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秋拍】举“市”仅存 | 唯一流散民间的乾隆御制大威德金刚三连尊

清乾隆（宫廷御制）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

款识：“大清乾隆年敬造”

18 cm. high

威德永佑，养性遗珍

——记唯一流散民间的乾隆御制大威德金刚三连尊

马晟楠 | 故宫博物院宫廷部宗教文物组

乾隆皇帝对藏传佛教的大力推崇和信仰，是这位皇帝波澜壮阔的一生引人注目的组成部分。经过长期以来学者们对史实的不断探索，使我们现在对乾隆皇帝的宗教信仰有了越来越客观、深入的认识。作为帝王，他对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扶持是“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这一清代根本治国方略的继承、延续和发展，有力地维护了帝国的大一统。他在日常生活所及的各个区域布置、建立了难以计数的大小佛堂，以供随时礼佛修法。伴随着佛堂的建立，内务府造办处、中正殿念经处和西藏僧俗领袖制作、进贡了其中供奉的大量佛像、唐卡、法器。特别是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所制造的重要作品，其制作、修改至最终定型的整个过程都经过皇帝审定，体现着皇帝本人的意志。 更幸运的是，其中的一些精品辗转流传，与《清内务府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下简称《活计档》）所提供的宝贵文字资料可相互对应，殊为可贵。而通过对《活计档》的梳爬，将其与现存实物进行细致的比对，更大大深入了我们对这些文物的了解与认知。

一、圣裁钦定，举“市”仅存

《故宫经典·藏传佛教造像》著录有一件名为“同侍从大威德金刚”的乾隆朝造办处官造佛像。此像造型独特，底层莲台上伸出莲蔓，分做三枝，上各承莲台及一位尊神，大威德金刚居中，阎摩、吉祥天母分侍两侧，莲台正中有“大清乾隆年敬造”款。现存紫禁城内佛日楼原状佛堂中。

无独有偶，故宫博物院还收藏有一件金质造像，造型至于细节均与“同侍从大威德金刚”基本相同，根据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时所留千字文“吕”字编号，知其原藏养心殿西暖阁佛堂，是珍贵的国家一级文物。

同侍从大威德金刚（18cm）现存紫禁城内佛日楼

这种双胞胎现象在乾隆朝官造器物中虽不罕见，但不论哪类器物，一定是受到了乾隆皇帝的高度喜爱和欣赏，才会得到被重复制作的待遇。见到中国嘉德2017 年秋拍中的这件大威德金刚三连尊之前，笔者没有想到这尊佛像竟不仅仅是双胞胎，而制作过三尊，足见乾隆皇帝对其中意程度。欣喜之余，也希望能在档案中找到关于这三尊造型、题材都独具乾隆宫廷特色的造像的相关记载。而检视海量档案的结果，更令笔者喜出望外。 此形式造像，乾隆朝共制作有四件，时间跨度长达近二十年，是乾隆皇帝亲自设计、指导制作的得意之作，均是为紫禁城内至为重要的佛堂供奉而定制的。

四尊造像的发轫，是为建福宫花园吉云楼内如是室定制。根据《活计档》记载，乾隆二十二年五月初五日，乾隆皇帝将一尊铜佛交予造办处金玉作，旨意“一样成造金佛一尊”，又特意嘱咐“牛放宽、人放短”，之后的五月十二日，又交去铜佛二尊，还附带一张莲座纸样，下令“共三尊，俱照样成造金台撒佛三尊”“照纸样成做一寸八分高铜台撒镀金连三莲花座一件”（台撒是造办处专用词，指器物本身质地），并要求都先制作蜡质模型呈览。在蜡样制成呈进御览后，他又下旨“三小莲花座三件，每边各去五分，中间挺子长高六分”“座子面宽收小五分，进深二寸五分”，对正中一尊佛像尊神所持象皮，观看蜡样后先令“将象皮向上挪”，看到成品后，又命“将中间佛背上象皮着改”，而后仍不满意，最终下令“将中间佛背后象皮不要”1 。 也就是说，乾隆皇帝将三尊单体佛像调整尺寸以金质制作，下配铜镀金三连莲座，组合为一尊全新造像。 可以看到，这件三连尊像不但设计出于皇帝钦定，对尺寸等种种细节，乾隆皇帝也给予了细致入微的指导 。这件三连尊像于乾隆二十二年制成后，一直供奉在吉云楼的如是室内。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局部

