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个器皿” 背后隐藏的价值体系的演变

艺术家陈伟的“十六个器皿”系列陶艺作品近期于上海 BANK 画廊展出，并于五月五日进行了一场与作品密切关联的现场表演。三位表演者通过彼此之间以及与作品的现场互动，围绕“价值交换”这一主题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现场行为艺术表演。

“十六个器皿 16 Vessels“ 

艺术家：陈伟

表演指导：刘亚囡

表演者：王一问，刘昊佳，王少筠

(展览将持续至5月19日)

对虚拟价值的恐慌

艺术家陈伟说这一系列作品源于自己一个非常私人的感受。在一次等待地铁的过程中，他忽然在某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难以言传的恐慌感。这种恐慌来源于日常生活的“虚拟化”：人们通过手机获取信息并和外界互动与联系，甚至不再使用真实货币，所有存在和价值似乎都已被虚拟化的数字与视觉呈现所替代，实物带给人的实在感和安全感正在彻底消逝！

上图：艺术家陈伟

作为一位专注于陶艺制作的艺术家，陈伟对于实物的可感性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这一瞬间的恐慌看似是艺术家自身非常个人化的感受，但更是整个社会现象通过个体感受而反映出的真实折射。

普遍性的极端化

在“十六个器皿”之前，陈伟就已经在 BANK 画廊展出了其影像作品“白化人”。同样是来源于生活中非常个人化的真实感受，“白化人”试图通过对社会“特殊人群”的关注与关怀，将他们身上所体现的社会普遍性通过影像以一种更为极端化的方式表现出来。正是由于他们的“特殊性”，使得他们的存在似乎比普遍性的存在更为”真实“和“打动人心”，艺术家将其称之为“特殊群体里的共性”，抑或“普遍性的极端化”。

从“以物易物”到“个体价值”

艺术家将表演分为四个阶段展现：第一个阶段三位表演者头顶陶罐逐渐进场，第二个阶段开始“以物易物”；第三个阶段通过肢体语言的“警示”和“坍塌”，喻示着以往由人与人搭建而成的社会结构的逐渐坍塌；最后一个阶段由表演者在现场的自由流散状态，影射个体价值在后现代社会的广泛流动性和不确定性。

阶段一

阶段二

阶段三

阶段四 

十六个器皿的音乐美感

对于为什么选取十六这个特殊的数字作为展出的陶艺作品的数量，并将整个作品命名为“十六个器皿”，陈伟的解释是：为了赋予作品及其所展示的空间的一种特殊的音乐美感。音乐看不见摸不到，但却是实在可感的一种存在，而好的音乐还能够带给人灵魂深处的共鸣。

音乐的建构和数字有着奇妙的关联，似乎隐含着宇宙深层的规律和奥秘。例如：跨越八度的两个音符同时奏响会产生令人愉悦的和声音程，十六分音符是八分音符音长的一半，是四分音符音长的四分之一。在以四分音符为一拍的节拍中，四个十六分音符又能构成一个全拍。所以十六个器皿以不同的数字排列组合于空间之中，就会产生一种由视觉传达出的音乐美感。

笔者的观后思考

“价值”本身就是一个极富争议和抽象的概念。它由人创造而出，且在不同的社会时期以不同形态展现。原始社会部落的人们为了满足其生存和发展的更多需求，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开始同其他部落进行“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从这时候起，物体就被人为地赋予了“价值”。因为只有在“价值”明确且可衡量的状态下，“等价交换”才有可能发生。货币的出现使得人类的“价值体系”得以真正建立，并解放了只能通过“等价的物物交换”才能产生的价值的交换和物品的流动。物品被货币的价值体系赋予价值，成为了明码标价的商品，这无疑促进了生产力的飞速发展。由此，人类第一次可以不通过实际劳动创造的方式占有“价值”，于是出现了“阶级” - 由权力和地位构成的社会架构。

奴隶制社会以后，封建社会在货币价值体系下由此经过几千年的长足发展，终于由西方工业革命首先迎来了现代文明的曙光。然而现代社会的根本价值体系并没有真正地改变，旧贵族被新贵族所取代，货币依然在价值体系中扮演着主导性角色。

直到二十世纪末本世纪初，互联网革命使得货币逐渐虚拟化，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也由此产生愈来愈隐蔽和虚拟化的特征。今天，“价值”不仅由虚拟化的货币衡量，甚至可以用“流量”“粉丝量”“影响力”等新兴概念所替代和体现。然而这样的价值体系虚拟化究竟对人们的生活产生着怎样的影响？

也许就是“真实可感的”以及可以实在由人掌控的东西越来越稀少，浮躁的热点和爆款越来越多。人的安全感和与外界的联结感越来越薄弱。以往人们可以通过实际的劳动（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创造的实在可感的具有价值的物品或作品；而今天，股市操盘手可以在分秒之间掌控价值的流向，明星可以只凭出场露脸代言产品收获巨大价值，公司可以凭借“估值”上市融资，房地产销售员可以在自身不占有任何财富价值的前提下转手获取高额利润……

这一切看似虚拟化的“交易”使很多人对新的“价值体系”产生了深刻的质疑，并对其未来的发展走向心存疑虑。因为这样的现象是人类前所未有的，而我们对于这样的未知必然会产生某种危机感：一方面恐惧其在未来的坍塌（如同艺术家陈伟所说：“我怕有一天所有这些虚拟的东西都没了，那我是谁？我还有什么？还能做什么？”），另一方面也正是在这种不断的质疑有时甚至是自我恐慌中，也许通过某种集体化的反思和努力，在遥远的未来，也许人们将可以在这种虚拟化的价值体系之外真正找到并建立一种可以制约甚至替代的某种新的价值体系，某种由精神感受和人文关怀所支撑的，更加牢固且能够赋予人类更多幸福感和安全感的全新价值体系和社会架构，也许这就是当代艺术与艺术家们的共同思考与普遍使命。

摄影、撰文：Sophia L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