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回顾 | 四方“博物志”系列对谈：安全区：良知能在战争中做些什么？（上）

四方“博物志”系列对谈

安全区：良知能在战争中做些什么？

经盛鸿

经盛鸿：介绍一下南京大屠杀期间，安全区的情况，我们现在坐的地方就是安全区的中心（指南京大学鼓楼校区）。安全区的范围是南京市当时面积的八分之一，在南京的西北区，以当时美国人办的教会大学-金陵大学，就是在这里（指南京大学），还有金陵女子大学，就是现在的南京师范大学为主，它的大概范围有明确的界限，从新街口往北经过鼓楼广场到山西路广场，这个就是东边的界限，北边的界限就从山西路广场往西，到现在的西康路，这是北边界限，西边的界限就是从西康路往南，一直到现在的南京师范大学与河海大学交界的地方，一直往南，连到汉中路。南边的界限就是上海路与汉中路交界处，从那里开始，往东到新街口，就是这样的范围，在城里面是南京城的八分之一大。

金陵大学（现南京大学）

为什么选在这里作为安全区呢?大家知道1937年11月12号，上海沦陷，我们中国军队往后退，日本军队立即追击，兵分三路，一路沿太湖南边，从浙江嘉兴湖州一直到我们江苏南边的宜兴、溧阳、溧水，打到我们南京南部的牛首山，雨花台，中华门，这是从南面来的。另外一路从太湖的北边沿着沪宁铁路，从上海、昆山、苏州、无锡、常州，然后从常州一路主力进入到句容。打我们南京东部的汤山，然后打紫金山、中山陵，所以日本人打南京的主要战场，一个在城东，就是现在的中山陵，紫金山，一个在城南，牛首山，雨花台，中华门。南京打的主要战场就是在这个地方，那么相对来说，南京城的西北部就是我们这一带是后方，日本人在中山门打，在中华门打，我们这边西北部是后方，所以安全区设立在这里，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我们这个地区是外国大使馆，西方的教会学校比较多，以及外国的医院，都在这里聚集。美国的当时驻中国大使馆、英国大使馆、德国大使馆、荷兰大使馆都在这一带，另外这里还有三个教会办的学校，一个是金陵大学，就是我们现在的南大，一个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原来叫金陵女子大学，就是现在的南师大，还有一个美国教会办的金陵神学院，靠近上海路那边，都在这一块，另外还有金陵中学是美国教会办的，著名的中学。所以这里呢是外国人，外国教会学校，教会医院，大使馆集中的区域，这是第二个原因。 

金陵女子大学

这块面积是当时南京城的八分之一大，那么什么时候建立的呢?1937年11月12号上海沦陷，日本军队往南京进发八天之后，11月20号，南京国民政府宣布把首都迁到重庆，南京就要打了，有钱的人，有办法的人都走了到武汉、重庆去，或者到上海、香港去，乃至到外国去。不是最有钱的，一般的人就到南京的六合啊，江浦啊，安徽去了，留在南京城里的都是最穷苦的老百姓，有几十万人，还有从上海、无锡、常州、镇江逃难过来的大批量的难民在南京，这些人怎么办，哪个救他们？政府走了，这时候城里面有二十多个外国商人，传教士，他们坚决不走，留下来要保护我们南京这些无依无靠的最穷苦的难民，这二十多个人都抱着基督教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牺牲自己，保护着我们南京人，他们知道留下来危险不危险呐?当然知道。当时美国驻南京的大使馆多次通知金陵大学的几个美国教士，他们都是传教士，以及金陵女子大学的几个传教士，叫他们立即走，他们拒绝了，当时南京城有几千个外国人，还有各国大使馆几乎走光了，就留了二十多个人。这22个人不走，他们已经在南京生活了十多年，有的住了二十多年了，他们担任的是大学教师，中学教师，小学教师，还有的是教堂牧师，像圣保罗教堂。他们说我们已经在南京住了一二十年了，他们给了我很多的帮助，现在他们遭遇到危险了，我这时候离开他们是不道德的，这无异于逃跑，他们说这个时候走就是逃跑，坚决不走，与南京人民同生死，共患难。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因为当时他们的国家属于中立国，日本的军队不会伤害他们。像美国大使馆派人到金陵女大去，找到魏特琳老师，最后叫她走，她不走，使馆就叫她签字，一切责任你自己负责，她毅然签字了。我们金陵大学就在现在这里（指讲座现场），好多老师都签字了，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出了危险不要大使馆负责，后来美国大使馆走了，所有大使馆都走了，就留下二十多个人，他们在11月份开会宣布成立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他们为什么成立呢?他们要模仿上海，上海打了三个月，一个法国传教士叫饶家驹在上海建了南市难民区，救护了大批的上海难民，所以南京的这些传教士要向他学习。

