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印象派画家：德加与塞尚

在19世纪的法国印象派画家团体中，德加和塞尚可谓独行之士：德加在当时非常活跃却自认为不属于这个团体，塞尚起初加入这个团体，而后又从这个团体成功出走，开辟了后印象派绘画的新天地。他们具有印象派画家的一般倾向，即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画自己的所见，尤其是日常生活中的所见。但是他们又都与一般的印象派画家有所不同，或多或少地有意识地区别印象派过分强调光线和色彩，过分拘泥于所见的倾向。或许德加和塞尚的艺术贡献，就在于他们能够挣脱时流，对欧洲绘画传统和印象派主张进行取舍，积极探索属于自己的具有现代性的绘画风格。

德加：以绘画展示独特观察和感受

德加凭热情画他想画的那些城市里新出现的娱乐场景。城市生活的繁荣，是印象派绘画出现的一个契机。早期印象派画家笔下的图像，呈现为真实世界的不同片段和截图：所见的真实通过光影、色彩、构图、视角展开，在咖啡馆、剧院、赛马场、游艇、海滩、花园中上演，并最终可以让人开放性地感觉和观看。德加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对城市生活的独特观察和感受：欢快、短暂、无意识，同时还注意到个体之间，甚至是环境与人之间的一种冷漠和疏离。他以奇特的构图，色彩、光影和笔触的细致安排，用心描绘那些场景，传达他的感受。

一类是通过特定场景里人物的紧张或冷漠，展现一种疏离感。如早期作品《女人与菊花》，画面中心让位给一大丛菊花，人物则被挤到边缘，弯起的手臂和放在唇边的手指流露出僵硬紧张的感觉，瞥向一旁的目光似乎在逃避。观者从中看到的是紧张与不自在，花与人物的不协调。《熨衣女》里的人物被正面注视着，熨衣停顿的动作稍显紧张。或许德加是有意用白、灰、浅粉色和光的处理赋予熨衣女一种肯定，她被人们疏离在与真实环境不符的芬芳氛围里。《苦艾酒》则有一种咫尺千里的距离感。

另一类是记录速度与节奏，展现群体的欢乐。在《芭蕾教室》等一系列描绘舞蹈场景的画中，德加通过新颖的构图，使芭蕾超越了空荡的空间，从而在固定的扁平场景里唤起最大可能的动势和空间感。有人评价这类舞者群像“无性格”，然而也许正是这无性格，表示着一种无意识的欢愉和热情。这些作品有的取俯视以表现旋转姿势，有的取仰视以表现跳跃动态，有的则在静态大空间(如教室)的边缘，展现几组静态或动态姿势。德加擅长素描，舞蹈在他的笔下，成为个性化流动的节奏。他又具有开放平和的心态，能赋予速度以欢快的色彩和沉醉的神情。此外，他独特的呈烟雾状的线条，也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

记忆是德加绘画创作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他选择记忆与想象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创作，而不是对景写生，通过心理揣摩、想象、知性与记忆的综合，深入到真实世界(以城市风情为主)中去。他充分运用他那独特的构图，将不同的物象或目光并置，营造出一个不同寻常的“所见世界”。

塞尚：在感性和知性中寻求平衡

塞尚一生都在向自然致敬和学习，在感性和知性中寻求平衡，创作“与自然相平行的和谐”。他肯定印象派在色彩和光影上的处理，坚持户外作画；但是对印象派过度强调光和色彩对视觉印象的作用及作品缺少造型深感不安。塞尚疏离了新鲜热闹的东西，选择了巴黎郊外熟悉的自然风光和静物。他的风景画具有其他印象派画家少有的细致构图和明显的轮廓线，这使得他笔下的自然具有一种稳定感。在他创作的风景画中，所见世界是严谨、庄严、安静的，没有城市风景的色彩和颤抖的光影，没有娱乐的人群。《大松树》居于画面中心的松树，具有诗性的活力，挺拔而葱郁，伸展的枝杈、呈山形轮廓的树冠，似暗合了圣维克托山的庄严；与背景松树一样张扬的绿色，告诉我们那是海风舞动的痕迹。

塞尚不愧是 “美丽年代的古希腊人”。他的人物画，动作简洁大方，如同上古的雕塑。但他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他能感受到新时代的趣味，对之调侃、反思。在《现代奥林匹亚》这幅画里，塞尚把马奈暗示的东西加以明确：“窥视者”现身了，绅士拿掉了帽子，侧对着我们在欣赏，其他主要元素都还在，但裸体的女人变得面貌模糊、身躯收缩，女仆手中的花变为了罗纱，黑猫变成了黑狗，幕帘变形像一团烟雾。和马奈的原作相比，趣味大为不同，简直就是上了油彩的漫画。

当然，塞尚的所见世界也不可避免地浸入了新时代的影子。从《铁轨路基》中可感受塞尚的心境：新事物以拒绝正面现身的姿态介入到自然之中，这是他对现代生活的冷眼观察。画面总体来说比较明亮，有蓝灰色的天空和山峰、绿色的树丛、黄色的土地和红顶的房屋，但是画面中心出现了土丘截面的浓重阴影。构图追求平衡，轮廓也基本具有几何形状；平滑的梯形切面的阴影嵌入中心，亦与山和房子的梯形轮廓相平衡；远处的海几乎被遮蔽了，只在山脚和房屋之间用一块三角形的深蓝略为表征；顺着土丘排列的栅栏和类似铁道边上的灯塔暗示出为修铁路而挖开的壕沟。新时代的产物正在向城市的外围延伸，自然的平衡不久就要被打破。

印象派画家开启了探索现代绘画新价值的努力，记录有个人感觉或情感体验浸入的自然，颠覆古典绘画的题材与观看方式，不再把客观再现视为绘画艺术的圭臬。无论德加还是塞尚，其作品所引发的赞扬与争议都只是了解这转变的一个切入口。绘画不追求发现真理，绘画发现隐匿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