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二月初,电影《丹麦女孩》终于迎来了在故乡的首映礼,主创人员在Arken现代艺术馆举办了新闻发布会。同样是在这里,这个突破了性别障碍的伟大爱情故事的另一主人公、Lili Elbe背后的女人——Gerda Wegener,终于现身了。
《丹麦女孩》主创在Arken现代艺术馆举办了新闻发布会,背景是Gerda Wegener的画作
这个将持续到今年五月的画展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有关Gerda Wegener的展览,目的是重建Gerda Wegener作为艺术家的声誉与知名度。
由于仅有少量的绘画藏于丹麦美术馆内,Arken此次集合了大量私人藏品,从油画、素描到海报插画,这位女艺术家创作生涯各时期作品均有陈列,而重中之重则是她巴黎和意大利时期对Lili的描绘。
Wegener夫妇,1924,右边的男士即是电影《丹麦女孩》的故事原型
不凡的开始
Gerda在丹麦艺术史中是默默无闻的,然而她的一幅早期肖像画却是著名的“农民画家争论”事件的导火索。当《艾伦·冯·科尔肖像》被两个权威机构拒绝展出后,画家Gudmund Hentze发文怒斥评委,他将此画视为对当时主流的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审美的一种冲击,代表了Hentze个人倾向的象征主义和对绘画精神性的追求。Gerda本人没有参与讨论。此次展览是这幅画于1907年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
《艾伦·冯·科尔肖像》 1906
Gerda非凡的技艺在此作中表露无遗。Ellen摆出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女子的姿势,侧坐望向观众。深色的衣服、头发、背景与浅色的脸、颈、手的肤色形成对比。她眼帘半抬,除了望向这个世界,似乎也在思考自己的梦中世界。
画作呈现的19世纪颓废派风格,那种矫饰的优雅、精致、性感,使农民画家派认为Gerda效仿过去的意大利矫饰派、英国的拉斐尔前派,描绘了病态、腐朽。而她的支持者则认为画作体现了高超的线条驾驭能力和对人性洞察力的美妙结合。从当时人们对于这幅画的不同看法中已经可以看到日后对Gerda的两种不同的评价了。
来自丹麦的巴黎人
1912起,Gerda与丈夫定居巴黎,在那里她的事业获得巨大成功。赢了几次大奖后,包括蓬皮杜艺术中心在内的法国政府机构购买了两三幅她的画作,这对一位外国画家来说是巨大褒奖。她每年参加画展,为社会上流女士画肖像,为书籍杂志创作大量插画、漫画,也接受不少广告画邀请。几年后,夫妇俩便赚够了在埃菲尔铁塔边买房子的钱。
为情色小说《爱神的消遣》所创作的系列插画,1925
或许Gerda难以得到所谓高雅艺术界的首肯,以至于埋没在艺术史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出自她在插画上获得的成功。对于一个现代派前卫画家的定义,就是走在时代前沿,反对大众媒体尤其是娱乐行业。商业总是与女人挂钩,而现代艺术却是男性化的(如立体派)。
现代人自然不会如此绝对,Gerda打破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的界限实为值得欣赏之处。从她数量众多的时尚、幽默、讽刺,甚至情色画中,也能洞悉画家大胆而丰富的想象力。
奥林匹亚,1931-1936
Gerda也常常“改编”名画,如马奈名作《奥林匹亚》的这个戏仿版。马奈画作的颠覆性在于他笔下的裸女不是古典神话里的女神,而是生活在当下的妓女。奥林匹亚一手遮着私处,眼神坚定冷漠,直视尴尬的观众。而Gerda的奥林匹亚并不直视观众,妩媚自信地展示自己身体的美丽。
狂欢节,1925
Gerda也通过她的作品,成为了时代的记录者。比如狂欢节所在的魔法城,实为异装者、同性恋享受巴黎夜生活的胜地。
她对面具、化装舞会等主题特别感兴趣,这当然与她的伴侣Einar所经历的挣扎有关。戴上面具后,你就能成为你想做的那个人。装扮是身份的游戏,这种变换是她画作的中心主题之一。
[page]
画家与缪斯
近几年,美国前运动员Bruce Jenner变性和《透明家庭》等美剧的播出,逐渐揭开了变性及变性人群生活的神秘面纱,而Einar/Lili便是其中的先驱人物。电影《丹麦女孩》里,导演霍伯对性别意识的探讨浅尝辄止,将影片重点放在了催泪的爱情故事上:所谓爱,就是爱对方的真实自我,性别并不是障碍。
