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李新平油画有感

图：《蓬莱仙岛》局部

    英文中的前缀“trans”被用在许多不同的词汇里，以便形容某一事物穿越、经过另一事物、在另一事物之上、旁边、或更远的地方，也就是中文展题中的「导」。 “fusion”意思是将不同的东西混合融汇成一个整体，带有「化」的意思。英文中，“trans”跟“fusion”两个词组合起来(transfusion)则通常意味着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输血。但从文化的角度来说，这个组合词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件同时是过程和产品的事物。在李新平最新的作品《蓬莱仙岛》中，这位中国艺术家在东方意识与西方理想主义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结。他的作品试图在东方与西方两种语境中对中国文化进行重新解读。

    李新平作品最初的艺术灵感来自一部编于汉代（公元前206—公元220）的先秦古借《山海经》。这部非同寻常的著作是关于古代中国神话学、地理学、民族志、宗教信仰、自然科学和医药的百科全书。在海伦.比瑞尔的英文版序言中，她写道：「这部著作最初被认为为是有关预兆和奇物怪谈的书，在西汉官方皇家文献分类中，与一些风水相面学的书（现已失传）一起被划分进『形法类』。后来，也就是在公元100到1000年间，它被认为为是可靠的地理学著作。在公元1000年到1200年间，它被认为是关于五种元素的宇宙学著作。从公元1600到20世纪早期，它又被重新分类，这次被划入小说类。」1比瑞尔认为恰恰是这些意义模糊的多重角度使这本书能在二千多年的历史中得以保存并广泛流传。研究这部著作的学者无一不采取多学科的方式来探究它的内容和重要性。一些学者把它作为宇宙学著作来研究，另一些则各自专注于它有关古代地理的记录，或者其中描述的古人、神灵、医药学、神话、宗教或奇异生物等内容。

    所有这些不同的解读都被包容在李新平对这个作品的诠释中，对他来说：「因为它的神秘、幻想和反讽，《山海经》与其他中国古书截然不同。它包括了从神话，巫术，神秘王国和怪物到人类存在的一切，无论富有与贫穷，风景，数学和地理及其他都被用一种中国式的浪漫主义手法写入了《山海经》。最使我着迷的是其中对天堂的神秘呈现，在书中被写作是想像中的，幻觉的，或者海市蜃楼般的场景。为了建构一个富古老和现代浪漫色彩的乌托邦，我用西方数学符号和几何形态图重建了书中超然于中国天界的奇异东方仙岛和遥远国度。」2

图：《蓬莱仙岛》局部

    中国的浪漫主义，和西方的浪漫主义一样，根源于一个意识形态的前提，即个人有权把个性自由发展，并使个人才能得到最大的运用。对中国的文学家来说，浪漫主义的姿态与对民众顺从和政治言辞的形式化与仪式化的反抗息息相关。70年代当中国诗人又可以写作为政府服务的口号以外的文字时，许多作家都被浪漫主义文学所吸引。然而，对许多人来说，浪漫主义是与唯我论相联的主观主义的狂欢，一个反抗运动从而兴起，这个运动强调对现实的回归以及对当代中国生活的不适与创伤的更直接的联系。在视觉艺术中，随着这个反抗运动出现的则主要是一些被称为「愤世的现实主义者」的艺术家们的作品。

    李新平的作品中并没有任何愤世成份。他希望能「建构一个富古老和现代浪漫色彩的乌托邦」，这是一个悠远的人本主义理想。艺术史学家艾尔文.帕诺夫斯基认为人本主义「与其说是运动不如说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是对人尊严的坚信，它建立在对人性价值（理性与自由）的坚持，和对人性局限（难免犯错和脆弱）的接受上；从这两个假设可以引到的结果是：责任与宽容。」3帕诺夫斯基在1940年写道（他同样也很可能在21世纪早期的中国写下这些文字）：「这种态度可能受到两个相对立阵营的攻击，一个是那些否认人类价值的决定论者（不管他们是相信神的、自然的或社会的宿命），和权利主义者以及那些宣扬蜂巢的极度重要性的『昆虫主义者』，这蜂巢可能是指团体、阶级或种族。另一个阵营是那些否认人性局限而热衷于某些思辨或政治自由观点的人。在决定论者们看来，人本主义者不是迷失的灵魂就是空想主义者；在权力主义者看来，他不是持异端者就是革命者（或反革命者）；在『昆虫主义者』看来，他是个没有价值的个人。在自由思想家看来，他是个怯懦的资产阶级分子。」4尽管有这些批评，但人文主义仍然兴旺了几千年。

    李新平对西方哲学与艺术史非常精通。他于1982年以出色的成绩毕业于河南大学艺术系油画专业。 1986年他结束了北京中央美院油画专业研究生的学习，1993到1994他在圣彼得堡美术学院继续深造，圣彼得堡美术学院建于1757年，至今仍是俄罗斯最大最重要的艺术教育机构。学院被作为一个美学堡垒建成，并认为新古典主义和神话主题是表现真正的美的唯一可以接受的方式。在圣彼得堡美术学院学习的经历对李新平作为艺术家的发展有非常深远的影响，使他在已经纯熟的技艺以外获得了一个思考的焦点。

