时间让观众去思考、去回忆关于自己的一些事情;或者说它提供了一些空间,让观众可以静静地坐在这里享受这些空间。您刚刚对纪录片的解读让我第一次明白纪录片到底是什么。我的问题是您拍摄这部电影的目的是什么,您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些什么?谢谢。
?徐辛:我觉得你对这个电影的感觉是对的。你将来可以往文科方面转,最好转到纪录片。这部电影就是在给你时间,给你空间。电影即是时间和空间构成的艺术。我拍摄这部电影的原因是我就是做纪录片的,其他的我也干不了。我想做的就是一个人进行创作。在我青春期的时候,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是梵高的《渴望生活》。我最早是学画画的,当时学画是完全基于个人创作的欲望。我现在做纪录片也同样如此。当然纪录片可能会需要一些资金支持,我的电影大多数是朋友资助的,资助是没有回报的,而投资是有回报的。所以我这个电影都是有钱就做一下,没钱了就不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我来讲,自我创作说得高大上一点就是个人表达;说得通俗一点,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呈现;说得更为真实一些,就是一种自我的自疗。
?主持人:谢谢徐辛导演,还有观众想提问吗?
?观众5:导演,您好。我的问题是您这部电影为什么要用繁体字做字幕?
?徐辛: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这部电影本来没有中文版,只有英文版和法文版,后来有关部门要看这部电影,于是我就上了中文版。因为我的电脑是繁体系统,再考虑到电影可能去香港、台湾上映,于是字幕就做成了繁字体。
?主持人:大家还有别的问题吗?
?观众6:徐导演您好,黄老师您好。今天能观摩这部电影我感到很幸运。这部电影给我的感觉是,虽然它的主题是长江,但其更多关注的是长江沿岸的这些人。不知道徐导有没有关注过现在中国一部分农村的现状,电影中的很多人物都让我想到我去农村时看到的那些人。一开始看这部电影时,我以为您拍摄这部电影是为了呼吁社会去关注这些人。但是您刚刚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您本意即通过这部电影来传达真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黄老师,您刚刚谈到这部电影反映了徐导的“善恶是非”,那么您所指的这种“是非善恶”是什么?
?黄梵:这部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采用了对比的方式,这是徐辛拍摄的一个主要的手法。他的片子我很熟悉,当年他拍《克拉玛依》的时候,参映了南京的一个独立电影节,我是其中的评委(那一届我专门负责看纪录片)。另外,我之前还为徐辛写过影评。徐辛的“是非”并非简单指某个事情背后存在的某种“恶”的动机,而是指我们面对如此巨大的发展,面对城市辉煌宏伟的景观时,我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这些代价在我们身上好像显得微不足道,而对那些边缘人来说,那就是不能承受之重了,他们不得不那样去生活。所以我觉得这种所谓的“善恶是非”是指有人为我们付出了巨大代价,而我们视而不见。当我们在享受所谓的舒适、所谓的诗意的时候,当我们那么多文艺青年在微信上谈论诗与远方的时候,当我们不能忍受眼前的苟且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在你身边,在城市边缘,在桥盘下面,有那么多的人,他们不仅仅是苟且,而是在挣扎着生活。当他们在付出这样的代价时,你再想想什么是“非”,什么是“恶”。并不是说有一种像谋杀那样的动机或者“恶”在推动它。大家似乎都在保持着一种善意,认为为了城市的发展,为了民族的明天,总得有人付出代价。当我们看到这样的景象时,我们心里应该产生某种真正意义上的感知。至于说怎么去做,我觉得我们不用去谈这个东西,我更愿意去从美学的角度去谈这个问题——你感受到,那就是一切了。
?主持人:谢谢。有请后面那位观众。
?《长江》剧照
?观众7:电影中有一个瞬间的构图让我印象深刻——有三个人在画面中,小孩站在前面,后面有人洗衣服,最后是那位锯子锯到手指的伯伯。我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他们三个人形成的画面充满了张力。
?徐辛:他们三个是一家人,在捶衣服的是那个小孩的妈妈。那个手被弄破的是洗衣服那个人的弟弟,也就是小孩的舅舅。
?观众7:那个人为什么要去锯木头,并把它放进袋子里,是为了卖钱吗?