在现存造办处档案中，曾提及将“ 无倦斋供奉金连三佛内地狱主（清宫中称阎摩尊为地狱主）”2 进行细节上的调整。无倦斋位于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一层，也就是说，这件与如是室一尊同型的金质三连尊是为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定制的。养心殿自雍正朝起成为清帝最重要的起居场所，西暖阁的“三希堂”举世闻名。位于西暖阁中的仙楼佛堂，是乾隆皇帝为自己设计建造的最为私密的修法场所，三连尊被安置于此处供奉，可见皇帝的重视和满意程度及对其信仰意义之重大。

自乾隆三十五年起，他开始为自己营造归政后起居之所——宁寿全宫，此区域也常被形象地称为太上皇宫 。在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十日，这件十五年前制作的铜座金连三佛像又出现在档案中，此次乾隆皇帝谕旨：

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十日，库掌四德、五德，笔帖式福庆来说，太监胡世杰交地狱主一尊、威罗瓦一尊、吉祥天母一尊，计一堂，随连三同座，如是室经桌上。传旨：着照样成造二堂，二堂要镀金四次，赶明年五月内先要造得一堂。钦此。

于本月二十九日库掌四德、五德，笔帖式福庆照地狱主一尊、威罗瓦一尊、吉祥天母一尊拔得连三佛蜡样，并将做样佛三尊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准照蜡样成做，其做样佛仍供原处。钦此。3

乾隆三十七年《活计档》对成做本尊大威德金刚三连尊记载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局部

依据这一条档案，在太上皇宫兴建期间，乾隆皇帝为此区域内佛堂又定制了两件三连尊像，此二件质地为铜镀金，铜镀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像设计均得到了皇帝亲自首肯，还特意嘱咐作为母本的尊像还要送回如是室原处供奉，处处出自圣裁。在旨意中，明确记录如是室供奉的铜座三连尊像的三尊神分别为地狱主（清宫对阎摩尊的称呼）、威罗瓦（清宫对大威德金刚的称呼）、吉祥天母，这与之前档案中提到的骑牛、持象皮等图像学特征亦能完全吻合。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局部

对于这两尊铜镀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供奉的位置，皇帝也有着周详的安排。依照此前两件三连尊供奉于吉云楼、养心殿的成例，这两尊恭造的铜镀金三连尊在乾隆三十八年制成后，即被分别迎请至佛日楼与养性殿供奉。佛日楼供奉的一尊至今仍在原处，而养性殿西暖阁仙楼佛堂的一尊，在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时已不见踪影，流落出宫。

四件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在紫禁城供奉位置

绿色为吉云楼、佛日楼?组；

红色为养心殿、养性殿?组

本次秋拍一件曾供奉于养性殿

1923年，吉云楼如是室所在的建福宫花园区域在大火中化为一片焦土，四尊中最早制作的铜座连三金像遂毁于回禄。四胞胎所余三件中，两件仍收藏在故宫博物院，而此次秋拍之三连尊即应是原供奉于养性殿西暖阁佛堂的尊，也是流散民间的唯一一件，称为稀世之珍毫不为过。

二、官造典范，内府精工

除了重要深厚的历史背景和意义，这件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在艺术上代表了最为典型的乾隆宫廷造像风格和顶级的造办处造像工艺水平。首先，造像对尊神形象的表现严格遵守经典仪轨。双身大威德金刚9面34臂，拥抱明妃持明佛母，是藏传佛教中形象最为复杂的尊神，而其手持的不同法器、足踏的动物人物表现的一丝不苟，吉祥天母坐骑上所挂的骰子、骡子臀部的一只眼睛，虽然细若毫发，仍然历历可辨。特别是考虑到这件造像并不算大的尺寸，要表现如此繁复的细节，其难度可想而知。造办处的工匠不但完整地表现了这些细节，还成功地做到了繁而不乱、尺度相宜；其次，制作工艺精湛且匠心巧妙。 每位尊神、小莲座，包括阎咪，大威德金刚手臂、脚下动物等，都以插榫结构连成一体，可以一一拆解（《故宫经典·藏传佛教造像》著录的三连尊，即曾因防震需要进行过拆解存放，而致拍摄文物照片时阎魔尊身下水牛与阎摩插错了左右方向与前后位置）。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局部

