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T U | 要我说，真的找不到比浮世绘更适合纹身的艺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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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身艺术家的心放对了地方时，我们就说‘菩萨心’。也许有人以为我们有什么秘密或魔力，但根本没有，我们纹身时有我们所称的那种‘禅’，总是集中全部的精力，我们把这种精神状态称为‘seishin toitsu’（精神的一致性）。”

——小栗和雄

虽然现在依然有人对“纹身”这个东西存有偏见，尤其是有些长辈们，一看到有纹身的年轻人就要眉头紧皱：“这娃儿不学好”。

但是不管。必须承认，纹身是一种艺术。而如果一个人的皮肤上有精致的纹身，就是会让你觉得：“这肯定是个很酷的人”。

你会不知不觉好奇ta的身份、职业，会想要知道这些纹身背后的故事，会赞许ta不凡的品位。

一个纹身，好像一下子就让一个普通人变得性感和神秘起来。

而在所有的艺术形式和风格中，几乎没有比日本浮世绘更适合纹在身上的了。

甚至可以并不夸张地说，至少对于东方人，只有浮世绘风格的纹身才能最纯正地体现纹身的艺术魅力，才足以被冠上“纹身”二字。

△相馬の古内裏

歌川国芳 ，1830-44

作为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最重要的艺术形式，浮世绘（Ukiyo-e）以它极具装饰性的色彩和线条讲述着当时日本的世俗生活和浮生百态。

江户时代有非常丰富的商业活动，夜生活特别活跃，歌舞伎、傀儡戏还有相扑都是在那个时候发展起来的，于是艺术家开始用木版画这一方便制作和传播的方式来表现这些繁华的市井生活。

△華古与見

 歌川国芳

△学画的女人

 歌川丰广，1804

△日本橋雪中

歌川広重，1843-46

△严島神社

高橋松亭，1887

虽然浮世绘是以较为廉价的版画形式来创作，是一种供大众消费的艺术，然而最后却取代了宫廷绘画，成为了日本民族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形式。

从19世纪中叶开始，浮世绘开始流传到欧洲。最初是因为当时的欧洲国家需要从日本进口茶叶，然后在茶叶的包装上看到了精美的浮世绘作品。在1867年，巴黎世博会举办了欧洲第一个日本版画展览，各类艺术品，包括浮世绘开始大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并且很快就得到了法国人的喜爱。

△左图：Edouard Manet, Portrait of Emile Zola, 1868

右图：Claude Monet, Madame Monet in Japanese Costume (La Japonaise), 1876

就这样，浮世绘开始在法国流行，并且重要的是，来自东方的浮世绘，影响了西方艺术史上最为重要的一次艺术革命——开启现代主义绘画的印象派。

△Vincent van Gogh, Flowering plum tree (after Hiroshige), 1887

△Vincent van Gogh, The Courtesan (after Eisen), 1887

浮世绘具有艺术装饰性更强的构图方式、精简的线条排列、色彩鲜明互不混合、平面上色不加阴影、取材于民间生活，这些特点都和印象派的艺术理念不谋而合。

除此之外，在习惯了透视和写实的西方艺术家眼里，浮世绘自身就是一种极具创新的艺术风格，它采用了非严谨科学的透视关系，比如散点透视法、前缩透视法和重叠透视法，打破了古典创作规则，给寻求创新的画家们带来了全新感受。

△Vincent van Gogh, Portrait of Père Tanguy, 1887

当时印象派的艺术家马奈、梵高、德加，都是浮世绘的爱好者。梵高甚至用：“这是我的信仰！”来形容浮世绘对自己的重要性。

（稍微有点扯远了……）

△江戸自慢噂の弁慶

歌川丰国， 江户时期

在江户时代，除了浮世绘，还有另一种艺术形式开始盛行起来，就是我们这篇文章的主题，纹身（Irezumi）。

江户时代有很多从各地前来江户（也就是今天的东京）定居的低级武士、商人和农民，他们的文化程度很低，但是性情豪爽、不愿被传统道德观念束缚，喜欢穿奇装异服、追求生活上的奢侈享乐，这种逐渐开放起来的社会氛围也为纹身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日本江户时代，不同地区的罪犯纹有的惩戒性刺青。

