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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葛饰北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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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市内的许多旧巷子并没有都市的喧闹，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任由古老的都市沧海桑田。日本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Katsushika Hokusai）的墓就安放在东京台东区元浅草四丁目原本为誓教寺的民宅内，据说当时可以远望富士山——北斋赖以成名的浮世绘作《富岳三十六景》的主角。

来东京游览使用过JR 轨道交通的人一定会熟悉其中的两幅：一副晴天白云下，落日映衬的赤橙色富士山，山头皑皑白雪。

日本JR 轨道交通卡

另一幅浪花成排山倒海之势，惊涛骇浪激起的白沫间，富士山巍然屹立。这两幅画名为《凯风快晴》、《神奈川冲浪里》与同组中的《山下白雪》并称为浮世绘史中的三大传世名作，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声誉。

《神奈川冲浪里》 | 葛饰北斋

作为日本江户时期最重要的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还对欧洲画坛起着巨大影响，德加、马奈、梵高、高更等众多印象派大师均临摹过其作品，甚至衍生出了风靡一时的“日本主义”。

但当人们将北斋作为艺术巨人的光环无限放大的时候，却往往忽略了身份卑微的“画匠”北斋的真实人生经历。这个精力旺盛的倔强“老头”，在生命的终结时的豪言仍不过是“倘若上天再给我五年，我终成真正画工。” 北斋并非谦虚，艺术上的自信并未掩盖其作为“匠人”的自我认知，的确，如果不是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修•佩里以武力逼迫日本放弃闭关锁国的政策，浮世绘得以畅销欧洲，4年前去世的北斋或许仍然只是偏隅在东京一角很快被世人忘记的浮世绘师而已。

北斋墓

身后的盛名是北斋所无法想象的，这个喜欢饮茶，酷爱“大福饼”也就是糯米团子，睡前一定要吃一碗荞麦的画匠，一生生活困顿。生活的窘境多少有些宿命的意味，就在他出生的1760年，对于当时被称作“江户”的日本东京来说流年不利。由于发展迅速，江户人口膨胀到100万，这对于当时世界上任何一个都城来说都显得拥挤不堪，这一年的早春一场大火从浅草一直烧到了江户中心的品川，两天后，大火向更远处蔓延，从神田浅草到深川到芝几乎全部陷入火海。紧接着的夏天酷热异常，旱灾严重，秋天时则农业大面积欠收。而就在街头巷尾流传的灾年时节，北斋出生了。

葛饰北斋

葛饰北斋像

在封建时代的日本，只有达官显贵才有官方的记录，北斋的家庭显然并不属于这个群体。目前的史料仅仅能够确定1760年10月31日，北斋生于江户隅田川流过的东郊，曾是葛饰郡的一部分，因此这位日后的浮世绘巨匠使用“葛饰北斋”作为自己的艺名。这块围绕着隅田川河流的地区，聚集着当时的下级武士、商人、手艺人，是江户庶民文化的中心。目前尚无法查证北斋的族系，但北斋墓碑下方刻有“北村”二字，可以作为北斋旧姓北村的依据，（笔者实地祭拜北斋时，并未看到有标注这两字，不知是否曾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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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龍斎作风流吉原十二景

据说北斋年幼时去当地有名的手艺人中岛家作养子。不过中岛家有嫡亲的继承人，因此北斋并没有作为下一代将军御用镜师的资格。除了在北斋十几岁的时候，曾是养父的中岛要求其以叔父相称之外，关于北斋童年的记录寥寥无几，但我们依然可以想象，离别父母寄养在外族家中讨生活的北斋幼年时光应该极为艰辛。但北斋依然乐意向人们谈起母亲出身武士家族，自己是类似日本版《赵氏孤儿》的著名戏剧《忠臣蔵》里反派吉良上野之介的家臣子嗣。据考证，元禄十五年（1702），吉良上野介的臣子小林平八郎战死，其孙女年八岁，被亲戚养大，嫁人后生得一女，此女便是北斋的母亲，这个失去实际意义的血缘关联或许是北斋早期十分热衷“忠臣蔵”这一主题的原因。北斋初期曾用过幼年时的名字，或许是乳名的“太郎”。不知当时的幼小的北斋是否渴望父母亲人呼唤他的乳名，给予他亲情的关爱。

