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蕾：从最富的美术馆到最穷的美术馆（上）

方蕾，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的开创者，今天也是宋庄美术馆的馆长。“凤凰艺术”将带你近距离接触这位一直为中国美术馆事业默默努力的传奇女性，和大家谈谈她从开创尤伦斯到步入宋庄的独特心得。

（图注1：策展人、宋庄美术馆馆长方蕾 方蕾供图）

我是老天爷送给尤伦斯的一个礼物

凤凰艺术：据了解尤伦斯美术馆的最早的建立是与你是息息相关的，首先能谈一下你初次接触尤伦斯的情景？　　

方蕾：提起尤伦斯这件事，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印象很深，尤伦斯项目是2005年3月5日接手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费大为的日子，也是我过完生日刚回北京的时候。我和费大为在见面5分钟以后就开始进入工作。那个项目就是尤伦斯计划。

（图注2：正在静静思考的方蕾 方蕾供图）

（为方便读者阅读，以下文字，凤凰艺术简称为Q ，方蕾简称为A。）

Q：当时你是如何认识尤伦斯计划的？

A：尤伦斯最早并不是一个美术馆计划，它是尤伦斯夫妇希望把他们的藏品放在中国，需要建一个仓库。当时尤伦斯夫妇也敏锐的发现中国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整个世界都非常关注中国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们觉得应该建立一个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基金会，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尤伦斯提出要在中国，跟中国当代艺术发生一些现场的直接关联。

Q：尤伦斯夫妇最早是直接找到你，还是通过……？

A：他们是通过费大为，因为当时他们并没有对进入中国的事有太大把握，很难说这事能不能成功，我觉得他们的运气不错。后来我有时会想，我其实是老天爷送给尤伦斯的一个礼物。

连一张名片都没有就把尤伦斯带进798

Q：能谈一下当时为什么把尤伦斯选在了798吗？

A：这个选址过程还是经过很多周折的。在一开始的工作里面，我们可能就是要寻找一些相关的场地，我们选择了包括像焦化厂、京棉三厂，甚至后来也有人提到就是说去首钢那边，最后我们觉得798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当时在798，七星集团和租户之间的关系又非常微妙。基于这样一种情况，我们又打算在草场地选择场地，但是后来因为草场地的土地性质和建筑方面的一些问题，我们还是回到了798。

（图注3：现今的798艺术区）

Q：那在整个选址的谈判过程中有碰到过什么困难？

A：尤伦斯现在能用这个场地，也是因为我们曾经在那儿做过展览，所以我比较熟悉，后来尤伦斯夫妇也同意了这样一个计划。然后我们就开始和七星集团谈判，经过几轮谈判后，比较顺利地获得了这个场地的使用权。

但事后我才知道，其实那个谈判应该不算太轻松，因为当时可能跟我同时在与七星集团谈判有五家机构，包括古根海姆博物馆等。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可能是用某种真诚的态度打动了七星集团。因为我当时去谈判的时候，并不是以尤伦斯基金会的名义去谈的，我是以个人的名义去谈的，甚至连一张名片都没有。

对此尤伦斯夫妇很高兴，因为你想当时在奥运会之前，中国是世界的一个热点，关于中国的话题有多么的抢手，而北京是中国的中心，798艺术区又是北京的中心，所以尤伦斯的空间在798这样一个中心地区，也就是说尤伦斯基本上在中国非常顺利的获得了一个制高点。

（图注4：798艺术区的早期厂房空间 方蕾供图）

Q：这个计划你们大概筹备了多久？你和费大为是什么时候注册公司的？又是什么时候正式进入798艺术区的？　

A：其实我进行的速度非常快，前期工作大概就半年时间。当时在北京基本上差不多就是我一个人在工作，偶尔有一个助手。我三月份接受这项工作，到五月底、六月初，就草签了空间的意向书。因为当时没有公司，没有一个机构来盖章，所以到九月份时，我又公司都注册好，并用这个公司章盖，签署了这份合同。后面就开始组织人员结构，包括对空间的设计。其实最早介入的一个人是马清运，他是最早中方的空间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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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5：当初的尤伦斯空间场地 方蕾供图）

（图注6：如今尤伦斯外景）

所以有时我在想，一个机构的成立时间，究竟应该算是机构注册的时间呢？还是它开幕的时间？其实真正说尤伦斯的历史，应该不是五年或者六年这样一个概念，应该是十年了，如果从机构注册那天开始，应该是从2005年9月以后，而不是从2007年11月起。