这些传教士绝大部分美国人，美国人当时与日本人的关系不是特别好，虽然他们是第三方，没有交战——美国和日本打还要四年之后，这时候还没打——但是这时候他们与日本人的关系还不是太好，所以他们组织国际救济委员会，主持的都是美国人，美国的传教士，美国的教师，但是他们不打头，自己不做安全委员会的主席，他们请了一个德国商人。因为你们知道当时德国和日本关系比较好，德国是希特勒当权，纳粹德国，希特勒德国，和当时的日本是盟国，关系好，所以他们请到留在南京的大概四五个德国人出来打头，特别是请了一个德国西门子公司驻南京办事处代表叫约翰·拉贝出来，拉贝毅然承担这个重任。拉贝的家在哪里啊，就在我们南京大学边上，我在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住处就靠近拉贝的故居，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拉贝住在那里，甚至我在南京大学读了八九年书都不知道南京大屠杀，也不知道抗日战争中就南京保卫战，老师从来不讲，老师讲的就是日本鬼子打过来的时候，国名党逃跑，卖国，靠着我们八路军的游击战七年把日本鬼子赶走了。从 1982 年开始，日本的教科书事件发生了，当时的党中央是邓小平，胡耀邦等。我们党在全国推行了一个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包括历史，包括抗日战争，包括南京大屠杀，同时从82年开始，我们南京市开 始做三件事情，一个建馆，建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82 年开始建，85 年 建成了。第二个事情是立碑，我们到处找，哪个地方杀害多少人，去找那些大屠杀幸存者，在集中屠杀的地点竖立纪念碑，像汉中门纪念碑，我们河海大学这边一个纪念碑，又如在清凉山那边，全南京市建了二十多个纪念碑。第三个就是编书，我们学着就开始编书了，查资料啦，一查才发现还有安全区。而不像解放初，抗美援朝那个时候，我们报纸上宣传的有点不实事求是，说日本鬼子屠杀我们中国人的时候，当时留在南京的美国传教士，金陵大学的美国教师帮助日本鬼子一道杀我们中国人，你们把51 年，58 年的报纸拿出来看，这都是胡说八道，不真实的。其实这二十多个西方人把我们南京二十多万人民救下来了。把全南京的难民都集中到我们这里，救了我们几十万人，我们南京人称他们为活菩萨。我们中国人是讲信义的，讲道德的，不能忘记他们对我们的救护。

现在我们党中央越来越实事求是，今年国家公祭日我去了，来了好多外国人，其中就是很多救我们这些南京难民的传教士的后代都来了，魏特琳女士没有结婚，没有后代，这是安全区建立的情况。他们哪天建立的呢，是上海失陷之后，他们就开始建立，1937 年11月18号开始开会，在哪里开会的呢?就在我们这里开会的（指讲座现场），我们这个小巷叫平昌巷，最后正式建立之后，把总部设在宁海路 5 号，那边以前是国名党的房子，撤退之前把房子交出来，给他们作为安全区的总部。安全区一共选 25个地方，包括我们金陵大学，包括金陵女子大学，好多学校，好多机关，一共建立 25 个难民点，这时候大批难民进来了。 

