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期我们“诗歌来到美术馆”的嘉宾是包慧怡,她是诗人、作家、译者与老师。她的译著非常多,比如今年在各种2015年的好书推荐榜的:伊丽莎白·毕肖普的《孤独恒常如新》、西尔维娅·普拉斯的《爱丽尔》。今天跟着主页君一起回顾作为诗人的包慧怡,通过她的几首诗,看她怎么解释自己的内心。
《Rimbaud》中的韩波
《Rimbaud》
早先,细雨桃花屋檐
韩波拖着渔网来到院前
他倒出海马,洗干净海葵
非要替我打一只天青石手镯
我反驳;我所爱的
碧亮的尖吻飞鱼从银河下游射下
刺入牧童耳廓,黄色晚香玉丛中
珠露倔强,蚱蜢轻透
人绝无信仰;我要的首饰:
一种蜿蜒、吱嘎作响的红
用左手抚开右手每根指头
硬而珍重,像为星星别上蛋白石
外部没有欲望
可是如此具体地诉说一件事
……怪不好意思的
他说:为什么是我
我知道你不读韩波
我就把蒲公英种籽朝他脸上吹去
这首诗歌承传跟韩波没有特别直接的渊源,但是又能扯上,因为韩波主张通灵、通灵者,而包慧怡又是一个各种奇奇怪怪的通灵的、歪门邪道的爱好者,而且这个韩波和我们所理解的现代诗歌的鼻祖那个韩波又不同,你看他打鱼,他不但打鱼打的东西还挺怪的,海马,把海葵洗干净,而且他还打手镯。2008年包慧怡还没有去爱尔兰,还没有接触中世纪手抄本,但是却使用了“天青石”这个词,蓝色,尤其是爱尔兰的中世纪手抄本里头的这个蓝色很多都是从阿富汗的天青石石料里提取出来的。其实,诗人选择韩波作为这个标题也是有些随意的成分在里面,一方面觉得这个发音非常好听,而且它翻译成中文,如果用法语的发音去发的话特别像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姓韩名波,感觉就像一个想象当中的可以对话的伙伴,甚至是没有性别的人。这就像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个著名的人物叫冯至,冯至在1949年以后干过一个事,写了一首诗叫《韩波砍柴》他把它想象成一个砍柴的山里的苦逼孩子,可以说是不同的时代的人在韩波这个译名上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爱尔兰的诗人是世界经验和岛屿经验的结合
《岛屿生活》
这是冰川时代遗留的
巨型圆丘,这是淡金色山谷拥戴的
灰蓝峡湾,这是圣灰树
正顶风炫耀逝者缤纷的许愿结
这是一场久远饥荒后废弃的牧场。
从一座岛到另一座,选择永远是假象
从一片海到另一片,维京人心知肚明
所以蓄长须,削龙骨,从容劈开雪鬃怒浪
你得好斗又贫瘠,像节节败退的泡沫高墙
才会管那叫征服--岛民们从不这么想。
他们熟知那白云,日日出没于西山
踯躅于崖畔:它不会改变形态,投身湖海;
他们眼中长草,细看焦石坡绵延,暗忖先祖们
是否来自蛾摩拉;死去国王的宝座列队
隐入浓雾与骤雨,那峭壁上独坐的老人
还吹响永不变奏的风笛。从一座岛到另一座
从无沾受孕的番石榴到化身绵羊的山蔷薇
奇迹是众岛的特产;从观看一幅画到成为画
成为颜料、天青石、山脉,成为布纤维和透视法
你想知道的一切,岛屿都乐意吐露
但别指望真相。
《岛屿生活》这首诗是是诗人到了爱尔兰将近一年后所作。诗人运用自己的凝缩能力去写出一个列国图志式的一首短诗,把一个国家的精神史放在一个框架里。胡续冬说“它所排比的内容,它通过从何到所压缩的东西它都是一种非常见功力的压缩历史的处理方法,而且它压缩历史的力度是非常大的,这个我觉得如果你没有诗外的杂学和诗里的控制力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诗人谈到,在去爱尔兰之前其实对它了解很少,仅限于瓦尔德、叶芝、贝克特、乔伊斯等等,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基本上都在三十岁以前就离开了故土,而且是在比如说巴黎、伦敦当时所谓的老欧罗巴的中心功成名就,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回来,就是基本上是一个原则性的规律。