背离项目初衷 退出尤伦斯

（图注7：当年的798艺术区外景 方蕾供图）

Q：作为尤伦斯最早的创建者，后来怎么退出了呢？

A：尤伦斯这个项目慢慢落实以后，它显然会变成一个非常大的利润，比如说有些商业因素引进来了。其实我在早期就对波斯顿（BCG）公司咨询公司有非常大的疑义，这样一个商业咨询公司，它是不是适合来做一个艺术机构的咨询服务工作，这个事情是值得讨论的。波斯顿咨询公司是按照西方机构的规则运行的，它需要有财务公司、律师、咨询公司来共同监控项目的发展，但他们在中国并没有做过任何一个美术馆的项目咨询，他们没有这样的经验，他们很快就会把这个技术导向商业的方向。比如说他们给尤伦斯提案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把798艺术区全部买下来作为商业开发，这是让我觉得是非常危险，非常可怕的一些想法，因为我觉得他们背离了当时我们做这个项目的初衷。

Q：那可以谈谈你当时开创尤伦斯的初衷吗？

A:我们最早没有“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概念这么一说，就叫“尤伦斯计划”。我们当时的想法可能对商业界的人来说太小，我们就是想为中国当代艺术，建立一个可以和世界交流和沟通的平台，完全是从艺术和学术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的。我当时认为把象尤伦斯这样的机构引进，可以给中国的社会引进一种新的艺术管理机制，比如说非赢利的这样一种概念。但不幸的是，现在已经是一个负面样本了，因为大家都看到现在的尤伦斯是如何的商业化。

Q：那你为什么最终没有守住你的初衷？

A：实际上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所以就这件事来说，我遇到的问题特别大。当波斯顿咨询公司试图把尤伦斯计划导向商业的方向，而我们是要坚持艺术中心的艺术性，这就和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利益冲突……

最后我放弃了这件事情，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努力要建立的东西，和我们正在看到的那个东西，它的趋势是完全不符的，所以我觉得没有太大意义，因此就选择了放弃那个地方。当然还是很心疼的，因为我觉得那个地方基本上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我曾付出了非常大的心血和我个人的情感在里面。可能如果一定要坚持那个初衷也能坚持，但是可能就要拼尽全力去跟他们争夺这个东西，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再也没有踏进过尤伦斯半步　

（图注8：今天的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Q：今天你跟“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还有一些互动吗？

A：没有了。

Q：那你不会觉得有些难受吗？如人们所说，喝水不忘掘井人，饮水思源，这是你亲手开创的天地，今天它发展得那么茁壮，那么兴旺，但却和你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A：对。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年了，这种内心的修炼已经可以把这件事情忘掉了，真的是已经忘掉了。我有时候经常会很恍惚，这件事当初是我完成的吗？我都觉得它是一个挺梦幻的事情，因为我后来，也就是前两年碰到古根海姆的克伦斯，他们当年想建立像尤伦斯那样一个空间，一个工程，克伦斯说那是一个传奇，那太棒了。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当时他非常想要这个地方，被尤伦斯拿走后，他后来发誓要在北京找到一个比这更好的地方。

Q：但是没找到是吗？

A：我也把我手上其它资源都给他们了，但他们依然没找到。我后来觉得自己跟整个项目的理想和状态都严重背离的时候，我就努力要忘记掉这件事情，不要再想到它。我也很遗憾，就是我还是有点儿小气，我从此再没有进入过尤伦斯。

（图注9：798工厂历史照片）

Q：这种不再进入，是不是其实也某种程度反映出你对尤伦斯情感深厚？

A：可能吧。说到这里我要讲一个小故事，当我跟七星集团签订意向合同的时候，有个夏天的早上，我八点多种去看场地。当时那里还有一个工厂，是中国最大的一个窑炉生产线，据说是在中国质量最好的，但却硬是要把它搬走。可是，那天进了那个大窑炉的时候，我就发现很奇怪，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很特别，有些愤怒和不满的感觉。那是早上8点半左右，我印象很深，空气都很清凉，我说为什么他们要这么看我？后来我突然一下子意识到，这个生产线要搬走了，那些人是回来凭吊他们的青春的！因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在那儿工作，这个感受真的是很真实的。

我当时就在想，我做的这个事情是不会辜负你们的，会让你们会觉得这个地方拿出来做一个艺术中心，比你们想像的还要好。我当时会有点担心，比如说这个地方可以租出去做一个饭店啊，或者做一个餐馆啊，会把整个状态给破坏掉了。这就是我跟你说在这个项目里有很多感情的很多事情中的一件。后来再去尤伦斯的人不会这样的感受，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们也不会理解。

方蕾：策展人，宋庄美术馆馆长。

1998年开始参与艺术活动及策划展览。

2005年-2006年创建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

现为宋庄美术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