我们要安排他们住下来，特别困难得人要住下来。于是安排了25个难民点，不是难民点的房子呢，一般老百姓你们自己找了住。安全区的难民多了去了11月20号以后安全区建立了，12月1日，日本人已经打到了无锡常州了，离南京很近了。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拉贝以及其他的传教士在北京西路，叫中英文化协会，这个房子现在还在，就在那里举行记者招待会，宣布南京安全区正式建立，建立之后一方面通知中方政府，一方面通知日方政府，我们是中立国家，我们只救护中国难民，你们打归打，不关我们事，我们只救护难民，请你们尊重我们难民区，你们的军队不准进入安全区，当时中方驻南京的中国军队立即回信承认并且支持，把我们中国政府的粮食运过来，还运了一些钞票过来。但是日本政府跟日本军队拒绝承认，不承认，我们反正建立了，这是1号。5号，日本军队从句容打到了南京市政府，你们知道南京有两道防线，一道是外围，就是汤山，日本人从5号打，打到9号把外围防线突破，打了三天。第二道防线就是紫金山，城墙，雨花台，这是第二道防线，就是打到城下了。第一道防线突破了之后，12月8号，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向全南京市发出通知，南京城将全力面对战争，号召难民统统到安全区来，所以从12月8号开始，南京全城的大量的老百姓像潮水一样的涌进来了，进来之后，安全区的街道上外国人就派人站在外面站岗，让难民进来，维持秩序。然后的，把难民中最困难的分配到 25个难民点，像年轻姑娘，儿童都拉进来了，集中到金陵女子大学，就是现在的南师大，说南师大的难民所里面都是年轻姑娘和儿童，男的是不让进去的，男的就到我们金陵大学。还有其他的，师范学院，神学院等 25个难民点。不是难民点的呢，楼房都空了，老百姓都逃走了，难民进来就有的住这里，有的住那里，街道上都是人。

战争时候啊，人都是脆弱的，炮弹都打进来了，安全区不应该落炮弹，日本人照样打进来，炸死炸伤很多人。结果9号，日本军队到第二个防线，日本人停止了进攻， 用飞机向城里面空运投降书，中国军队拒绝了，12月10号下午一点钟，日本军 队向南京城的第二道防线，就是城墙发动总攻，打了不到三天，12 月 12 号下午5 点钟，南京最高司令部开会宣布放弃南京，撤退。到十三号的晚上，日本军队全都打进来了，从各个城门打进来了，这时候中国的军队跟老百姓都到下关江边了，这个你们都知道的，到了江边又没有船，船少，当时守卫南京的最高长官，唐生智这个人既没有组织部队的能力又缺乏一个军事家的道德，他自己先逃走了。日军就到江边把十万军队还有大量老百姓俘虏了，俘虏到江边之后，日本军队就把他们关到学校里，机关里，工厂里，关了一两天之后集体屠杀。但是日本人说还有中国士兵没有逃到长江边，他们把军装脱掉了，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混在了难民区，就到我们安全区了。日军就到安全区里边搜查，当时安全区的外国人和他们交涉不要进来，日军说不行，还是强行进入了。到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各个难民点，进去搜查。日本人说我们有三个搜查的方法，三个标志就可以查出来了，怎么查呢?把他们全都集中起来，他们的标准是把额头露出来，看看这里有没有戴帽子的痕迹，就是帽箍，因为当兵的要戴军帽嘛。第二个标准就是让青壮年手伸出来看看指头上有没有老茧，因为打枪的要扣扳机，这里有老茧，是当兵的。第三个标准，衣服撕开，看肩膀上，有没有老皮，因为当兵的要背步枪，步枪，这里就有老皮啊。确实这个方法把很多化妆成难民的中国士兵查出来屠杀了。但是大家想一想，我们很多的中国老百姓、工人、农民，他们在干活的时候要戴草帽，这里也有帽箍，他们农民要拿镰刀，工人要拿扳手，手指上肯定有老茧啊，他们挑担子，肩头肯定有老皮啊，但是他们日本军队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杀害。南京城里城外，四十多天，枪声不断，杀害中国人 30 多万， 分为两个，一个是集体大屠杀，一个是零星大屠杀，零星大屠杀主要是在难民区。 那么很多人可能会问，安全区里不安全吗?确实不安全，但是相对安全区外要好得多。这个要归功于二十多个西方人士的保护。

日本军队经常跑到金陵女大，就是南师大那里，里面都是年轻姑娘，日军多次派人去，最后魏特琳女士直接挡在校门口不让他们进去，日本人就扇她耳光，但是这个魏特琳女士很勇敢，坚决不让日本人冲进去。但是最后日军还是强行冲进去了，叫我们所有中国人全部下跪，只有魏特琳跟一个中国老太太没有跪。那个老太太就是金陵女大的宿舍管理总监程瑞芳女士，她当时六十岁了，她说做亡国奴的滋味我尝到了，这都是安全区的情况。