?徐辛:他的精神不是很正常,他砍木头、锯木头、劈木头是为了做他的艺术品,而并不是在砍柴火。他把那些木头都当做是艺术品,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他的那个小房子就是他自己搭的,房间里面也全是各种各样的木头。他的家人——他的姐姐和姐夫经常去山上砍树,砍来的木头就给他玩,不然他就会去砍人。我觉得大家应该看得出来他那种不正常的状态,所以我就没有特意地去交待。
?观众7:谢谢。
?主持人:有请中间那位观众。
?观众8:导演您好。我是学艺术的,从上学期开始接触纪录片。我们老师给我们放了很多纪录片,比如《书记》、《对看》、《掩埋》、《麦收》、《算命》等等。我当时感受挺深的,纪录片让我看到了很多原本看不到的东西。我的问题是我们能够通过怎样的努力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纪录片?纪录片的未来在哪里?
?徐辛:纪录片并没有什么未来,因为真正关注纪录片的人真的不多。你看一开始看这部电影的人还挺多的,现在还剩下这么多人。我没有批评他们的意思,这些都是正常的。
?主持人:谢谢。有请下一位观众提问。
?观众9:导演您好。我之前并没有太多关注这部电影是说什么的,只是想来看电影,于是就买了票。我知道纪录片会很注重取景、构图等等,但一般不会做太多的修饰。整场电影让我的耳朵感觉非常轰鸣,我不知道是这个场馆或者音响有问题,还是您有意为之呢?另一个问题是您之前提到,您当时是跟着《长江图》剧组一起拍摄的,他们选景选了长江,所以您才因此拍摄了长江吗?还是您先选择了长江,定下了一个偏幽暗的基调以及具有一定现实意味的倾向?因为您电影中呈现的这些现实是几乎每个正在开发中的城市都存在的现象,而您为什么选择了长江呢?
?《长江》剧照
?徐辛:我先回答一下声音这个问题。今天的放映声音上是有一点点小问题(可能是设备的问题),但影响并不是很大。声音在纪录片里是非常讲究的,我找了国内做声音一流的人来做后期。其实我想要的就是这种噪音的效果。
?主持人:谢谢。
?黄梵:我再来帮徐辛回答一下声音这个问题。导演是比较感性的,所以有时候他回答问题会从直觉上来讲。虽然我是个作家,但还在大学教书,所以我还能提供一些更为理性的解释。从戏剧的角度来讲,当一个呈现近乎静态、或者镜头足够长的画面出现时,可以通过声音的方式提供一种神秘感;另外,当出现一些较为单调、枯燥的镜头时,声音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转移你的注意力,为视觉上提供一种解释。举例来说,当有些意思无法单纯通过绘画表达时,就会题诗歌在上面;而当诗歌无法表达时就会用绘画来补充。声音跟图像的关系亦是如此——当图像(视觉上)的解释不够充分时,声音可以来弥补;而当你对声音有某种理解时,图像又可以给你提供补充。这是美学上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因为声音可以提供一些戏剧性的变化。刚才徐辛谈到声音占到他电影分量的一半,我非常理解这一点。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把声音全部去掉,整个电影会变得扁平化,其内涵就会被大大地减弱。电影中这个听上去像噪声一样的存在(其实它不是噪声),其中包含了一种神秘感。这很类似我们过去普通的商业片、谋杀片、凶案片,这些电影在出现某些恐怖镜头时,会用声音来辅助。《长江》中的声音也是起到一个类似的作用,只不过它表现的不是恐怖的镜头,而是日常的画面。它需要通过一些特殊的声音来加强视觉上的某种效果,如戏剧化、陌生化等等。从这个角度去欣赏这部电影,你会发现他的声音做得非常好。
?主持人:谢谢。
?《长江》剧照
?徐辛:我再补充一些。大家可以在海报上看到为电影做音乐的音乐家的名字。起初,我是在虾米上听到了这段音乐发现了这个音乐家,听了他们的其他作品觉得特别喜欢,于是就让我老婆去联系了他们。我跟他们说:“我是一个纪录片导演,非常喜欢你们的音乐,我想在我的电影中用你们的音乐。”这两位音乐家让我把电影发给他们,看看他们认可不认可。他们看了我的电影后非常喜欢,所以授权把这段音乐免费让我使用,因此我非常感谢他们。电影中用到的音乐是用大提琴演奏的,带有一种实验性,我特别喜欢他们音乐中的神秘感。大家可以在虾米上关注一下这两位音乐家。这部电影在巴黎蓬皮杜首映时,我身体不好(颈椎犯病)没有去成现场(负责声音的制片人代我出席),但那两位音乐家还特地赶过去了。
另一个问题我之前也有谈到,因为杨超要拍一部跟长江有关的剧情片,就找到我去拍纪录片。那个时候我刚刚做完《克拉玛依》,我跟他是朋友;我又是泰州人,出生在长江边;再加上我读书毕业以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南京,也是长江边。所以我感觉这个题材挺好,可能一切都是巧合吧。
?观众9:那您一开始拍摄也是这样的用意吗?还是您在跟剧组的过程中,看到这样现实,所以就推翻了之前的用意,换了现在风格?
