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鸭入侵与回家

导语：公共艺术作品若想得到人们的关注，让他们铭记于心，最好的办法就是邀请他们亲身参与，并使用他们熟悉的材料。

设计师：弗洛伦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

巨制

“大黄鸭之父”弗洛伦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究竟何许人也？他又有何神力能让中国两岸三地民众为之疯狂？根据霍夫曼公布的官方资料显示，他于1977年生于荷兰格罗宁根省。该省位于荷兰东北部，以农业为主，历史上曾诞生注入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Abel Tasman）、女医学家爱莱塔·雅各布（Aletta Jacobs）以及足球运动员阿尔杰·罗本（Arjen Robben）等名人。

1996年，19岁的霍夫曼进入荷兰坎彭基督教美术学院（Christelijke Academie voor Beeldende Kunsten）学习，并于2000年毕业。随后，他又于2001年从位于德国柏林的魏森塞艺术学院（Kunsthochschule Berlin-Weißensee）取得硕士学位。值得一提的是，霍夫曼在读书时就喜欢创作大件作品——当然，从他的角度看，这更像是一种“玩闹”。

《缓慢的鼻涕虫（Slow Slugs）》 2012 年 法国安格斯 18×7.5×5m（每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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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其大学同学透露，彼时尚籍籍无名的霍夫曼就已伙同几位好友，做起了画壁画的生意。生意自然不会好，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几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他们似乎也并不以此为虑。霍夫曼反而宽慰地说：“反正我们没有什么可输的”。这种心态为他们赢得了幸运女神的青睐，因为在不久后，他们就拿下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大单子。

那是在2001年。位于德国西部的卡尔卡镇（Kalkar）的政府管理人员打算将当地一座废弃已久的核电站改造成游乐场，于是委托他们创作一幅壁画，创作面积达到15000平米。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胡闹”机会，在使用吊车奋战数百天后，他们终于完成了这件巨制。此次经历给霍夫曼带来了巨大的自信心和满足感，这也成为他日后创作大型作品的精神源泉。而据其日后回忆，大黄鸭的灵感最早就产生自2001年。

霍夫曼的成名作《弗拉尔丁恩巨人》（Vlaardingen Giant）诞生于2003年。说是“巨人”，其实是一只“巨兔”。在得到弗拉尔丁恩镇（位于荷兰南部）居民的帮助后，霍夫曼使用废弃木材，花了3个月时间，完成了这件高达10.5米的巨大装置。随后，“巨兔”在小镇巡回展示，得到当地居民的热烈欢迎。

霍夫曼从中得到的启发有二。一、将日常之物转换成巨大之物后，会给观者带来强烈的冲突感。观者每天生活的场域也会因巨制的出现而发生改变，并带来前所未现的视野；二、公共艺术（Public art）若要获得观者回应，必须与当地人发生联系。这种联系可以是物体，比如就地取材；也可以是人，比如招募义工；当然也可以是当地的历史，或者人们关心的某事。

对此霍夫曼总结说：“如果作品想得到人们的关注，让他们铭记于心，最好的办法就是邀请他们亲身参与，并使用他们熟悉的材料。”从某种程度而言，大黄鸭在中国的走红正得益于此。1992年的一场海难让数万只玩具鸭环游四大洲，并给西方带来无数欢乐。此次大黄鸭的“回家”，一如7年前“鸭子舰队”的“入侵”一样，治愈着人们内心的孤独与寂寞。

高达10.5 米《弗拉尔丁恩巨人》是霍夫曼的成名作

入侵

2006年7月29日，英国广播公司（BBC）播出了一集名为《黄鸭入侵》（Invasion Of The Yellow Ducks）的纪录片。在该片中，由成千上万只黄色鸭子组成的“鸭子舰队”，正经历着一场奇幻漂流。它们以每天6.9英里的“航行速度”，途经澳大利亚、印尼、南美洲及美国夏威夷等附近的洋面，完成了一场超过6800英里的太平洋副热带环流之旅。