大约十三岁的时候北斋改名铁蔵，去了一家租书店作伙计。当时的江户，繁华平静的城市生活促生出吉原( 妓院) 、歌舞伎町、公共浴室、书店等等休闲娱乐场以满足富裕阶层以及日益壮大的市民阶层的需求，通俗书籍的流通广泛，租书店一般都要准备600本以上的藏书以满足顾客的需求，作为小伙计的北斋或许需要为了给客户介绍流行的书刊而接触到一些书籍，最常见当然是时髦而易懂的画册与插画。研究者一般认为这段工作经验从知识上与内容上丰富北斋的作品。之后不久，刚满14岁的北斋开始学习木版雕刻，开启了作为画师生涯的第一步。年轻的北斋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以日渐精湛的技法雕刻每一刀，并且逐渐显露出雕刻的天分，仅仅在见习一年后（1775年，安永4年）即出版了自己制作的第一份出版物。这本出版物是以江户吉原里形形色色人物为题材的短篇小说。吉原是江户时代公开允许的妓院集中地，位于今日东京都台东区。吉原的歌舞升平是浮世绘描述的主角，几乎大部分的浮世绘都以此为背景展开。凭借独特的雕刻技法及水准，年轻北斋逐渐在业界受到关注。在当雕工的第四个年头，日复一日的乏味体力工作让北斋感到厌倦，作为雕刻师仅仅复刻他人的作品已经不能满足北斋的追求。不知是在怎样的机缘巧合下，北斋拜入当时已经享有盛名的浮世绘大师胜川春章门下，据记载，为了成为浮世绘画师这一选择，北斋甚至不惜拒绝了回到中岛家继承家业（中岛家嫡亲儿子早逝），这同时意味着，中岛家断绝了给北斋的所有经济援助。至此，北斋终于与其终身从事的职业——浮世绘师的身份结缘，以他深厚的性格与高超的技艺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奇异世界的大门。

《风流无くてななくせ》| 葛饰北斋

当时的胜川春章创立了“胜川派”，在浮世绘创作界的声望如日中天，但成为弟子，实际上仅仅意味着成为这一派系的侍者，地位低下，不仅要完成许多杂事，而且要忠实于师父的画风。并且只有在完成作为弟子所需的各项工作，个人的作品得到了师父的认可之后才有可能独自成立派系，这一行规实际上预示了日后北斋与胜川派之间的纠葛。但对当时刚满18岁的北斋来说，遇到了时年52岁的胜川春章，见识了鼎盛时期的胜川派，无疑是他画师生涯的重要一步。

年轻的北斋除了制作版画的底稿外，还常负责清扫整理工作场地，即使身份低微，北斋依然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热情，面对胜川派里诸如春好，春常，春英等众多对手显得毫无畏惧，胜川春章也对这个晚辈后生给予厚望，并允许北斋使用胜川春郎这一名字进行创作，这在当时意味着作为胜川派掌门人的春章承认了北斋的能力。此时的北斋沿袭胜川派的绘画风格及内容，作品以役者绘为主。但北斋从来就不是一个安稳的艺术家，他总是在寻求新鲜的事物，并试图在其中吸收转化。当时被称作“兰学”的西方科技在日本日渐流行，无论是西洋画家的绘画手法还是铜版画的精细写实，都让北斋见识到了新奇的世界，他贪婪的吸收着这些与传统迥异的知识。有着多年租书店和出版作坊工作经验的北斋非常了解购买者的心理和喜好，他明白当时日渐丧失创作力的传统浮世绘状况已经无法满足购买者，于是试图在绘画风格和内容上寻求改变，但这势必就与传统的浮世绘门第道德产生了抵触，这种风格的冲突最终导致了北斋被逐出胜川派。关于事件的经过，有两种版本的记述，一说是胜川春章看到北斋学习西方绘画手法进而认为是对自己的忤逆，一怒之下将北斋逐出师门，但此说与北斋离开胜川派的时间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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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3年66岁的胜川春章去世，胜川派原本积累的内部矛盾终于爆发，大弟子春好因右手瘫痪将掌门实职传给弟子春英，但春好仍然是胜川派名义上的最高代表。年长于春英的北斋原本在胜川派里就地位微妙，不知未来何去何从。于是私自接受了外人委托制作浮世绘，结果这幅作品被春好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批判，自尊心极强的北斋无法接受春好对自己作品的指责，渐渐与胜川派貌合神离，终于在1795年，进入胜川派十五年之际，正式舍弃了春郎这一名号。这在以终身雇佣制视为社会道德的日本社会简直是无法想像的疯狂举动，而背叛师门也无法获得当时封建社会的理解与认可。而在这前一年北斋年轻的妻子留下了一儿两女去世，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并且失去了家庭的支撑，其时北斋的生活极尽艰难。

但生活的困苦并没有击垮北斋，脱离胜川派对北斋来说是整个人生的转折，从现在看来，他抛弃了一个传统的小世界却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世界，自此，北斋又开始学习和吸收中国文人画的内容，深入研究《芥子园画传》、《十竹斋画谱》等中国作品，这些画作都对北斋之后的画风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北斋的艺术生涯逐渐展开，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逐渐形成，被鲁迅先生称作中国人所喜爱的日本浮世绘风格就此开始。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