图：《蓬莱仙岛》局部

    《蓬莱仙岛》及同一系列中的其他作品是同时从中国与西方艺术史和哲学角度，对中国文化光辉的重新解读。李新平的作品表现了文化适应的过程，这个过程以持续改变的有影响力的转变为形式。与此同时他的作品也表现了这个过程所具有的影响力的综合体以及它无与伦比的冲击力。这是一种观念性的想法，一种思考模式，一种艺术创作的方法以及经验的构建，它可以联结文化，使自己与周围变化的环境相适应，并积累经验。

    李新平的乌托邦像dna的螺旋结构图一样有自己的构成结构，两股长链以完全垂直的形式相互环绕。另一个与现实更密切的对这个结构的理解是双子塔。在靠近地基的地方坚固地联结着，而在更高的地方则更巧妙的联结。塔通常象征着对更高平面的观望和上升，但自从世贸中心在2001年被毁以后，双子塔的影像却在某种程度上暗示着反恐战争的开始与世界秩序的脆弱。另一个更积极的对构成结构的解读则是梯子。梯子和塔一样，象征着上升但还有沟通与实现潜能的意味。梯子可以被看作是联结天堂与尘世的桥梁。它是分等级的，梯子底部在地面上，有规律的梯级代表着发展的过程，但它也象征着向天堂的过渡或者通往天堂之路。作品画面下半部布满的树干图案可以为这种对创作构成结构的解读提供有力的支持。一个在有规律的间距位置被折断的树干，可以说是梯子最初的形式。

    在作品中，富于动态的动物和人物形象在画面空间中以复合的形式组合。一些人物看起来平静而满足地从某地向另一处漫步，而另外一些人则更专注于赶往他们要去的地方，狂奔着。一些形象在对他们所在的位置进行沉思，另一些人则艰难地从一层爬向另一层。其中一人，恐怕比其他人都更莽撞，正冲向空间中。李新平描述这幅画作的结构大致是包含三个部分。最上面的部分代表天堂，中间的部分代表各个神灵，底部的三个则是陌生土地上的居民。

    李新平的作品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画面的下部由两辆载满枯枝的运货马车占据。马作为为一个复杂的象征同时代表着冥府的黑暗和神圣的光芒。它们拉着日月双轮马车横越天空，如同跨越日夜一样轻松地穿越生命与死亡。在包括古希腊、佛教、印度等许多不同古老文化中，马都象征着被神灵的双轮马车套上换具并被马车主「真我」所操控的意识。 5在中国，马是典型的阳性动物，而马车满载的枯枝也许象征着人类天性的飞逝，它们随着生命被联结起来，随着死亡被释放。 6马的力量与速度与三头牛组成的群体的阴性形成对比。牛被认为是仁慈和宁寕静的动物。在一些文化中，它们由于具有温和的天性和宁静的力量而被认为为是神圣的生物，在另一些文化中则是因为为它们与尘世仪式及收获大地赏赐的紧密联系。

    《蓬莱仙岛》的中间部分有四匹狂奔的马、一个勇猛好战的女子形象，和一位充满坚定信念的人物形象。古书上记载了超过251个虚构人物、神灵、英雄、超人类和巫师，李新平的画面表现的也许是挑选出的人物，也许是所有人物的复合体。在西方神话中，四匹马通常会使人联想到「启示录」中的四骑士：战争、征服、饥荒和死亡。而亚玛逊族则是尊崇追随阿耳特弥斯（森林与山野中的女神和女猎手）的女战士，阿耳特弥斯被认为为是年轻人与孕妇的保护者，但她自己永远保持贞洁，这与阿芙罗狄蒂(爱与美的女神)正好相反。

    画面的顶部所描绘的天堂被一个巨大的圆月样的灰色圆盘所统摄。月亮是无数神化与传说的根源，也是各个时代与不同文化中的宇宙符号。在中国，圆盘或者圆圈是无穷循环与不间断的持续性的象征。自从新石器时代以来，被称为为「璧」的玉石圆盘便被当成重要的仪式和装饰功能而陪葬在坟墓中。在道家学说中，圆盘也是一个重要的符号。道家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永远运动的状态，一个被描述为无始无终的循环中的状态。

    所有的人物都在纵横交错的直线网状结构中与其他人进行着复杂的互动，这也许代表了许多其他的东西。他们也许象征着朝圣者在漫游中借助的拐杖，或者牧羊人用来控制他羊群的棍棒。在古代的中国，梨木杖在新年时被用来驱赶邪灵。它们也可能是权杖或矛，它们所具有的明确力度，表现出或者说是象征着力量，或种族文化之间的影响。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很重要的是这些线结束于圆形物，而其他一些圆形在人物之间自由地浮动着。圆形体象征着国王、皇帝或上帝的统治与帝权。圆形代表宇宙的整体性，和维持整体性的能量。在李新平的作品中，线与圆形体的网状结构清楚地描绘了事物的相互联结，以及所有种族、文化和信仰之间相互协调的必要性。李新平的作品超越了时间与文化，传达出宁静与和谐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