随后“鸭子舰队”挥师北上，进入北大西洋海域，并先后抵达冰岛、加拿大、美国等地。2007年7月15日，“舰队”成功进入苏格兰第三长河克莱德河（Clyde River），并向格拉斯哥河流发起冲刺。受此影响，9月2日，英国民众在伦敦泰晤士河中放置了16多万只塑胶鸭子，整个泰晤士河汉普宫桥下的1000米河道俨然变成“黄鸭子天堂”。

那么，这支环游四大洲的“鸭子舰队”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受到英国民众如此热烈的追捧？根据长期调查此事的美国海洋学家柯蒂斯•查尔斯•埃贝斯迈尔（Curtis Charles Ebbesmeyer）揭秘，这批被誉为“友好漂浮物”（Friendly Floatees）的浴盆玩具，是由中国大陆某企业为美国福喜儿公司（The First Years Inc.）代工制造，之后在中国香港装入专门运输货物的集装箱船，准备经太平洋运往美国华盛顿州塔克马港。

那是在1992年1月，寒风凛冽、滴水成冰。货船在海上仅航行6400英里后，就在国际日期变更线附近遭遇强风暴，集装箱因之被冲入大海。随后，破碎的箱子将数万只黄鸭玩具倾泻至海面上，“鸭子舰队”正式开启漂流之旅。结果是让人惊愕的：这批鸭子在海上居然漂泊长达十数年之久，并经历了白令海峡冰冻低温的考验和四大洋惊涛骇浪的冲刷。

媒体和公众都被这一故事打动。BBC借《黄鸭入侵》幽默地调侃说：“那真是一个又长又深的澡啊！鸭子也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塑料鸭子也不例外。”《世界日报》（World Daily）干脆拍起了马屁：“即使哥伦布再世，也得甘拜下风”。民众则纷纷涌向海边进行“膜拜”，一位黄色小鸭的粉丝说，她从中感受到了“令人钦佩的勇气和不可思议的乐趣”。

而投机者亦从中窥到巨大商机。首先是因黄鸭漂流而损失惨重的美国福喜儿公司。为借势推广并抢占市场份额，他们宣称愿以每只100美元的高价，回收原本价值仅5美元的玩具鸭。但这一“妙招”却仍以失败收场，因为在英国这批鸭子已掀起一场“淘金热”，收藏家们甚至愿意为其支付每只1000英镑的咋舌天价。

但那时的收藏家们或许不会料到，真正的“黄鸭淘金狂潮”还远未开始。伦敦民众彼时之疯狂，以及1000英镑的咋舌天价与后世的故事相比，宛若小巫见大巫，神气殆尽。因为7年后，一个叫弗洛伦泰因•霍夫曼的荷兰人将横空出世，他将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古老国度——中国，带来一场声势震天的“黄鸭漂流记”。

“大黄鸭”在维多利亚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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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2013年5月2日，一只长19.2米，宽和高同为16.5米，总体积约有六层楼高的巨型黄色橡皮鸭（Rubber Duck）驶入香港维多利亚港，并最终停泊在九龙尖沙咀海港城海运大厦正对面。在此之前，现场已有众多“鸭迷”早早等候。不少人身穿印有鸭子图案的衣服，甚至还拿着平日洗澡用的黄色浴盆鸭前来迎接。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这只在阿姆斯特丹、圣纳泽尔、圣保罗、大阪等地不温不火的鸭子，居然受到香港人的热烈欢迎。一时之间，香港迅速刮起一股“黄鸭风”，甚至就连刘德华、杜汶泽、何韵诗、李嘉欣等演艺明星也变身“追星族”，纷纷前来合影留念。受此影响，越来越多的内地游客也专程赴港，大黄鸭成为人们持续关注的话题。

根据此次大黄鸭赴港的主办方——海港城提供的数据显示，该购物商场平时的接待人数约为19至20万人次，在大黄鸭展出期间增长了近20%，而周末人数则增长40%。据其内部工作人员介绍，人数最多的一天甚至超过30万。受此利好影响，海港城购物中心5月的零售额增长16.3%，明显高于香港同行13%的平均值。此外，与4月业绩相比，海港城5月增长6.1%，反弹显著。