安全区前后从十一月份成立到 1938 年一月份，存在两个多月，救护了我们南京二十多万难民，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每个难民点，每个居民点，不仅保护他们生命，还给他们吃饭，住宿，用米煮的大锅粥，一人两勺子，给他们供热水，叫他们年轻的姑娘用黑灰把脸上涂上，千万不要出去走动，保护他们。看到难民区中的一些儿童，日本鬼子逼迫他们戴上袖子，上面围着个太阳旗，魏特琳女士讲拿掉，这不是你们国家的标志，你们国家没有打败，你们的政府退到武汉去了，退到重庆去了，作为一个中国人，你们要有志气，这个都是有史料记载的。我们难民区还有一个重要单位就是鼓楼医院，当时是南京城唯一的一家医院，其他医院都搞垮了，因为它是美国人办的，日本人也不好去摧毁，它把南京的大 量的伤病员都送到那里去救护。我们不能忘记鼓楼医院，鼓楼医院的美国医生救了李秀英，救了我们南京无数的受伤生病的中国人民，前天公祭的时候，他们的后代也都来的，我们南京市政府向他们授勋章，不能忘记他们，最后我要讲一讲我们在党的领导下，我们把南京大屠杀这块工作研究宣传搞得越来越好，特别是安全区作为一个纽带，我们联系了德国的朋友，英国的朋友，美国的朋友，对于他们曾经救护过我们南京人的这些救命恩人，他们的后代，我们都建立了长期联系，安全区应该成为我们中国人，特别是我们南京人民的历史记忆的万万不能丢掉的部分，我就简单讲到这里吧。

陈静：现在有请毛老师为我们再来讲述他关于战争和记忆的故事。

毛晨雨

毛晨雨：我讲的这个荔枝姑娘应该算一个故事，跟经老师刚才讲的南京大屠杀记忆经验直接相关。我老家是湖南岳阳，具体在汨罗江以北的新墙河，长沙会战有时被称作为新墙河会战，我家就在新墙河边上。

第二次长沙会战之新墙河战场

这个故事准确地讲，是一个符号的历史。荔枝姑娘这个名字，我们的地方记录，已有的图像记载上没有找到任何记录，就是说，我们这个记忆是没有任何谱系的。不像刚才经老师强调的那个南京，1940左右的南京还有一些影像的资料，而我在地方档案系统里面没有找到关于这个荔枝姑娘的任何资料。同时我们关于对历史的——我们不能叫还原——对历史现场的一种联想，甚至是由今天的这种图像的经验，由我们这种记忆的方式不断地促使历史像一个再生产的系统一样的，生产出历史现场的不同的面向。所以我讲的这个荔枝姑娘的角度是如何去处理我们对于历史上的那些没有图像符号的那些图像的问题。

这个是我前段时间刚回去做项目的时候，当地地层的一张图片。（图1）荔枝姑娘所在的那个区域，经历相关的时代动作和相应变化，我们当地的那个地层，已经被大型的机械（非自然的、机械力的参与），所改变。我们对于地貌，或者我们geo-的前缀，地史和地志这样的新名词，进入描述这个地质上的动作中来。现在我们谈到的是我们对历史的研究和理解，对于图像在今天的被观看，它是如何进入当代的，图像如何在当代这个意志层面上回看它的一个生产过程的时候，就跟近期的讨论热点，也就是人类史这个问题一样，我们geo-的前缀，跟这个状况就产生了直接的关系。关于荔枝姑娘到底是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是不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存在，是不是存在一个非常完美的身体的这样一个女性，可能都不是那么太关键，也不是这个项目的重点。

图1

我当时的确遇到这样一个情况，跟这张图片一样的，就是我们在制作一部影像，要生产出这样一部所谓电影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许多原材料。但我不知道用什么来生成这些关于荔枝姑娘的经验，或者说在我们今天的记忆系统里面，我们如何去把那个叫做幽灵的荔枝姑娘，把她的图像的幽灵重新召唤出来。这个时候，让人进入到一种迷思的状况：就是你既要去生产一个历史的——你认为她是一段存在具体的经验，也是在场的、历史的过程，一个事实性的过程——同时你又认为她是一个被生产出来的，她的位置在今天是处于一个被召唤出来的状态。这个状况是我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然后，我们能够找到的图像也许可以帮助我们发现一些变化，包括我们对历史，对良知，还有对正义的理解。我所看到的是关于历史的这种不断地变化的以及从1940年代在湖南岳阳开始，一直到1967年代，甚至到今天为止都在变动的那个所谓的在场的一种力量。这张照片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谁，林昭。我们任何一个女性的图像，我觉得放在荔枝姑娘的这个符号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的意思是她在身体层面和她所经历的历史的过程，是可以被替换的，甚至我们也很难去找到她的符号中间那种非常具体的人格的特征。我们看到的如果荔枝姑娘在的话，也许是这样的一个1960年的状况，她可能是下面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图2）