浮世绘诞生之前，日本的纹身已经有非常非常非常悠久的历史了（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10000年的绳文时代）。

除了作为一种巫术和宗教仪式上的图腾，很长时间以来，日本的纹身并不是作为一种艺术出现在人的身体上的，它更多的是一种具有惩戒性的象征（这和中国一样，在中国古代有一种刑罚叫“墨刑”，在犯人的脸上或额头上刺字或图案，来作为受刑人的标志）——有纹身的都是触犯了法律的人，以此来和普通人相区别。

△在1991年被拍成动画的《好色一代男》，吐血推荐。每一帧都是浮世绘，美到你窒息。

直到17世纪末（也就是到了江户时代），纹身的这种底层地位才稍微得到了改善。当时出现了一本很风靡的爱情小说——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男》，然后纹身就成为了象征爱情的信物，其象征性也就变得高尚了很多，它的功能也由“惩戒”转变为了“装饰”。

△1888年的这张浮世绘表现的就是一位女子在把她恋人的名字刺在手臂上。

同时，纹身的发展还与另外一部文学作品密不可分——在江户时代流传到日本的中国小说《水浒传》。

△葛饰北斋在1829年的《水浒》系列

《水浒传》里有纹身梁山好汉共有七位：九纹龙史进、花和尚鲁智深、短命二郎阮小五、病关索杨雄、双尾蝎解宝、花项虎龚旺，以及最具代表性的浪子燕青（其他因为犯罪而脸上被刺字的不算，例如宋江、武松等）。

△葛饰北斋的水浒英雄系列

《水浒传》流入日本后，瞬间风靡了整个江户文艺界。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率先为日文版的《水浒传》绘制了插图。

北斋的插图在出版之后又掀起了轰动，并且因为这套插图，又催生出了一位浮世绘大师，歌川国芳。

△操刀鬼曹正

歌川国芳，1827-1830

△浪子燕青

歌川国芳，1827-1830

△九纹龙史进

歌川国芳，1827-1830

歌川国芳原本就很喜欢英雄故事，再看到《水浒传》之后，国芳立刻灵感迸发，创作了一套名为《水滸傳濠傑百八人一個》的浮世绘系列。

并且除了《水浒传》中原本就有纹身的几个好汉之外，国芳还自己发挥，根据人物个性糅合了日本本土文化的风格，给很多好汉的身体都画上了纹身。

△金毛犬段景住

歌川国芳，1827-1830

△舩火兒張横

歌川国芳，1827-1830

△旱地忽律朱贵

歌川国芳，1827-1830

△浪里白跳张顺

歌川国芳，1827-1830

国芳的这套浮世绘一下子爆红，尤其是他创作的那些纹身，深受当时那批想要不走寻常路的青年们所喜爱。于是，大家都开始模仿国芳画的好汉，在自己的身上纹下了水浒中的英雄形象。

江户时代的纹身迎来了繁荣时期，除了装饰性，有的纹身甚至寄托着民间信仰的功能意义。甚至当时有些消防员相信龙纹身能对抗烈火，于是纷纷在身上纹龙。

△江户时代的纹身

纹身的热潮就这样和浮世绘互相并存。而且，当时的浮世绘画家是有什么活就做什么，业务很广，绝对不会仅仅局限在版画创作，他们还会画招牌，并且设计纹身图案。

所以说，浮世绘和纹身几乎是在相互并行发展，因为浮世绘的蓬勃，日本的纹身也具有了极高的艺术性，一直到今天，日本都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最卓越的纹身技艺的国家。

△明治时代的纹身

浮世绘的版画家在纹身的时候也会使用很多和版画创作类似的工具。在日本传统的纹身技艺里，所使用的工具不是西方纹身里常用的仪器（第一台纹身机诞生在1891年，由美国人Samuel O’Reilly发明），而是像版画的刻刀一样的工具。

△日本传统纹身所使用的工具是长这样的，是真的刀子啊！

△上手...

