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和弗里达在底特律的时光：追溯一段艺术悲情史（下）

卡罗的突破

在里维拉着手绘画《底特律工业》壁画时，卡罗怀孕了。不幸的是，1932年7月4日，卡罗流产。（底特律展览上的文档和音频材料显示这是一次意外流产，传记作家们则认为这是一次人工流产，综合两者，我觉得真相不得而知。）这次事件后，卡罗在这座毫无归属感的城市愈加孤独与迷茫，这也改变她的艺术风格，并日益鲜明。

将这一事件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画作是简洁而富于力量的《亨利•福特医院》，一块贫瘠的荒地上放着一张床，卡罗躺在上面，床单上满是血痕。红线从她的腹部岔开，连着各种漂浮的物体，写意地描绘了创伤、一个解剖模型和一朵褶皱的兰花，这些物体的灵感来源于里维拉带给她的那些物品，画面中还有一块断裂的盆骨，等等。

弗里达•卡罗，《亨利•福特医院》（1932年作） 图：本•戴维斯

里维拉的艺术风格似乎也受到了卡罗流产的影响，可能就反映在《底特律工业》壁画中最特殊的一块。里维拉本来为壁画东部设计的是农场劳工的画面，现在这个部分被替换成了一张未出生的婴儿的画面，蜷缩在一个植物球茎内，里维拉通过这种方式将个人情感直白地体现出来。

迭戈•里维拉，《底特律工业》壁画东墙（细节）(1932年作)，图片来源：底特律美术馆

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体现卡罗悲惨经历的作品《亨利•福特医院》如何能被解读为对里维拉底特律神话的反驳。在布满血迹的病床的一侧，卡罗附上了标题《亨利•福特医院》。然而，画中的她并不在医院内部，而是在室外，暴露在公众面前。在背景的地平线处，底特律的城市化建筑像一些被丢弃的玩具一样排列着——她的丈夫常以此来赞美底特律的发展。这幅画好像在诉说：“在亨利•福特的世界，一切都不正常。”

迭戈•里维拉，《底特律工业》壁画的细节（左）和弗里达•卡罗的《亨利•福特医院》，底特律地平线轮廓的对比

那么，这里有一个美学上的假设：如果卡罗的作品今天更能触动我们，不仅是因为社会写实主义已经过时。恰恰相反，我认为：里维拉因为赞美福特家族而陷入窘境，不得不从痛苦的社会现实中抽离出来；而卡罗的艺术作品却没有这种负担的牵绊，她更多地关注自身的经历，的确表现了一些被忽略的社会现实。

弗里达•卡罗作品

弗里达•卡罗作品

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卡罗的作品更加个人化，同样就显得更能反映政治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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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特的冒险

关于迭戈和弗里达旅居底特律的故事，其中有一段并不属实，这里要进行详细的说明。

里维拉的《底特律工业》壁画的传奇故事，进一步将其塑造为一部具有持续反动影响力的作品，是其揭晓之时争论的焦点。当这幅作品于1933年初面世时，保守分子将这幅壁画视为宣扬无神论、共产主义的危险作品。媒体上的争论吸引了大量眼球，甚至有很多工人团体自发保护里维拉的作品。

因为向那些被这位墨西哥艺术家所宣扬的社会主义政治而吓得不轻的人发布一项声明而平息了这场争论，艾德赛尔•福特获得了信任。这项声明很简洁“我欣赏里维拉的精神。”然而，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是，这场争论很有可能是由艾德赛尔•福特通过向报纸提供煽动性信息而一手挑起的。根据时任底特律美术馆负责人姆•比尔所说，当福特的助手向他展示报纸上攻击里维拉的壁画的言论时，据说福特曾对他说“我们完成了他的意愿。”

迭戈•里维拉，《艾德赛尔•福特》画像（1932年作），展于“迭戈和弗里达在底特律的时光”图：本•戴维斯

为什么呢？在经济大萧条期间，福特个人出资赞助了底特律美术馆。针对里维拉的争论吸引了大众眼球，从而能为博物馆吸引大量参观者，市政府也就会提高博物馆的预算，福特就能甩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了。

但是，讲述《底特律工业》的传奇故事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情节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1933年的底特律银行危机，在这场灾难中，艾德赛尔•福特和亨利•福特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为摆脱父亲长期笼罩在头上的阴影，艾德赛尔于20世纪20年代开始进军银行业，组建了保卫者信托公司。成立后，该公司盲目地大肆扩张，疯狂兼并持有房产股份的小型银行，随着1929年股市崩盘，这些股份也砸在了手里。

《底特律工业》壁画从委托、创作到问世的整个过程中，艾德赛尔•福特本应受到不断加剧的危机的折磨。他个人不得不向保卫者信托公司注入资金，来遏制其逐步加剧的亏损。经过调查该公司账目，国家级银行审查员评价该公司的运营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2月，政府无奈之下试图介入来挽救——但是可能会令亨利•福特冻结其大量存款。亨利•福特反而威胁到要撤除存款，灾难无可避免了。“让灾难来临吧，”里维拉印象中的这位“诗人”如是说。

福特拒绝联邦政府的营救计划后，1933年2月14日，密歇根州的所有银行都关门歇业。5天后，即2月19日，《底特律工业》的第一批壁画作品在底特律美术馆展出。

雷曼兄弟公司所面临的这一灾难——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便是《底特律工业》壁画揭晓时的社会背景。直到3月24日银行才会开业。

或许是因为与艾德赛尔•福特之间的联系，围绕底特律美术馆壁画的争论愈演愈烈。的确，一名抨击里维拉的《接种疫苗》壁画该受天谴的右翼广播传教士一直在无情地痛骂“银行家们”，在他的说道后，银行业也受到了巨大冲击。

然而，人们可以想象到，在这样的时刻，艾德赛尔•福特可能更愿意让公众关注自己对一名描绘工人现状的左翼艺术家的支持，而不是关注他如何领导一个失败的公司造成了全国性的经济危机。

迭戈•里维拉和弗里达•卡罗在底特律（1933年）图片来源：底特律美术馆档案

确实，福特对里维拉所给予的支持至今仍发挥着类似的作用。目前这次展览的目录中包括约翰•迪安的一片文章，名为：“‘他是福特家族的艺术家’：艾德赛尔•福特的生活、时代和人格”，颂扬他对“国家、家庭、工作、自立、社区、资本主义和竞争的热衷与爱。”迪安辩称，艾德赛尔•福特与里维拉的合作关系使他成为一名典型的“艺术家商人”。虽然与里维拉事件距离很近，但是迪安并未提及艾德赛尔•福特是经济大萧条这场巨大灾难的推手。

似乎对艺术小施恩惠就能换来良好的公共形象，还能传名于世。然而，用艺术名望的吸引力来掩盖故事背后的更深层次的寓意是可耻的，有句话目前看起来的确非常贴切：福特把它带来，又把它带走了。

迭戈和弗里达在底特律的时光：追溯一段艺术悲情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