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语:
行为艺术,其根源主要基于对传统艺术的挑战,力图在固有的艺术形式和类别中寻找突破。而其反收藏,反体制,反博物馆体制的意识,在行为艺术中艺术家是以非实物的表达方式体现。作为以自身身体为创作材料的观念,一开始并不太为大众及艺术家所接受,但随着观念艺术的产生,达达主义之后艺术家开始对即有的艺术形式进行思考,而上世纪七十年代正值观念艺术盛行时期,行为艺术中的先锋性,实验性逐渐开始影响艺术家的创作模式。行为艺术的发展在中国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今,历经三十多年一直处于边缘状态,非主流的艺术创作类型不断受到来自社会,政府,甚至艺术界的打压。但这并没有影响行为艺术家的创作热情,相反行为艺术近几年在中国渐渐开始获取关注,并获取到越来越广泛的探讨。
尼采曾说:“身体是一种思考,远较最近的精神更为惊人。身体是,一个大理性,一个统一的多元体,一个战争和一个和平。”
当我们在谈论身体这个概念时,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做出过对身体行为的限定和规则。换句话说,没有人真正遵循身体的天然属性,仅仅从以往的身体经验中获取身体可以达到的行动极限。从某种角度上去解说身体这一概念,你会发现真正的身体,实际上并非肉眼可视的,它完全根基于内部运作的一种玄妙的机械装置。每个个体的身体差异性会为“主体”带来种种结果,这个“主体”所指的是“自我意识”。我们对于身体的构造,身体形态,作用及外观均可以通过医学、心理学、人类学、哲学、人文学等等进行讨论及了解,随着相关讨论的增多,尽管对于身体的物质形态人们开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但是人们对于身体的心灵实体却仍然存在着众多困惑与不解,例如笛卡尔所提出的身心二元论,就把身体分成两个层面:一个是身体物质,一个是心灵实体。笛卡尔认为“自我意识”是“内在的”、“直接的”,说它是“内在的”是因为它完全是心灵内部的活动,它只与心灵本身相关;说它是“直接的”,是因为它将那些作为“思之后果”,但与意识活动无“直接”关系的一切存在(比如由意识引起的身体运动等)都排除在外了。
在谈论中国的行为艺术时,艺术家何云昌的名字相信大家不会感到陌生。何云昌从1994年开始行为艺术创作,属于为数不多的二十多年来不间断地进行行为艺术创作的艺术家,何云昌的作品也常予人以狠、准、猛的鲜明印象。作为行为艺术家,在使用身体时,其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基于每个身体的独特性,个人的习惯,爱好所构成对身体的差异化理解。因为,人体的区别并不止于物质化的、外在的身体形式,而是思想意识精神性主导后所呈现的身体状态。
何云昌在其行为作品中拓展了常规认知法则中的身体经验,经历了对身体限定的突破,何云昌也自称其作品为体验式行为,从其作品当中可分为几种类别:
1、A Continuous work in 24 Hours 24 小时持续性作品
▲《玫瑰情侣》 2002 2003 年10 月24 至25 日,何云昌在北京实施作品《抱柱之信》,他将自己的手臂浇筑到水泥柱子里,并保持24 小时。此作品的典故来自《庄子》卷十四,“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同样一件实施24 小时的作品《铸》, 实施过程中工人用了20 吨的浇铸水泥,将何云昌封闭在水泥做的屋子里长达24 小时,只在屋顶留了一个小出气孔,何云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钢筋水泥较量,作品本身对人的意志及心理承受能力的挑战远大于身体本身所能承受的体能。除此以外亦将身体与空间的边界扩展,当身体被长时间置于一狭小的空间内,身体变成了雕塑的一部分,对空间构成支配,这时人体不再只是行为表演的参与元素,而是成为一种观念式的物理延伸。