图2

我们今天在了解湖南历史图像的时候，我们验证那些图片变得非常地麻烦，一方面可能我们来自于图像生成机制这样的形式，国家的视野，国家主义的视野。另一方面，甚至带有民族主义，一种非常强暴的符号视野。来看这些图，这是湖南保卫战的某一个场景。

从1939年之后，武汉会战之后，一直到1944年底，豫湘桂战役之前的，这套图像出现在蛮多的地方。而且我们今天在地方考古，特别是在前几年抗战胜利70周年，在地方做文献整理的时候，所用的很多图像来自于这个，地方志的研究里面所用的图像也多是来自于它。（图：历史写真）

历史写真342号

另外，还有一些是这样的材料，湖南抓伕、抓壮丁，它会留下一些图片。协力证上这个人的图片在右上角，很小、很弱的这个图片，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照过相，但是最后留下的一个，在当时的人们叫协力证，参与到共荣的这个计划里面去的这些当地的农民，没有逃离的农民。（图：协力证）

协力证

那我们叙述中间插一个事件，和金陵大学也有关系的。在1940年的时候金陵大学的理学院有一批教授，是国家的日食观测委员会成员，这是一场图像战争，一个非常现实的、带有民主和政治意义的图像战争。这场战争真的可以称作一场战争，因为为了这个日全食的事件还死了不少人，联系着很直接的战争性的行为。当时，一批学者“测定”到一个观念，这个观念可以帮助国家找到如何去重新判断这场战争的正义途径，然后，它还是一个科学上可能的，能够被观看的一个现象。这个时候，日全食变成一个既是科学事件，也带有一种民族主义的，甚至是一个国家主义的行为。

1941年日全食观测队合影

在1940年代的时候，金陵大学理学院的一些天文学家认为1941年的9月份发生日全食的概率是非常大的，他们推定是9月21号。那时，南京已经陷落，这个观测委员会撤离南京后组建了两个办事处，一个在福建，另一个去了西北，甘肃的临洮。20世纪一共有7次日全食，最早被记录的就是这个日全食。当时的国民政府为此动用了大量的设备，动用了飞机，还动用了摄影机，提供了非常高额的支持，就为拍摄这个日全食。这个日全食的拍摄行动，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这个图片也是我在网上找的，这是1941年的9月21号上海的租界，从图片环境来判断应该是法租界，很多女性拿着一个黑色的镜片。就是说，那天大家都在看日全食，9月21号，国家用了一年多时间来筹备这个日全食天文现象的宣传工作。太阳象征和代表日本帝国的符号，终于要在白天被吞噬掉，这个吞噬过程一共持续了3分钟左右。当时的摄影器材由金陵大学理学院负责，有一个2分20秒的视频，在网上能看到。

上海观测19410921日全食

我讲这个事件与荔枝姑娘的湖南岳阳新墙河有直接的关系。1941年的9月18号，正好是九一八事变十周年。当时在武汉会战之后，日军遭受了上高战役的较大挫败，失利后日军换了一个司令官叫阿南惟畿。这个人想在九一八事变十周年这一天发动一场关于意识形态的战争，同样是一个战争性和符号性的行为。他要在9月18号发动对长沙的一次大的军事行动，一个带有象征性的军事行动。正好这些军队经过我的老家新墙河，过河以后两天（到长沙之前的一天），也就是9月21号，遇到了日全食。那场战争到底是谁胜谁败了，很难说，但是在12月份日本的一个军事会议上有记录，这个司令官就把责任推卸在日全食上。因为在进入长沙的时候，部队里有很多军官说“怎么办，白天好好的，突然之间太阳不见了，被吃掉了”。据一些记载，当时日军的一些指挥官产生了心理上的恐惧，说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

这是个公开事件，在当时是国家做的一个事件，只是因为我们隔了点时间，就像今天经老师讲的南京大屠杀，在他当时读了那么多年书的现场都没听说过一样。我们这个图像的过程也是不断地要翻耙的，记忆中间的确是有这么多图像的过往的东西。