她感到那些诗人出国后的写作始终有种世界经验和岛屿经验的结合,就是有的人是带着他们对爱尔兰过去的所有的不满也好,还有一些症结也好,带到了其它的地方。比如说叶芝他是非常有意识的这样去做,背负着向世界各地的诗歌观众普及一种爱尔兰诗歌这样的一种任务在里面,当然他也后来被爱尔兰国内的学者诟病,认为他就是建构了一个对爱尔兰这种田园风情、凯尔特的这种迷思,然后好像爱尔兰就是纯净的、未受污染的,然后在世界边境的一个小岛,而欧洲就是一种腐化的。
去爱尔兰之后状态发生变化
《消失》
预感是穿过灰色晨雾行走的细棕榈
冷却已久的十指上
试探着碰响的圆戒指:北方之星不在此。
我修习独处的功课,为了不至迷恋风雨
我高悬在碎玻璃中小心掩饰
属于缝叶莺的乐趣。
空荡荡的石厅堂,空心巨大的柳树床
徒劳地呼唤霜雪,而陷世界于不义的旧君王
我多想拔剑出鞘,温柔地滑下你眼睑--
那上面的细纹已汇成一页先知书。
土星的阴影已铺满林中路
云穹的裂缝中正迸溅出火焰垂怜曲:
回到地面上来吧,人类的孩子
趁黄昏你可要慢慢地学习消失
不可对自己的花粉以身相许。
《消失》这首诗是包慧怡在爱尔兰后的两三个月中所写。因为那个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跟原先不一样的状态当中,经常有一种叫旷野恐惧症,或者说叫幽闭爱好,就是Agoraphobia,就是那个词词根上来说是对于市场和空旷的地方,Agora就是古希腊的那种广场,对那种有恐惧,以及安于待在一个特别狭小的地方,可能原先就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是有这样一种倾向,但是到了那里以后就突然觉得有爆发的感觉。诗中出现“石厅堂”、“柳树床”、“先知书”、“林中路”、“垂怜曲”,与诗人早年间那首诗有些不一样——诗的音韵感不同。诗人表示,并不是刻意的在写之前就想把它变成一个关于三音词的诗的类型,而是确实这个诗当它开始的时候第一个三音词“细棕榈”它就抓住了诗人,后来就有点随着这个音韵来去写它了。
巴黎让我感到生活充满了生命力
《Intro》
我用左边肘窝想念巴黎,用肚脐,用盘突的脊柱
用胛骨间柔软的凹陷,我用十二指肠想念巴黎
我抵达前,巴黎是一船内脏缤纷的锦鲤
我被逐后,她是一屋子尖刀,一罐动脉,一井手影
我想念她的暴雨,当光之霰弹射向双偶咖啡馆的玻璃顶
我想念她的午后,当坏人们掸着烟灰等待天堂开演,而我是最坏一个
我想念她藤蔓的夜,当我被绞成浆果而时光成酒
我要跪下舔她梦的钢弦
我要晃动一只蔚蓝的小舟直到它载满淫棍,疯子和纵火犯
要它痛饮塞纳河水直到桅杆上升,处决着鹳鸟,捣毁黄道的驿站
为猎户座重新布棋,我用锁骨想念每列洞穿我的旧地铁
我想念因为我被禁止诉说吗,像那些深深嵌入生命的绳索
碾磨出潋滟的碧玺,划出爱情一般空幻的光弧吗?
我知道在巴黎,所有的庆典都绝不可逆,地狱只能再现一次
在巴黎,爱神的名字在气球中浪笑,宇宙娼妇
扔掉阉人的风镐,在穹顶卷刃,在月食圆心与日珥摔跤。
其实《Intro》这首诗原来是一个组诗,叫《地球仪布鲁斯》,它是这里边第一曲的第一首,写完也不怎么改,短时间之内写,然后比较任性比较强的这样一组诗。这是关于巴黎的一首诗,是包某一个阶段对巴黎的一种迷思。巴黎给诗人整个精神氛围上有另外一种爱尔兰不同的东西,但是它是同样真实的,让人体会到一切皆有可能的感觉,走在街上觉得生活充满了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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