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伞的气质伞的风骨（俞天立）

    在中国这块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有无所不在的亭子，一座座挺立在风雨中，庇护着避风躲雨的人儿。可人终究是要游动的，亭子却没长腿，这可如何是好？于是，我们聪明的先人发明了移动的“亭子”——伞，它像个仆人一样忠实地跟着你，为你遮风挡雨。

    相传，春秋时期的著名工匠鲁班赋予了它的生命。

    说起来，伞的起源还是与荷叶有关的。传说鲁班外出为百姓造亭的时候，见许多小孩在一片荷花池塘边玩耍，其中一个摘了片荷叶顶在头上。鲁班见了便问：“你在头上顶张荷叶是做什么呢？”小孩回答：“太阳太大了，像个大火轮一样，我们顶着荷叶，就不怕晒了呀。”鲁班听了大受启发，于是回家用竹子削了很多细条，照着荷叶的叶茎扎了架子；又用羊皮剪成圆形蒙在顶端，于是便有了“收拢如棒，张开如盖”的活动式“亭子”——这就是伞的雏形了。那语笑嫣然的荷，那五彩纷呈的伞，在雨中张开了欢颜，究竟是鲁班成就了伞，还是荷成就了伞？

    一直觉得伞有着江南女子的气质，像是她们的翩翩裙裾，秀颀而脱俗。江南的伞，像荷，像裙，也像蘑菇，总之是江南的韵味，它像一幅流动的画，被绵柔细软的雨丝洇染了千百年。撑油纸伞的女子纤腰束素，在那西子湖畔迁延顾步，娉婷姽婳的模样像是曹子建 “髣髴兮若青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细雨在伞缘飒沓划过，留下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吻痕，若有若无、如梦如幻地拨动着她的心弦。谁家公子望见那轻纱罗裙的一角，便已是心旌摇荡、澎湃万千了。

    在丁香花开的时节，在细雨霏霏的光景里，手持绸伞的女子走在青石板上，走在悠长的雨巷里，走出了戴望舒清丽迤逦的诗句，逸出一路盈袖的暗香。“她是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凝眉颔首，都是江南四月天。她在举手投足间，轻泯人间烟火，留下优雅倩影，于是那人世的浮尘便随了江南的雨，飘落在星罗棋布的河流中，消散了，远去了。诗人深情的吟诵，在那伞缘上绣出一圈韵脚典雅的镶边，更添三五分缠绵悱恻。

    杭州的西湖绸伞，采用江南独特的淡竹制作，质地细密，色泽玉润。伞匠在白露前挑选竹龄三年以上、表面光洁的淡竹，取其中段二至四节，用竹刀劈成三十六根细条，配上骨撑，拧成伞骨，制成伞架；又别出心裁地配上江南的绸布，绘上花鸟虫鱼，把江南水乡的钟灵毓秀也绘到了伞面上。非凡的匠心造就了绸伞的伞魂，把那江南女子的灵巧与细腻也融了进去。伞面轻启的那一瞬，步步生莲，顾盼生辉，软玉温香，风情万种。

    许仙遇上白娘子的那一天，天空应该是正下着绵绵细雨，柳条一样轻拂着断桥。撑着绸伞的他，在舟楫中望着她娇羞的脸，心中暗暗播下爱情的种子。他将伞递给心爱的人儿，眼中的她肤如凝脂、面若菡萏，伞上雨珠滴滴，伞下秀发飘飘。一声语带娇羞的搭话，两颗靠拢的心儿衷肠互诉。民间传说赋予了西湖伞厚重的人文底蕴，也为西湖伞平添了浪漫色彩，成就了多少美好的姻缘呢。

    古来多少士大夫和文人墨客，在伞上书写出了浓郁的情怀。伞的闲适、散淡令陆龟蒙吟出“伞欹从野醉，巾侧任田歌”的诗句；伞的童趣、率真让杨万里写下“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怪生无雨都张伞，不是遮头是使风”的佳作。伞是他们的心灵相册，是他们的情感硬盘。众多文人墨客以伞为媒、以伞作镜，从文化的视野洞察时代的变迁——不信，可以去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找找，有多少顶伞见证了烟雨江南花灯璀璨、车马辚辚的盛景；又有多少顶伞掩藏着盛世繁华背后的隐忧呢。世风奢靡，国祚衰败，一朝胡虏南侵，刀光剑影间，那行军伞挡得住北宋王朝的滂沱大雨，也挡不住辽兵的达达铁蹄了。

    往大了说去，伞其实是有着中国人的魂魄的，极似中国人的性格：一面受着疾风暴雨的洗礼，一面对着风平浪静的内心世界。当烈日与风暴来临，它毫无惧色撑起自己的脊梁骨往或暴烈或滂沱的地带冲去，一改那往日的内敛奋力抵抗；当苦难与伤痛退去，它便收起高昂的姿态，斜靠在白粉墙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守护自己脚下的土地。在动静之间、刚强与柔婉之间游刃有余地转换，在平凡而伟大的日常中寻找平衡。你能说伞没有自己的铮铮铁骨曲曲柔肠么？

    上下数千年，一把晴雨伞撑起了一个古老文明。当它再一次在神州大地上欣逢盛世，它重新在匠人的指尖盛开绽放，诞下一个个声名显赫的子孙：手工绘伞、工艺伞、帐篷伞、沙滩伞、高尔夫伞、防风太阳伞……它张开仰天翱翔的羽翼，撑起了中国现代手工业的一片天。千百年来，她源源不断地走出国门，将她的华丽与雍容、将中华民族的敦睦与谦和带到世界各地，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不信，你可以去凡尔赛宫看一看、瞧一瞧，有多少她的兄弟姊妹们，正沐浴着法王的玫瑰香露呢！

    这一身烙着中国文化印记的伞，这一生注定与风雨阳光同行的伞啊，不就是一朵高洁清雅、风骨凛凛的莲花么？它不离不弃，忠实护佑着炎黄子孙的世代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