日本传统纹身大多被称为“手彫り”（tebori），使用到的工具有竹签和针，还有一种被称作“奈良”（Nara）的特殊墨水。这种墨水在皮肤下会由黑色逐渐转变成蓝绿色。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明治时代（1868-1912），浮世绘的鼎盛时期结束，再加上日本政府开始实行“明治维新”，为了在西方国家前维护国民形象，日本在1879年开始全面禁止纹身。这一禁令直到1945年美国陆军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接管战败的日本后才解除。

 △一位女子在进行传统的tebori纹身。

但尽管如此，从19世纪末开始，越来越多喜欢纹身的西方人来到日本向纹身艺术家求艺，传统的日本纹身也一直都在地下秘密进行着。在主流价值观里，纹身的地位又回到了江户之前，成为了犯罪的标志，甚至直到今天，这样的偏见还没有完全解除。

在这样的偏见下，日本纹身从近代以来就与黑社会密切地绑定在一起。

△1946年日本纹身师在黑帮帮派成员的肩上雕纹，注意纹身师左手断指，说明他曾是黑帮成员，但因为背叛组织而被切指。

日本黑社会的历史也能追溯至江户时期，露天商业活动中混杂的贩夫走卒、赌徒等社会底层贱民，都是暴力犯罪的潜在人群。

这群人有专门的称谓——极道（Yakuza），名称据说来自于日本传统纸牌游戏花札的最坏组合“八、九、三”，专门指涉暴力犯罪的个人或团体。

△日本黑帮的纹身风格

由于这些黑道上的人大多出身卑微，所以日本极道传统中不乏“义”的一面，这些人也不认为自己是“黑帮”，而是觉得自己是普通老百姓的支持者，他们从一开始就带有自下而上的姿态，以暴力对抗权贵，劫富济贫，组建属于自己阶级的暴力社团和利益集团。

对于极道者们而言，贫穷和痛苦根本不是耻辱，他们宁可牺牲、坐牢，也要誓死捍卫忠诚，保卫自己的帮派。

△纹身是加入极道的第一步

这样一来，同样处在世人偏见下的纹身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这一群体建立社会地位和对抗当局的标志。

对于极道，纹身象征着对禁忌的挑战，标志着自己与普通人不再相同，并且由于传统的日本纹身全是手针刺的，需要经历长时间的极度疼痛，因此纹身又被赋予了“重新开始”，甚至“涅槃”的象征意义。

△如果背叛了帮派，极道成员会切断自己的手指（右手的手指上居然纹的是小叮当...!）。

△日本黑帮的纹身普遍都是大面积的，从头到脚，几乎就是一件衣服，可想而知，这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人人都纹身的极道呼唤着勇于忍受痛苦的新人，在他们看来纹身是进入极道的隐喻。在一个人成为极道成员之前，他都会花很长时间在自己身上刺满纹身，它意味着痛苦、流血和不可回头。这种痛苦，成为了勇气的证明，表示着对自己集团的永生忠诚。

极道们大部分选用的题材有神话，鬼佛，艺伎，武士，浪人，水浒传，再配于匕首，樱花，波浪等等日本比较常见的元素。

△日式龙纹身中的龙多为三指

△菊花也是日式纹身中常见的图案

由于和黑社会的这一层关系，日本的很多公共场所，比如温泉、高尔夫球场、健身房，都明文禁止有纹身的人进入（现在还是这样，并且如果一个人有纹身，对ta的求职会很不利），但这依然不妨碍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在日本进行纹身。

并且也只有在日本，不夸张地说，我们才能依然找到最传统、最精美的纹身。

在当代社会，尽管西方式的纹身日益流行，日本的纹身依然采用最传统的方法，那些至今都坚持着以最古老的手针进行纹身的艺术家很多都大隐于市，很难拜访。日本传统纹身不仅痛苦、费时，而且极其昂贵。

日本传统纹身不像西方人习惯的那样，可以让客人主动选择或设计图案，日本纹身的主动权都在纹身师这里，在决定刺之前，他们会和客人反复沟通，然后设计出最合适的图案，并且有权利拒绝为客人服务。

如果想要在日本刺一个传统的日式纹身（通常都是大面积的，覆盖整个手臂、腿部、背部和胸部），由于手针的工作速度极其缓慢，一个纹身可能需要1到5年不等的时间每周持续进行，它的费用将超过3万美元。

纹身作为一种象征，与人的身体融为一体，成为了人的一部分。纹身的魅力其实不仅仅来自这些美妙的图，更多的是因为它作为唯一一个用真实的生命体为创作载体的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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