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鹏：飞了

图：迟鹏摄影作品

    艺术世界发展太快了么？新晋艺术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备受业界星探眷顾，天上又总有大把的机会砸下来。毕业方才一年的迟鹏就是这批艺术界的宠儿之一。打开履历表，国内外大展一字排开，很是好看，也教人羡慕。当然，一定要看的是迟鹏的作品。

    读迟鹏的摄影，会联想起作者的学院出身，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脉络心领神会。乍看迟鹏的作品极像中国新摄影的嫡系传人，一招一式都练得颇为圆熟，或跑或跳的主人公们都有几分“行为”表演的气味，而把“行为”拍下来又是中国新摄影立身的法诀之一。其作于03、04年的《奔》系列布下了漫画式的故事线索，满天飞舞或成群袭人的红飞机装着一点学生气的戏谑，跌跌撞撞的男孩子很入戏，看着天真烂漫得很。

    迟鹏的摄影世界依借的是数码技术和电脑软件。数码技术，曾经也是个香饽饽，一手端个“观念”，一手不失“技术”。但是摆在今天就毫不新鲜，多张照片叠加、合成俨然已经成了网络社区自娱的惯用手法之一。技术在民间的普及扒下了所谓数码艺术的皇帝新衣，在计算机上剪刀加浆糊的艺术不再能轻易占着便宜；换句话说，现在把玩这一路摄影比的是真功夫。迟鹏有好的构图感，画面里摆点什么造点什么全都成竹在胸，其通过多张相片层层叠叠借景的工艺有点师法安德列斯·高斯基（andreasgursky）的味道，只不过前者交错重叠的都市空间多的是暧昧、渲染之意，而后者砌的是宏大如海洋的信息图谱。譬如迟的《空中楼阁》里合成的楼宇只是配角，《世界》里露骨的人造霓虹夜景也无外乎一段副歌，全都异于高斯基为代表的力求客观理性的分析式作品。论制作，假使不能像杰夫·沃尔（jeffwall）、格里高丽·库鲁迅（gregorycrewdson）那样搭台布景、搬出好莱坞大片阵势的话，那电脑软件是决计不能少的利器，photoshop又是后期制作必备的工具。迟鹏的photoshop技术拿捏地非常到位，元素的嵌入合成妥帖精到又恰到好处，寻不到一记记“剪刀浆糊”的硬伤。

    如果说迟鹏早期的红飞机、蜻蜓小人闪现的是卡通电影制作的概念，新奇逗趣以求人思量片刻的话，最近的《ifm》系列则是慢工出细活一点点磨出来的情景剧——办公室、电话亭、洗手间均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的影视场景。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辛迪·舍曼（cindysherman）就用镜头演绎了一遍好莱坞电影，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情景剧照式的作品里面读得出勇敢的diy精神。可以说自舍曼的《无名电影剧照（untitledfilmstill）》系列起，剧情就广为后来者青睐，像拍戏一样拍照，抑或者说在影视的现实里截取“决定性瞬间”。受益于数码暗房的迅猛发展，摄影制作趋向于电影电视的高科技方向发展，迟鹏的图像世界得以施展更多特技效果，藉此实现、丰满他奇思怪想的故事。满山岗的艺术家分身、人形的蜻蜓、被拔高的大楼、共居一景的全球建筑，诸如此类。故事之外是艺术家暗自埋藏的心思。但不论是迟鹏还是舍曼，这些单帧的剧情里有些共性是显然的，好比说他们镜头里的演员往往只有“自我”一个。

    其实“自我”一直是迟鹏摄影的核心，横跨了他创作的几个系列。《奔》系列里无数个奔跑跳跃的迟鹏有点怯生生初次登台的感觉，此时对自我形象的意识还不甚强烈，反倒因为画面的夸张戏剧效果与同期一批受“卡通”影响的画手的作品相应成趣。尔后，艺术家往自身形象插上翅膀，一批壮观的人形蜻蜓的出炉适当地加强了画面里“自我”的成分。《空中楼阁》里艺术家一丝不挂地躺倒在床上、画面右下角上身赤裸面目难辨的拍摄者、加上一群蜻蜓小人构成了含混迷离的剧情；作者语焉不详，故事只能交给观众自己解读。前后两套《ifm》系列有满得已经溢出来的自恋情节，荷尔蒙的味道飘在画面每个角落里，潜台词是不言而喻的。男孩子、怪故事、张扬的青春、不断重复的自我，一批生于70、80年代的青年艺术家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类似视觉语汇，不啻是一个艺术创作的现象。

    早两年，美国出了一个安东尼·乔科雷（anthonygoicolea）。乔科雷的摄影作品像青春剧但却怪诞邪恶，艺术家本人包揽了所有角色，活生生地靠一己之力演出了一个个只有男孩子、只关于男孩子的故事。迟鹏和乔科雷的创作有着的共通之处——“自我”的一面是艺术家自身，一面是男性的形像。借自身形象表达个人私情亦是男性摄影家们惯用的手法。自著名的“石墙之乱”以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浪漫、唯美在男性摄影的比重逐日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社会话题，罗博特·梅普索普（robertmapplethorpe）、吉尔博特和乔治（gilbert&george）等艺术家开始将男性形象和对自我的迷恋这一共生的主题同青年亚文化联系起来，对特殊边缘群体关注和刻画招致了当时巨大的争议。随着杂志和时尚消费品广告对男性形象诉求的空前激增诞生了一批视觉上更乐观的图像。皮埃尔和吉尔（pierreetgilles）、沃尔夫刚·提尔曼斯（wolfgangtillmans）等人从娱乐、生活、感情、消费等诸多层面重新诠释了彩虹亚文化。一定意义上说，现在乔科雷和迟鹏这样的艺术家的创作同皮埃尔和吉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前数码时代，皮埃尔和吉尔以笔和颜料代替电脑软件，但其画面里总脱不开置身于时空变幻的男性/自我形象。

    当然，在迟鹏成长和生活的背景里，青年亚文化相形单一，多样性和包容性明显缺失，“彩虹”文化的色谱也谈不上丰富。迟鹏看似青春肆意的图像之下焦虑多过乐观，迷惘疑惑、手足无措的情绪还是清晰可辨的。06年新作《世界》掺了不少消费社会、城市图景的作料，有几分板起面孔谈时事的劲儿。可细究之下不难发现，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景即是作者成长环境的缩影，诸如衣食住行、七情六欲，甚至是自己先前的作品都分门别类的归纳其中。在《世界》里没有奔跑的迟鹏，没有自我依恋的迟鹏，只有一串他的蜻蜓分身。他们四下散开，毫无目的地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