同样的另一作品《龙鱼》中何云昌用四氟乙烯棒穿过左边锁骨下,将一根20 米长的红绳绑在乙烯棒的一头,另一头固定在行为实施空间的中央建筑物上,在地上写完“龙鱼”二字后,他开始围绕这两个字持续运动24小时。就如何云昌自己阐释的:“艺术家在精神意识的推动下,在特定的时段他的身体和他内心的一种真实的呈现,这种呈现它不假于画布,不假于其他形式的材质,艺术家的感想和他的肉体是直接呈现了他的意图,他的身体就是这件作品材料构成的部分,因为他比较直接,这样它就有一种不确定性,行为艺术是一位艺术家在某个特定时间和环境中自然而然的身体和心理的反应。” 2、Regard as Invalid 视为无效性作品 ▲《与水对话》 作品《移山》于1999年在云南梁河实施,何云昌用木桩和绳子将一座山捆住,用力拉扯30分钟,地球自转为每小时1670公里,那么,30分钟之后此山自西向东移动了835公里。与之有着形式上相似的另一作品是《与水对话》,于1999年2月14日在云南梁河实施,何云昌倒吊在空中,用刀将河水劈为两半。当时的水流速度为150米每分钟,作品实施了30分钟,使这条河留下一道长4500米,深30厘米的伤痕。何云昌在两臂上各开了1厘米深的刀口,血顺着手臂流入水中,30分钟后,血消融于河水中,全过程历时90分钟。两个作品都以自身身体体能的极限挑战自然环境,试图去改变大自然的规律,去对抗不可能,作品呈现出既带有英雄主义色彩又充满了荒诞性的意味,这看似一系列无意义的行为被艺术家通过其行为当中的游戏性,对抗性被赋予了意义,以无为的形式抗衡有为的机体。何云昌的作品一直秉承着去除表演性,用身体去体验并还原精神层面的意指,在生命的消耗过程中体验身体真实的感受。如作品《天山外》实施于2002年7月20日,新疆。何云昌用2.5米乘1.5米的中空水泥墩,宣纸5000张,火药1.25公斤,自制土炮一门,引爆后何云昌迅速跑到水泥墩后面抵挡火炮轰击。他再次用常人眼中的不可能,创造了一次看似无用但又极具挑战的作品。 他说:“人的肉体其实是很脆弱的,既没有老虎的牙齿,豹子的爪子,连蚯蚓都可以爬到地底下,人身体的结构既定了我们的生存方式,但人的能力还是在于潜在可能性。”那么如何去激发身体中潜在的可能性?便是从何云昌作品中爆发出的打破身体承受力边界的行为中展示了出来。 ▲《涅槃,肉身》 2013 年4 月13 日16:45 - 2013 年4 月14 日16:45 比利时布鲁塞尔国家美术馆 何云昌把身上的所有衣服一点一点全部烧尽,历时24 小时 3、The Work That Challenges Physical Endurance 挑战身体承受力作品 ▲《视力检测》,行为作品,2003 年11 月27 日北京 何云昌注视1 万瓦灯光1 小时。使自己视力下降。 何云昌作品中的极端行为如:《上海水记》中,何云昌从上海苏州河下游用水桶取10吨水,倒入船舱中,运往上游5公里处,再用水桶一桶一桶将10吨水倒入苏州河中,使其重新流淌5公里,全程历时8小时。艺术家通过精心设计的过程冗长而反复,近乎强制性的实施一件事实意图表达:人在精神心灵层面靠着“意识”去促动,就如之前提到的关于笛卡尔将“思”或“自我意识”当成了哲学的绝对根据,并由此凸显了他心灵哲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即“自我意识”被置于首要和核心的地位,成为各种心灵概念,“思”是通过对一切事物(知识)的普遍怀疑并且彻底排除一切错误和虚假后留下的唯一可靠的“剩余”。世界上一切东西包括人类知识中的所谓“真实”都可能是假的,只有“思”的存在和“绝对性”不能是假的。因此,对于人类知识,一切真实的东西归根结底都根基于“思”,“思”由此获得了的“纯粹”和“本愿”的意义,并构成了一切知识真实性的基础。 何云昌作品在实施以及时间的持续性中考量的是作品内部的精神喻指,之所以通过身体耐久性,极端性去呈现就是基于一种认知:就如《一米民主(与虎谋皮)》中何云昌邀请25位艺术家好友到其工作室就此行为作品以不记名方式投票,以决定是否在何云昌身体上开一条长1米,深0.5至1厘米的创口,经过三轮投票,25位艺术家中有12人赞成,10人反对,3人弃权。