那荔枝姑娘到底是什么？我讲了这么久，还没有讲到荔枝姑娘，因为我在去年的展览上专门制作了一个19分钟的视频，介绍荔枝姑娘是如何被从最初级的一个形象建设出来的过程。我们回到荔枝姑娘的故事和她的所谓的人生。1920年代出生的这个荔枝姑娘是在这个河边上，这是一张有历史考证的图片（图片：今天的战壕），就是现在的岳阳到长沙之间的新墙河。它就在我们家前面两华里的地方。当年的国民政府想到美帝去要求援助的时候，宋美龄所讲的那个王超奎就是在这里牺牲的，整个营大概500多人全部死在这个地方，王超奎营是在国民政府抗战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而且他的这个历史所在的这个区域里面，荔枝姑娘就在这个河边上，而且荔枝姑娘的历史也跟这个河有直接的关系。

今天的战壕

1920年代出生的荔枝姑娘，她的谱系上，据查她的父亲是当年的一个地主，属于乡绅级的人物。她在30年代以后就开始在教会学校接受中学到大学的教育。然后30年代后期秘密地加入了中共地下组织，是非常激进的女青年。再说她的身份，1940年第一次长沙会战的时候，因为当时这一带驻防的前线部队都是川军，杨森他们的部队。期间，发生一件与她的死亡，或者与她最后遭受到的这个政治问题有直接关系的事件。她的家庭条件非常地好，她的乡绅家庭在战争发动前举家南迁，搬往了长沙。荔枝姑娘她并没有跟随父母亲和那些逃难的人群南逃，她留下来参加了离这个地方（上图）大概6公里处的一个野战军战地医院，义务去当了护士。因为她接受西方的教育，所以能够了解一些基本的卫生常识，护士在当时是非常紧缺的，何况是在前线。她所在的那个前线医院，当时遇到的一个状况就是日军把切断了战场的后勤供给，没有医药支援，很多人因为细菌感染死掉了。中间有一个来自四川的19岁的士兵，关于这个士兵，我特别想找到他的一些相关联的信息（并非图像），比如说有另外的一个男人是这样的一个年龄，也来自四川。目前为止可能有一个人比较像，在国民抗战史上有记录，但是跟这个故事完全没关系。

这个士兵受伤以后要锯掉一条大腿，当时荔枝姑娘就在他身边担任这台手术的护士，手术过程因为没有麻药、导致剧痛，这位士兵无意中间用手抓住了荔枝姑娘的乳房，于是手术很快也完成了。这个战士并没有在手术台上死亡，但据当地的记载最终还是细菌感染死掉了。因为这个事件，荔枝姑娘被所谓的伦理上的“失贞”的这样一个很偶然的一个动作，在1949建国之后，“三反”、“五反”之后就变成了她的一个劣迹，1966年的时候她被正式的打倒，然后1966年底的时候被当时村落里面的贫下中农男性轮奸，最终导致荔枝姑娘在1967年在这条河里投水自尽。故事应该是有源头的，而且也有地方的记录，但是这个记录不是太完整，而且有很多源头，有很多杂音。我现在找不到图像，也找不到非常准确的线索去叙述这个1920到1967年的荔枝姑娘的生命过程。但是大体是这样一个故事。故事带有一定的结构性，有很多背景，有很多线索，可以穿插起来，构成一个时代的叙述。今天一些地方志的研究，我们可能失去了很多图像，失去了很多跟我们的生命经验有直接的临近感的、感官性的图像“肉身”。

这是法罗基在2003年的关于“检测与跟踪”一个录像，这是基于德国的V1、V2导弹那个巡航制导的系统和寻找目标的系统，制作的一个55分钟左右的录像。跟今天巡航导弹的机制是一样的。在法罗基的录像说今天的导航的系统，要去寻找目标，要去构建我们的对象，要去瞄准它，最后到瞄准的成功可能就是我们整个显示机制的失效。（图片展示一组）这就是荔枝姑娘那相关的一套结构分析的东西。

法罗基影像作品截图，2003

这是关于幽灵的一个装置，我刚才陈述的一个起点就是荔枝姑娘，或者任何一个地方的一个身体，无论是在一场战争，还是在一个历史性的事件，或者在一个我们失去的扫描系统中，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图像系统之后，我们如何去重构出它的所谓“图像”的过程。艺术有时候提供的是一些不同的方法，形成它的经验，搭建一些装置建立一种感知的可能性。这可以说是一种能动或者抵达的能力所在。我觉得可能艺术能够提供一些不同的，同时也对这个维度能有打开作用的一些新的途径。

荔枝姑娘的幽灵

大体这样，让陈老师讲，大家有问题我们再交流一下。谢谢。

陈静：非常感谢毛老师。后面我尽量缩短一点，然后我多留点时间，后面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