海水、莲瓣造型立体，錾工精良，制作规范。尊神火焰形须眉及天衣、璎珞等细节，亦是最为精细、典型的官造样貌。最后，从此尊造像表现的艺术风格上，明显体现出与后藏扎寺风格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绝非简单的模仿和照搬，而是在彻底学习、吸收后融合宫廷自身特色产生的独特风格显现。整件造像令观者感到充满法度感的威严与华美。造像镀金明丽沉厚，根据档案，此件造像镀金四次，这是乾隆时期造办处为模仿西藏造像厚重的镀金效果而使用的最为豪华、繁复的工艺。档案中记载的“赶在明年五月内先要造得一堂”这个细节，说明即使以内府造办力量之雄厚，半年时间完成一件三连尊也是需要特旨赶工的，这尊造像制作工艺的繁复程度可以想见。整尊造像进深8厘米，按清代营造尺一尺合今日32厘米计算，与乾隆皇帝要求的“进深两寸五分”正相吻合。从档案中看到皇帝对种种细节的考究，这件三连尊称得上是乾隆皇帝亲自督造。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背面

三、尊神独聚，密意深藏

以佛造像最根本的意义——宗教意义观之，这尊大威德金刚三连尊更独具神圣、神秘之处。大威德金刚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崇奉的三大本尊之一，是文殊菩萨的忿怒化身。满洲皇帝一直被蒙藏地区尊为“文殊大皇帝”，因此清宫对大威德金刚尤为崇奉。乾隆皇帝就特别重视其威猛善战的神格，设有梵宗楼等佛堂专门进行供奉，在准噶尔战事的紧要关头，章嘉国师、济隆活佛等高僧还在宫中举行了大威德金刚威猛烧施法事，最终清军一举功成4。

阎摩与吉祥天母两位尊神作为护法神的重要地位广为人知，阎摩掌管阴间世界，在格鲁派被奉为法王。吉祥天母则是格鲁派中女尊护法之首，尊为达赖、班禅之守护神，也受到乾隆皇帝的特别推崇。

虽然三位均是藏传佛教中信仰最盛的尊神，可是将三者组合为一堂，在造像中则仅见此乾隆御制一例。从前引档案来看，这种大威德金刚三连尊的形式，最初是乾隆皇帝以三件单体造像组合而成，可以说是由乾隆皇帝亲自设计。而时隔十五年后乾隆皇帝还念念不忘地进行虔心恭造，皇帝对此一堂三尊设计的钟爱与崇奉程度不言而喻。众所周知，乾隆时期宫廷佛教相关事务基本都是在三世章嘉呼图克图若必多吉的精心设计指导下进行的。选择这三位尊神共奉一堂，章嘉国师应是在教义上有独特的考虑和寓意。这尊造像蕴含的神秘宗教意义还有待深入探究，故其历史、艺术价值外，宗教学术价值尤不容忽视。

铜鎏金大威德金刚三连尊

通过前文的阐述，这件大威德金刚三连尊集合了造办处档案记载、乾隆皇帝亲自设计、督造，顶级官造工艺，神秘宗教意义于一身。更为殊胜的是，这是民间仅存的一件。此尊与博物馆藏品同出一炉的“双胞”造像现身中国嘉德2017秋拍，必将使收藏界充分领略清代宫廷艺术之无上风采。

注释：

1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第22册，人民出版社。

2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第37册，人民出版社。

3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第35册，人民出版社。

4 土观·洛桑确吉尼玛，《章嘉国师若必多吉传》，民族出版社。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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