投票后何云昌在没有进行麻醉的前提下,由一名医师在何云昌身体右侧,从锁骨直至膝盖下方切出一道一米长,0.5至1厘米深的伤口。另一个作品《一根肋骨》实施于2008年8月8日,何云昌以手术方式取出自己左侧第八根肋骨,之后与母亲和几位女性朋友戴上那根肋骨制成的项圈分别合影。以上两个作品就打破了人类思维中所认知的身体的承受能力,在做作品之前,肯定会对作品造成指射性,当我们对“身外之物”还持有一种热情和愿望的时候,事实上的所谓不学所致,亦能引发出大意至深。那么,基于这种认知的话,身体对于环境、疼痛的忍受力都会加大。何云昌也于近五、六年开始辟谷,预备实施方案期间的一两个月都会有辟谷,从而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何云昌形容辟谷期间身体处于极其安静的状态,心灵及各种感观也随之被打开,能听见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冬天身体犹如披上了一层羽毛。这种够触身体极限之前的绸缪,既是一个职业艺术家对作品执行的审慎,也是对日常状态下,精神惯性的一次打破重启,对普罗大众的曲解和误读做出了不言而喻的澄清。 ▲何云昌在工作室 摄影:曹迁 何云昌在2015年草场地墨斋个展访谈中说到:“我做作品几乎是没有底线的,我的底线是把命保住就行。我借行为艺术这种方式表达了我还在乎什么,和我鄙视什么。看到这个时代的缺陷和丑恶,以明确的、深刻的、尖锐的方式表现出来。想去表述什么,要选择一个方式。我也会害怕,只是在实施作品的时候我选择的方式和强度都超过了我和所有人在正常情况下所能承受的限度。在之前,我需要承担普通人要面对的所有的焦虑、恐惧和不安。影像和图片包含了无限的信息量,在阅读这些东西时需要一些穿透力,作品不可能完整的呈现出来。我做东西不局限个人的需求和感受,可能关乎这个时代的现象,关乎一切。很多作品所指射的是我当时看到或感受的东西,让我感到必须要呈现和表述,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承担的任何恐惧和风险我都要面对它。 ▲何云昌在工作室 摄影:曹迁 ”何云昌的行为作品内部的呈现方式,揭示出道德或精神的某些意指。体现了作品中物质及非物质的特点,作品是精神折射的倒影,人的认知通过思维的传达与身体产生共振性,从而激发身体的潜能。然而,何云昌在精神、灵性上的建构,延伸扩张了自身身体的界限,以体验式行为打开身体的觉悟性。身体艺术强调的是人类最基本,真实的感觉。艺术家的“身体”与“意识”原本在哲学层面上二元对立的论点下,奇妙地将两者融合,重新创造并更近其功用,试图打破既定的固化的社会理论形态,颠覆理论家、医学家对身体的阐释,使身体这一概念更加自由化,反抗一切体制束缚下的身体理论,用身体策略反抗种族、性别,社会准则和制度对人性的压抑及束缚。 在笛卡尔的身体和心灵二元对立论中其强调了人类的潜在意识影响视觉经验,并反射到身体体验。何云昌能将物质层面的身体用到极致,主要是因为其在内心层面上的构建推动了身体的体验。将身体所能承受的所谓界限通过辟谷,冥想去打开边界,去承受常人设定的不可能承受之痛,以及在时间长度上的煎熬。 ▲何云昌在工作室 摄影:曹迁 作者:唐佩贤,英国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博士,其博士论文研究方向为“中国行为艺术发展史”,概括了自1979年至2010年间中国行为艺术的重要作品。现为“行为艺术研究中心”创办人、策展人,致力于研究中国及西方的行为艺术发展。 文章来源:《何云昌:意识与身体的边界》,《绝对艺术》2016年4月总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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