Einar Wegener作品
极其难得的是,此次展览也展出了一些他的作品。Einar作品稀少,而Lili Elbe从未作画,她认为画家是Einar的属性,而她要与过去彻底断开联系。在电影中,他被称为丹麦最好的风景画家。
风景画家Einar Wegener以及变性后的Lili Elbe
这对画家与模特的故事,是伟大的爱与友谊,也体现了两人无尽的勇气。找到力量正视真实的自我,排除万难创造全新的自我,这在今天都属不易,何况在1930年,一个男人宣传自己其实是女人,更是闻所未闻的,而要一个女人支持自己丈夫是女人的说法,简直难以想象。Gerda的包容是Lili完成蜕变不可或缺的因素。
在Gerda大量的莉莉肖像画中,Lili或穿着女人的衣服、或裸体,这些作品自然也是莉莉自我认知过程的记录与见证。
拿着羽毛扇的莉莉(局部),1920
无论在哥本哈根还是巴黎,Einar都热衷于参加各种化装舞会。在那里,Einar可以毫无顾虑地成为Lili。除此之外,Gerda的画布也是Lili的避风港,在其中她可以肆无忌惮展现真实自我,哪怕在现实世界里不被理解、被侮辱排斥。在《拿着羽毛扇的莉莉》中,Lili的姿势与眼神介于半隐半现之间。
在炎热的夏天,1924
这幅作品让人联想到安格尔的《大宫女》,同样是背对观众裸身侧靠在椅子上,股部的曲折也一模一样。莉莉的折扇也与《大宫女》一样是东方主义的情色性暗示。
艺术史中男女角色分工明确,男性属于行动的一方,而女性被动地负责显露自己,是被男性看的对象。莉莉摆出土耳其仕女的造型,将自己摆入传统上被男性看的女性的位置,且通过加强情色语境强调自己的女人属性。
红心皇后(莉莉),1928
在十六世纪被认为渎神的纸牌,绘画史中是罪恶的象征。在《红心皇后》里,桌上杂乱摆着报纸、纸牌、烟灰缸、酒瓶、酒杯,莉莉嘴里叼着烟,两脚架在不同的椅子上,露出衬裙。这幅画比其他所有莉莉肖像都更注重细节描绘,Gerda也没有如以往一样刻意美化双手,它展现的是真实的莉莉,有血有肉,对自我极其肯定,闲适地玩着纸牌享受时光,骄傲地展示手中的红心牌。
[page]
女人画笔下的女人
与同时代擅画女性的画家如毕加索(扭曲解构五官)和马蒂斯(简洁线条勾画和谐躯体)不同,Gerda的女性不仅作为男性欲望对象存在,她们有着自己的欲望,且对自己的魅力和这种魅力对男性的作用了如指掌。
作为一位女画家,她慧眼捕捉女性的美,美化女性的美,她画的女人自信、挑逗、大胆、性感、独立、强势,敢于与男性、同性,甚至与观众调情;她画女人外貌的魅力,也画人物内心的欲望。
去阿纳卡普里的路上,1922
Gerda曾多次到意大利旅行,《去阿纳卡普里的路上》和《拿着银莲花的小姐》背景便是意大利风光。前者描绘了画家本人和莉莉,后者则是少有的自画像。
汽车里的女孩与小狗,1927
二十年代的巴黎,女孩们剪短发已成为时尚,即所谓的Garçonne(男孩式的女孩,有假小子之意)。她们吸烟,穿着短裙甚至裤子跳舞,听爵士蓝调等“黑人音乐”。Gerda自然也画了一幅假小子。在这幅装饰艺术(art-deco)作品里,许多具象元素由几何图形呈现,如把树画成了扇子状,时髦女士露出的上半身呈现的曲线与飞驰的车轮线条呼应,红色的车身极其饱满。有趣的是新女性独自驾车由宠物狗陪伴,与画面后景里由男士陪同着侧骑的旧女性形象形成对比。
芭蕾舞演员尤拉保尔森,1927
Gerda所创作的理想化的古典美人原型是二三十年代丹麦最伟大的芭蕾舞者Ulla Poulsen。Ulla刚结束演出,在舞台上谢幕接受掌声。画中舞台边缘出现的花束是Gerda作品中常有的装饰,舞台边露出的低音提琴或大提琴的一角,是“蒙马特之魂”图卢兹·罗特列克的惯用元素。Ulla的姿势温婉羞涩,但眼神是新女性的自信与妩媚。
摩洛哥新婚夫妇,1931-1934
为了做真正的心理、生理、社会性的女性,Einar要求丹麦国王宣布其与Gerda婚姻无效。1931年Lili死于手术并发症后,Gerda嫁给了一位意大利人,并与丈夫一起到马拉喀什、卡萨布兰卡居住,直到两人于1936年离婚。此期间,Gerda痴迷于描绘摩洛哥女人充满异域风情的美貌。她们与巴黎假小子不同,角色更具传统性。比如在《摩洛哥新婚夫妇》中,男人抽着烟,女人手持象征新婚的花瓣,姿态顺从,静静沉思,而男人靠着妻子——或者说压着妻子,眼神仿佛也是拥有妻子的宣言。
Gerda Wegener于巴黎家中,1917
离婚后,Gerda回到欧洲,然而此时她的艺术风格已被认为落伍。1940年,她在贫穷与孤独中病逝于哥本哈根。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