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杀伤力：苏敏罗事件述评

图：笑靥浅露的苏敏罗

    大事频出的年代，三十年一轮回。2008年发生的雪灾、地震、股崩、奥运及金融海啸，猝然、罕遇、惊天动地而又悲喜交集，与之相比，艺术市场的出现的大落差的速降，有如围炉夜话的一段小故事。几乎难以构成2008年这一经典年代的边角料。尽管如此，出现了两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以之言论或行动，给艺术市场带来的重大杀伤，将榜样地影响未来。

    《新周刊》2008年的“中国娇子新锐榜”评选中，提名策展人朱其为“知道分子”候选，提名理由：知道“天价作局”。拍卖公司从不肯向公众披露真实成交的底牌，行内之间不亮底牌，也能读出花色，久之，真实本身不再具有探究的意义。朱其对于拍卖潜招式的片断折解，在《南方周末》头版刊出后，一向喜欢骇俗的媒体，争相粘贴。

    拍卖公司一向是市场做多的主力，并以之成交纪录刺激7000万人参与收藏，呈现了一个全民均享的盛世景象。法国人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有一句经典名言：“当一个社会看似好起来时，离革命就不远了。”

    在一个以颠覆为美德的时代，面对殿堂化的奢侈品拍卖，被疏离的知识分子的胸中酸气，难免发酵出一股革命意气。尽管朱其的论据空洞，推测多于实证，公众阅读这些棒杀新贵资本的文章，却有如重温骆宾王《讨武曌檄》一般痛快。民主化的社会造就了一个扩大参与的情境，在市场活跃的气氛中，标准变得多解和不确定。

    被点名的画家和拍卖公司，对于“天价作局”与“谎言共同体”的指责，选择了沉默。不曾意料，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海啸，恰逢其时地淘瘪洋人的腰包，靠洋奶哺育的当代艺术，顿显颓势。“知道分子”朱其一夜之间成为天授神喻的预言家。媒体蜂拥地恭敬讨问未来，预言家难掩得意地断论：2008年春季的苏富比拍卖，是当代艺术“天价表演”露馅的开始，显示中国当代艺术资本市场第一轮集成的终结。

    及至秋季当代艺术的崩盘，已是不争的现实。残酷地给予做多主力深刻的挫败感，更为沉重的是丧失了话语权。在这一灰暗的日子里，拍卖公司悲苦难言的是，2008年拍卖市场错失一次难得的“逼空”良机。媒体编排的成交排行榜绑架虚荣的拍卖公司，在萧条即将来临之际，依旧作出太多的承诺和难堪的表演。

    如果能够将尖刻的批评，接受为一种态度，忍受流标，将增大价格回落的降速，挤尽泡沫，2009年的拍卖或能现实地恢复繁荣。

    拍卖市场一向少乏批评文章。数量有限的专业报刊被拍卖公司、画廊、古董店、经纪公司的广告黄页化。最为关键的是，媒体靠耳朵攒文，而勤于撰文的市场评论人士，大多佣于拍卖公司，虚衔“顾问”之称，无论老嗓或嫩喉，其评论之中一副保定府的口音。

    公众对真象与价值标准的解答，充满渴望，如果多一些朱其之辈，除当代艺术之外，更陷阵于传统之中，即使大面积误伤，至少可以去魅还真。

    2008年的大事，屈指难数，苏敏罗状告萧富元、翰海一案败诉，被一家媒体推为2008年十大新闻，所有对之感到蹊跷和意外，推测应该是北京媒体向上海女人表达一片惜香之情。

    苏敏罗是拍卖市场2008年遭遇的一位具有杀伤力的人物。三年前，苏敏罗在翰海拍卖会上，以230万元竞买一幅吴冠中《池塘》，后经《南方周末》记者搭线，吴冠中在画上签写：“此画非我所作，系伪作。”当苏敏罗的律师执画昂然上庭，慷慨陈辞，法庭之上糜集了数十家媒体记者。

    对于这场官司，翰海始终保持沉默。媒体披露，翰海最初得知《池塘》存有真赝争议，迅速联系拍品委托人萧富元，提出终止交易，萧绝然拒绝;继之，翰海提出返还双边佣金，余款由苏提供拍品，陆续以佣金形式返还，苏绝然拒绝;又继之，翰海要求萧退还拍卖所得利润，萧首肯，苏拒绝。最后翰海律师提议：以拍卖委托人未声明委托拍品存在瑕疵为由，共同起诉萧富元，要求终止交易。苏再一次拒绝。