随后的发展可谓一波三折。5月14日，海港城工作人员将大黄鸭放气后吊出海面，进行例行检修。但社交媒体盛传此次事故是由内地游客扔烟头所致，海港城官方及央视新闻频道迅速出面澄清，这从另一侧面增加了公众对大黄鸭的关注度。5月22日，在经过数日检查维修后，大黄鸭在尖沙咀重新亮相，再展“万人迷”风采。游客仍然络绎不绝。

6月9日，大黄鸭在展期结束后离开香港，逾千名“鸭粉”聚集于海港城进行欢送。据香港媒体报道，大黄鸭在港仅一个月的展期内，就吸引了超过800万游客驻足参观，称其为2013年上半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文化事件一点也不为过。

而据调查发现，霍夫曼的这只大黄鸭正产自广东省中山市沙溪镇的一家塑料制品厂。据公司内部人士介绍，大黄鸭里边是真空，外部轮廓由200多块形状各异的PVC胶组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支架。尽管如此，大黄鸭外立方1630平米的橡胶物料，其总体重就已超过600公斤。充一次气需要四台充气机半个小时才能完成，放气则仅需10分钟。

在当地制作，而非漂洋过海，这显然符合霍夫曼长期以来的创作习惯。他补充说：“主办方需要尺寸不同的大黄鸭。黄鸭内部的风扇和气泵等设备重达几千公斤，转运并不方便。更为重要的是，不同城市的气候条件不一。譬如香港有台风，气候变化很快，我得找当地懂行的人帮助应对。”至于黄鸭放气风波，他则给出如下解释：“当时风浪很大，并且还有台风预报，我担心大黄鸭承受不起。放气之后顺便给它做了一次体检，看看它身上有没有破损的地方。”

设计师霍夫曼在大黄鸭前接受采访

理念

事实上，大黄鸭在造访中国香港前，已游历荷兰阿姆斯特丹、德国纽伦堡、巴西圣保罗、新西兰奥克兰以及澳大利亚悉尼等10个国家的13个城市。每至一处，霍夫曼都会根据造访水域的大小，调整鸭子的比例。

这只看起来温驯可爱、善良憨厚的充气鸭子，代表着世界大多数民众的儿时回忆。其意义，正如霍夫曼所说：“鸭子不知何谓边界。它不歧视人种，也不含政治意味。友善的、载浮载沉的橡皮鸭具有治愈能力：它可以舒缓与化解人们的日常压力。橡皮鸭善良、柔软，除了大人，小孩子们也会喜欢。”但从侧面看，这些友善动物的背后，或许也隐藏着霍夫曼企图改变世界的野心。因为这些巨型作品会迫使观众适应由其定义的公共空间，并进一步思考其作品中蕴含的深层议题。

霍夫曼几次到访中国，所引来的网络讨论狂潮无疑都展示着大众对大黄鸭的期待和喜爱。与此同期而至的，还有对大黄鸭版权归属的讨伐。对大黄鸭原创性问题，有中国网友质疑：这个与洗浴黄鸭玩具同样的形态，体积放大了以后版权就能归艺术家所有吗？

在广东知识产权保护协会副会长代月强看来，版权保护首先需要有最早的版权登记，鸭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本身识别性、独创性比较低。鸭子是一种可普遍见到的动物，而且黄鸭和真实鸭子没有太大区别，所以霍夫曼的黄鸭在产权法中并无侵权的行为，而以此推论，此前中国曾出现的“山寨黄鸭”与霍夫曼的“大黄鸭”也并无所谓侵权一说。

其实在艺术史上，日用品摇身一变成为艺术品的例子并不少见：最著名的当属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的《泉》。1917年，他将一个从商店买来的男用小便池起名为《泉》，在上面签上他的名字后，送到美国独立艺术家展览作为艺术品展出，成为现代艺术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雕塑家奥登伯格则将按原物放大的日用品，像羽毛球、棒球手套、衣夹子等，放在室外作为环境雕塑。人们不禁发问：实用品和艺术品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

在近日《中国文化报》的采访中，艺术评论家孙振华表示，实用品和艺术品并不存在一个客观的标准，主要看艺术家本人赋予其什么内容。“艺术品是一种观念的赋予，比如说小便池放在家具市场里面它就是一个小便池，而放在美术馆里，它与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这是对过去艺术观念的一种颠覆。”艺术作品的价值除了外在形态以外，还包括其表现方式和创作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