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李尔王》的结构主义解读
迈克尔·莱恩著,赵炎秋译
选自《文学作品的多重解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李尔王》剧情简介:
年事已高的李尔王意欲把国土分给3个女儿,口蜜腹剑的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赢其宠信而瓜分国土,小女儿考狄利娅却因不愿阿谀奉承而一无所得。前来求婚的法兰西国王慧眼识人,娶考狄利娅为皇后。李尔王离位,大女儿和二女儿居然不给其栖身之地,当年的国王只好到荒郊野外……考狄利娅率队攻入,父女团圆。但战事不利,考狄利娅被杀死,李尔王守着心爱的小女儿的尸体悲痛地死去。
一个结构主义批评家将会对《李尔王》具有双重情节而且这两个情节既平行又同构这一事实产生兴趣。在第一个情节中,李尔从执掌权柄到失去权力,最终得以复位并且死去,在第二个情节中,艾德加从无权的地位到跌落底层,最终恢复自我并得到权力。尽管有这些差异,但是这两个人物在戏剧的叙述和意义系统中的功能可以理解为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具有剧本所赋予国王的品质(“王族的高贵”),虽然李尔在这方面还明显地有所欠缺,每个人都被安放在具有如卑劣这样的相反品质的人物的对面。在第一个情节中,李尔作为国王直到他死去,而在第二个情节与第一个情节融合在一起的时候,艾德加取代了李尔的位置,他的行为已经保证了开明君主的回复。这样,双重情节结构的功能也就变得很清楚了:剧本讲述的是一次王位的交接,那个有缺点的国王必须死去,而另一个则成为了新的国王,这个人物没有缺点,或者通过剧中的行动克服了他与前王所共同具有的缺点——两人都容易被奸诈的人所欺骗。构成戏剧的意义体系的二元对立的功能就是通过分配标志君王身份或非君王身份的符号,来将合适的或正确的国王与不合适的或错误的国王区分开来。
我们先来描述双重情节的结构。李尔这条情节是以确认李尔的权力,特别是他通过在女儿们之间划分国土以对她们做出区分的权力开始的。然而,开场的对话却是以不加区分为特色的。葛罗斯特与肯特不能说出国王在他的两个继承人,康华尔和奥本尼之间会做出什么区分。与此相应,葛罗斯特表示他的感情使他无法在他的私生子艾德蒙和嫡生子艾德加之间做出区分。作为父亲,葛罗斯特与李尔具有同样的功能,葛罗斯特拒绝承认“法律的秩序”优于情感,在李尔身上得到了同样的体现。事实上,在嫁妆一场,李尔通过拒绝给予考狄利娅嫁妆,使感情颠覆了有关婚姻的习惯法的规则。然而,葛罗斯特与李尔之间结构上的一致也在两者之间建立了一种对立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葛罗斯特不管其法律地位如何,对两个儿子在感情上一视同仁,恰与李尔在对考狄利娅的不公正对待中所表现出的对于子女的感情的“不近人情”的忽视构成对照。
在李尔这条情节中,李尔的从不加区分到区别对待(李尔划分国土的行为)这一开场的行动承担了界定王权的主要属性的功能:通过区分合格的与不合格的,恰当的与不恰当的继承者,来控制王国的继承权的权力。恰当的继承者不应仅仅出自王族的成员,而且也可出自那些具有高贵品质的人,而当李尔把虚假的言词和阿谀奉承同这种高贵混为一谈的时候,他也就无法履行他作为国王的区分高尚的继承者与卑劣的继承者的功能了。这样,从不加区分到区别对待这一初始的情节运动也就起到了预示危险的作用——不加区分(不能在相互竞争的继承人之间做出区分)可能胜过区别对待。王权的继续可能无法正常进行。李尔无法进行正确的区分说明了在剧本的意义与价值体系中,他是一个与危险连在一起的失败的国王。而且,当他通过挑出考狄利娅作为剥夺财产的对象进行区分时,他就通过背弃子女的情感而使自己站在了反叛者的一面。他的行为违反了“自然”这一王族继承的基础。