?徐辛:意思不相反,只是形式不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曾经拍摄的电影——我之前采用的多是采访的方式。可能我一开始拍《长江》也想延续那种拍摄方法,但当我上了船之后,看到这样的景与人,就觉得我需要寻找一种新的语言。《车站》、《工厂大门》这些早期电影就是大量使用一个固定镜头——最简单的镜头即是电影最本质的语言。
?主持人:谢谢。有请下一位观众。
?观众10:徐导好,黄老师好。刚才有观众提到电影中一些人物的生活,徐导您很理性地说您并不能去改变什么。所以,在整个电影拍摄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让您生出恻隐之心?谢谢。
?徐辛:恻隐之心肯定会有的,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并不需要去明说。如果说去帮助他们离开现状,把他们的名字、地址,或者整个事情的经过,都通过字幕交代清楚,他们又能因此得到什么帮助呢?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他们最真实的状态呈现在电影之中,但我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能帮助到他们什么了。
?主持人:谢谢。下面有请这位观众。
?观众11:徐导好,黄老师好。这是我第一次看纪录片,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纪录片都像《长江》一样沉重,或者说具有这种悲剧色彩?另一个问题是徐导今后会不会拍一些令人比较欢欣鼓舞的纪录片?
?《长江》剧照
?黄梵:其实这个问题也适合于剧情片。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愿不愿意去看这样一部电影——它从开始是幸福,中间是幸福,到最后还是幸福,里面没有一点点悲剧?人并不喜欢看这样的东西,因为人类本身就带有悲剧性。悲剧性是我们的一个根本,而其来自于人类的原始时期。我们的原始时期是丛林时代,是一段你死我活、不断要产生悲剧的岁月。因此,这是一种根植于人性中的存在。相比于我之前举的例子,我们更愿意看到人在经历悲剧以后的大团圆;或者是故事有一个美好的开端,但之后一步步走向悲剧。我们现在看到的剧情片就是如此。再回到纪录片,我觉得目前是中国纪录片最好的年代——因为遍地都是纪录片的题材,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从全球范围来看,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我们这么丰富的题材资源)。其实徐辛拍《长江》采用的方法跟《长江图》的很接近,都拍了很多长江的节点。只不过《长江图》的那些节点上拍的是艳遇,是男女之间的对峙;而《长江》的那些节点上拍的是城市光鲜的那一面和与其幽暗的那一面间存在的对峙。从另外一个角度再来讲,《长江》和《长江图》其实是一致的。如果我们能接受《长江图》,那就也应该能接受《长江》,只不过它们的形式不一样,对峙的双方不一样,但这些感受其实早就埋藏在我们心里面了。如果你习惯了看纪录片以后,你会发现它们所关注的点其实都很像。不会有一部纪录片会一天到晚仅仅去表现上海的美丽和繁华。如果真的有,那我们就会去思考,难道所有这一切背后都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吗?不用说别的,就是考研究生都得付出代价,做任何事情要成功都需要付出代价。难道我们只永远表现成功的那一面吗?不去表现付出代价的那一面吗?搞科学研究有失败的那一面,恋爱也还有失败的风险。所以你在思考问题时要意识到其实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徐辛把重点放在其幽暗的,而不是光鲜的这一面,这恰恰是人性层面最具有震撼力的地方,也是戏剧性呈现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莎士比亚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一定要让这一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走向毁灭。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成为一部千古不磨的经典。
?主持人:谢谢。那我们今天的对谈就到这里为止。
?徐辛: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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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倒计时:3天
曾根裕:黑曜石
YUTAKA SONE: OBSIDIAN
展览时间 | Exhibition Period
2017年11月12日 至2018年5月6日
展览地点 | Address
四方当代美术馆
展览票价 | Ticket Price
80元(门票),40元(优惠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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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址:南京市浦口区珍七路9号
Ⅰ 公共路线:乘坐D18路、694路、681路至珍珠泉总站,下车沿指示牌向老山国家森林公园方向上山,步行约20分钟到达。(或乘坐D18、694路、681路至珍珠泉西大门或珍珠泉总站,乘坐四方当代美术馆免费接驳车到达。)
Ⅱ 自驾路线:经扬子江隧道或者长江隧道开至浦口珍珠泉公园,沿公园大门向前200米处的指示牌向老山国家森林方向上山,约5分钟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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