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自述
1941年,我做了第一个写生胸像。以后在整个求学阶段,我继续创作,还有不少这类胸像。可是对这第一个,始终有种特殊的怀恋之情。
1920-1921年间,我住在意大利。先到威尼斯,我的时间多半用在看丁托列托的作品,未敢遗漏一件。
离开威尼斯时,丁托列托在帕多瓦有点被乔托取代之势,并在以后的几个月在阿西西又被奇马布埃所取代,不免使我感到很大的遗憾。
我在罗马逗留了9个月,想做的事都没时间做。每件作品我都想看,同时又要画画,雕塑,弄一点印象派的风景画(这使我相信,天空,只是由于习俗,才认定它是蓝色的,其实是红色的)。
阿尔贝托 · 贾科梅蒂,《棍上头像》 , 1947
Collection Fondation Alberto et Annette Giacometti, Paris, inv. 1994-0440
© Estate Giacometti (Fondation Giacometti + ADAGP) Paris, 2015
我着手做两件胸像,一件较小。一开始,不得其法,迷途失径,什么都抓不住,模型的头在我面前变得象星云一般模糊,无法定型。最后以毁弃告终。我花一部分时间去博物馆,上教堂,参观遗址。我对马赛克和巴洛克艺术印象殊深。我每看到东西,便把当时的感受记下,以致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
1922年,父亲送我去巴黎上美术学院。(我倒宁可去维也纳,那里生活费较低。)1922-1925年,以及以后的岁月,我在大茅屋学院,进布代尔工作室。早晨我做雕塑,又重现在罗马时遇到的困境。下午我画画。
雕塑,没有颜色的,我再也忍受不住,便经常试着根据实物去涂色。作为那几年的纪念,我保留了几件,其余多半趁打扫屋子之际,扔走了事。
阿尔贝托 · 贾科梅蒂,《带底座的瘦胸像》, 1955
Collection Fondation Alberto et Annette Giacometti, Paris, inv. 1994-0471
© Estate Giacometti (Fondation Giacometti + ADAGP) Paris, 2015
倘若从分析细节,比如从分析一个鼻子的末端开始,就会迷失大体。一个人会耗尽终生而一无所得。形体一经分解,就会成为比沙粒还小的点子了。从这个鼻翼到那个鼻翼之间,犹如隔着撒哈拉大沙漠,广阔无垠。死盯着一点看,便会视而不见。
因为我想把看到的东西做些出来,便在室内工作,作为最后手段,就乞灵于记忆。我试着做不会太离谱的东西,结果是多次尝试之后,作品却接近于立体派。观察切近的物象,能趋于视觉真实。
通过实践,我能部分达到视觉真实,但是仍缺乏整体感,缺乏结构,也缺乏分明的轮廓,即一种空间支架。
轮廓对于我从来不是严密的实体,而更象是透明的结构。
再者,在作了各种尝试之后,我做了一个里面玲珑剔透的笼,是请木匠用木材做的。
对我说来,真实的第三个要素是:动态。
尽管努力克制,我还是忍受不了给人的动态错觉的雕塑,如一条迈进的腿,正在举起的手臂,侧目斜视的脑袋。我的创作,只刻摹真实的、实际的动态。我自然想造成一种动的感觉,倘若真能引起的话……
这一切,都使我一步步离开外部的逼真,趋于专注事物本身的结构。
阿尔贝托 · 贾科梅蒂,工作室的雕塑九《无尽的巴黎》版100, 1965前
Collection Fondation Giacometti, Paris, inv. 1994-0865-100
© Estate Giacometti (Fondation Giacometti + ADAGP) Paris, 2015
事物内部有着某种非常宝贵非常权威的东西,可我常常被外表的真实所困扰。外表的真实与内部的真涵,看来是有差别的。一切事物在这一瞬间里都似乎有点怪诞,毫无价值可言,应予丢弃的。
外表的形态不怎么引起我的兴趣,我只对我真正感受到的才感兴趣。(早年在美术学院,我讨厌将实物与作品进行对比,照葫芦画瓢,花费时间去复制一个我对之漠然的躯干。这类活动在我看来从根本上似乎就是错误的,愚蠢的,使我在一生中浪费不少时间。)
复制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对我后来已不再是个难题,关键是要能创造有生命力的形象,制作曾感动过我,或我真正需要的东西。但所有这些都交织在一起,自相矛盾,而且继续在对比中存在。这就需要在丰满和平静、尖锐和猛烈之间,找出一个解决办法。在那几年(约1932-1934)里,物象以各自不同的倾向进入我的作品:一片风景;一个低垂的头;一个勒死的女人,颈静脉已被割断;宏敞的殿宇,笼子里是鸟的残骸和一条脊柱,一个女人在另一端。一座大如花园的雕塑模型(我希望游人能在这座雕塑上散步、憩息、仰卧),一张置于大厅的桌子,一些非常抽象的东西引导我做出各种头像和形体。
我在现实中重新观看吸引我的人体。对我,抽象的形态在雕塑上看来是真实的,但我创作人体时不抛弃抽象,力求简洁……
当时的愿望是从事形象的构图。为此,我根据自然一再研习,以求充分了解一个头部、一个整体的构造。1935年,我研究了一个模特儿。这一学习用去两个星期,使我能实现我的构图。
阿尔贝托 · 贾科梅蒂,《高个女人(四)》, 1960
Collection Fondation Giacometti, Paris inv. 1994-0174
© Estate Giacometti (Fondation Giacometti + ADAGP) Paris, 2015
1935-1940年,我天天对着模特儿工作。但没一件作品能符合我的想象。(很快抛弃了外形,外形占的比重甚至太多了。)一个头像等到做成,对我变得几乎是完全陌生、没有体积的东西了。我年年做两个头像,两个同样的头像(我至今还有这打算),却从来都没做完。
最后,为了至少做成一个小的头像,我便据记忆来做,但主要是想知道从中能学到什么。(在那些年里,我画一点素描和油画,多半是写生。)
但根据过去见到的东西凭记忆创作,使我吃惊的是,这些雕塑越做越小。由于小,就相象,但器局不大,使我反感。我又开始不停地工作。
外形过大,我看来似乎不够真实;太小,令人难以忍受,有时小到我的雕塑刀一碰就化为粉末。头像和外形做得小些,我觉得更具有艺术真实感。
1945年,素描方面取得点滴进步。
本文摘自《世界美术》1989年第01期
贾科梅蒂《致皮埃尔·马蒂斯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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