为什么危险的不加区分和错误的区分能够作为最相近的罪恶呈现在剧本之中呢?答案存在于剧本的意义系统试图提出的一个任务:在一个以血缘关系决定继承的社会里,必须找到一个解决王位继承问题的办法。孩子一般从父亲那里继承王位,但是王位的继承也可以在贵族之间进行,从一个自然地具有王族品质的人传解读递给另一个这样的人。剧本提出的问题是:并不具有天然的高贵出身的孩子,和作为国王的后代能够满足合法继承的必要条件,但不能满足天然或内在的高贵的标准的人物(二者之间如何选择。按:括号里的文字为译者所加)。第二个有关葛罗斯特的情节的必要性这时便明显了:由于李尔的孩子不能继承工位(高贵的考狄利娅被放逐了,而剩下的又不高贵),必须找到另一个继承者,他也许不是这个家族的一个成员,但他却满足了天然高贵的标准。葛罗斯特情节的目的就是从王族之外提供一个继承者。这样,这一双重叙事结构就在剧中承担了一个重要的叙事功能:它证明了王位继承的基础从血缘转到高贵品质是合理的。李尔的两个奸诈的女儿,高纳里尔与里根符合第一个标准但却不符合第二个标准,艾德加满足第二个标准但却不符合第一个标准。
通过结构的对应,戏剧的意义系统也被用来证明从血缘转到高贵的合理。正如葛罗斯特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个背叛的对象与李尔是相应的,艾德加作为一个合法的继承者和不公正的放逐的对象与考狄利娅也是对应的。考狄利娅一出场就因其天然的高贵品质而与众不同,这一点至少在结构上为艾德加取得类似的高贵特征做好了准备。此外,平行的情节还在李尔这一情节的解决办法上,将艾德加与考狄利娅置于同一位置,而这一解决办法是与恰当的继承密切相关的。当考狄利娅从法国向英国进军,以恢复她父亲在家族中的正当位置的时候,艾德加也象征性地潜入敌营向艾德蒙挑战,并且显示出将保证他会被奥本尼选为李尔的继承人的“君主的高贵品质”。艾德蒙承认他打算执掌王权,践登李尔的王位,并通过与李尔的一个女儿结婚使自己的行为合法化,通过将他打败,艾德加既推翻了这个非法的王位继承者,又肯定了王位继承的正当标准应是高贵的品质而不是血缘。他的嫡生子的地位与艾德蒙的私生子的地位的对立进一步强调了品质高于血缘,因为一个家族中既有高贵的继承人也有不高贵的继承人。
剧本的意义系统也以赋予自然以特征的那种方式,认可了高贵的品质取代血缘成为王位继承的首要标准。它既作为界定家族关系的特质起作用,又作为界定高贵的特质而起作用,前者如将继承人与他的父亲联在一起的血缘的纽带,后者如艾德加所具有的君王的高贵品质。的确,正是自然本身的不加区别,它所具有的制造两个截然相反的事物的能力——比如,在同一家庭中同时既有品质高贵者又有品质低劣者——才使得天然的高贵比自然的血缘关系最终显得更为重要。血缘关系的特点在于一视同仁(葛罗斯特认为艾德蒙与艾德加是一样的),而高贵的品质则以仔细的区分为特征。(肯特告诉奥斯华德,他将教导他什么是区别,也就是说,高贵与卑劣之间的区别。)
在开场的对话中,不加区分的自然与在家族中混淆合法的继承秩序之间的对应是很明显的,在对话中,葛罗斯特在说明艾德蒙与艾德加之间没有区别时暗指了性欲的本质。在第一幕第二场的首次讲话中,艾德蒙也将自然描述为是同区分合法与非法的“习俗的瘟疫”相对立的。如果自然认可艾德蒙的背叛,那是因为在他看来,血缘纽带的基础应该比关于社会差别与合法的贵族继承序列的习惯法更为重要。在他看来,自然是与合法的继承体制相矛盾的,因为自然并不在孩子之间做出区分。
自然就这样被理解为对正常的继承构成了威胁。就像高纳里尔与里根所证明的,自然的孩子在行为上可能非常地不自然;王室家族的成员可以具有也可以不具有高贵的品质。虽然根据自然,女儿应该继承她们的父亲,但她们缺乏高贵的品质,因而没有这种资格。由于在把血缘作为继承标准的自然中存在不加区分的危险,因此,自然的另一层意义就必须在剧中提出来,这就是被理解为一种内在的高贵品质的自然。这个意义上的自然是有差别的,这个差别存在于那些具有高贵品质和那些不具有这些自然品质的人之间。就在艾德加被奥本尼认为具有“君王的高贵”之后,艾德蒙说他将违反他“自己的本性”做些高贵的事情。与李尔家族一样,在自然方面,葛罗斯特家族也既有高贵的又有卑劣的子孙。正因为如此,剧本认为,天然的高贵在决定继承的时候比血缘更加重要。
因此,剧中的意义体系是十分有逻辑的,而且可以说是作为一个论点建构起来的。最初导致失去的危险的不加区分的范式最终被另一个加以区分的范式所取代,并且恢复了所失去的东西。剧本的结构是由两个平行的部分即两个情节组成的,两个部分相互之间是同形的关系,因为两个部分都是构成整个论点所必须的。它的结构是这样的:如果失于做出区分导致了权力的失去,那么,区分就导致了权力的恢复。这一论点的中间词就是自然,它既是不加区分的,同时又是做出区分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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