    苏敏罗是一位媒体崇拜主义者，相信舆论具有一种绑架力量，可以绑架拍卖公司，甚至影响法律。在翰海与之讨论解决方案的过程中，无数次以新闻发布会要挟，企望知名的翰海珍惜名声，屈服于舆论。

    翰海曾否评估危机及损害程度，不得而知，事实是翰海默然，等待一轮媒体爆炒之后的司法裁决。

    苏敏罗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前后转载的媒体，超过百家，翰海于媒体的任何表述，未发表言论。尽管是浏览时代，新闻被高度刷新和覆盖，翰海、池塘、天价等字眼不绝如缕地于媒体重复粘贴。但是一个事实从未披露，即拍卖的竞买程序。

    《拍卖法》是一部先进法，诺贝尔经济学奖几度发给《拍卖法》的法理发现者。四位获奖的美国经济学家提出的“信息不对称经济学”，成为《拍卖法》的基石，即在价值不确定、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以声明承担免责为前题，可以举行竞买人自行评估、自主竞买的拍卖。

    翰海在拍卖图录、竞卖牌、竞买确认书等，均依《拍卖法》作出不承担瑕疵法律担保的免责声明，除此之外，附带凡争议之作二十天无条件退款及赝品有一年的追诉期的条款。

    苏敏罗越过了所有门槛，在竞买三年后，以新入行投资人缺乏经验为由，提出终止交易，破天荒开了一个拍卖史的先例。

    新贵资本是知识界尖酸地百般嘲讽的对象，拍卖公司对之亦是又喜又惧。新贵资本的暴发使之天然具有极强的投机性，在一个经验即理论，观看即真理的市场里，新贵资本赌气十足地攻城拔寨，屡创天价。拍卖公司竭力招纳新贵资本的时候，常常忽略一点：与玩家投资不同，新贵资本常常暗隐深不可测的被背景和势力，一旦资本受损，诉诸法律，因为司法之内，存在侥幸或运作的空间。

    苏敏罗笑靥浅露地向一家又一家媒体倾诉，温软的上海口音中，难掩对金钱的坚决追求。

    翰海开庭不久，中贸圣佳被竞买人以“拍卖赝品”起诉。法庭先后裁决，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胜诉之后，拍卖公司的灾难才真正开始，买假输了官司，吴冠中致信媒体，称此裁决“规则大于国法”，“画家做伪，需有铁证”。后话是针对2008年10月的“首届媒体艺术市场高峰论坛”，论坛主题为“谁是一槌定间人—近现代艺术品鉴定权归属”。

    论坛邀请法律界、藏界、拍卖界和画家，争论激烈而无果。翰海、中贸未参加。前者认为，吴冠中的权威应该受到尊重，翰海胜诉，非真赝之争，而是拍卖程序正义。

    苏敏罗在当代艺术暴涨的前夜，入场大单竞买;在暴跌的早晨，诉求媒体和法律。苏的败诉，并非遇上强大对手，是之挑战了先进的《拍卖法》。更多的是轻率。几乎很少有通篇阅读《拍卖规则》，包括吴冠中本人，皆不知道拍卖公司的底线并非“规则”，是《拍卖法》。

    社会舆论为苏抱憾，230万只是实现了上海女人共趋的偏好，出尽风头。然而两场胜诉，换来拍卖界前所未的信誉置疑，甚至口诛笔伐。以此而论，年轻的上海女人用区区230万，重创了拥有数百亿成交额的拍卖市场。有拍卖公司表态，要加强内功，事实上，加强的背后仍旧是官司。

    从两场官司中，拍卖公司应该看清一个事实：收藏的钱是冷的，新贵资本及所有投资或投机的钱，是热的，小心烫手。

    苏敏罗已经上诉，不论胜败，这场官司将作为一块血色隐然的角料，楔入拍卖史。

    2009年拍卖圈将举行一系列的庆典，但是市场又会怎样。眼下的情形，不禁让人想起卡夫卡的一句名言：“举目四顾，只有作业，没有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