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段时间,“南京六朝砖井被移动”的新闻上了热搜。
事情是这样的:南京玄武区碑亭巷,有一口千年历史的六朝砖井,是南京第二古老的井。
但5 月 28 日,六朝砖井突然被移走,原本属于它的位置,被换上了裹着塑料布的男性雕塑,不远处,矗立着欧式的喷泉,一旁的南京时尚设计中心正在建设中。
这件事之后,很多人都在谈“文物保护”,但我身边也有不少人对这样的城市设计感到失望:
“六朝砖井只有一个,洋雕塑却满大街,而且还是那么丑的,不伦不类的审美!”
我去过几次南京,知道六朝砖井的对面,是江宁织造博物馆、南京图书馆、总统府和六朝博物馆,在很多外地人眼里,这些建筑里有文化和传统的气息,某种程度上,它们代表的是南京“六朝古都”的形象。
但现在,代表南京文化审美的六朝砖井被换上了不伦不类的欧式雕塑,不能不让人对当下审美感到失望。
砖井位置被换成“洋雕塑”
02
六朝砖井被残暴移动,让我想起这几年我们在城市设计上闹的“笑话”。
今年3月,上海常德路的店铺,招牌全部换成了黑底白字。搭配上路边一排整齐的小白花,好好的商店变成了“灵堂style”。不少网友戏称:只要审美够独特,天天都是清明节。
这不是个例,中国随处可见的招牌,常常也是丑得整整齐齐。配色不是瘆人的黑底白字,就是像番茄炒蛋一样的红配黄,又或者饱和度极高、十分辣眼睛的大黄大绿……
不只城市设计上没有审美,我们的坏品味,在生活里也比比皆是。
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形色诡谲的儿童摇摇车;
我们孩子从小用的识字卡片,永远是大红大绿辣眼睛;
而不久前,四川安岳的古代佛像群,被用大红大绿等高饱和度色,毫无章法地铺陈修复,原本庄重安详的佛像,愣是被修成了“喜羊羊”;
很多人都会感叹: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没有断层,而今对美的认知却出现了断层。
撰稿人维舟曾说:近三十多年来,中国人在经济、社会等方面都取得了进步,但只有一个领域是例外:审美。
当代中国人过的是一种缺乏美感的生活,更多时候,我们不懂美,也不知美,我们对美缺少敬畏,对美没有判断,我们的审美能力在倒退。
03
前几天,一个朋友讲一个真事:
这位朋友特别喜欢喝茶,他用的茶具也十分讲究,他说:
“好的茶具,用的是一抔芬香细腻的泥土,经历火的洗礼和匠心的浸润,带着大地的质朴和浑厚,才能成就茶的真味与清欢。”
前些日子,他不远千里,跑到江苏宜兴买了把上好的紫砂壶。回到家里后,还托别人做了一个小火炉,结果东西刚放在家里,没几天就不见了。
后来才知道是他爸给扔了。他爸嫌东西摆在家里占地方,烧水还不如电水壶方便,明明端起杯子就能喝茶,非要讲究这么多,买这玩意儿白白浪费钱,还不如买点熟食更实惠呢。
画家吴冠中说:美盲的危害要比文盲更甚,因为文盲可鉴定,美盲是跨界的;文盲坑自己,美盲还祸害别人。
一切看似多余,但这就是懂与不懂的差别,不懂的人永远觉得审美是物质上的瞎讲究,只有懂美的人,才明白这是一种生活选择,从一茶一水、一具一壶中,都有一种能感受到的美好。
04
作家刘巽达也曾讲过自己的亲身经历。
有次姨妈姨父来南方散心,住在他家的公寓。
几天后,刘巽达回家,大吃一惊:原本花木草石融为一体、错落有致的“样板花园”,突然间变得土里土气。除了泥土上孤零零矗着的两棵小树,什么景致都没有了。
见到刘巽达,姨父开始“自我表扬”:你看看,我把你家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都清理干净了,还弄了两棵树来,这下整齐了吧?
刘巽达表面称谢,心中却暗暗叫苦:当初我看中这套公寓,很大原因是为这个错落有致的花园,却不想花园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买下这个院子后,刘巽达花了很多心思,将院子做的特别考究,各种植物加上山石,配上简易的灯光布置,打造了一个精美的花园。却不想,姨父过度偏爱“秩序”,生生把丰富多彩阉割成整齐划一。
后来刘巽达发现,姨父的审美观非常简单:整齐就是美。
刘巽达无奈的同时,也很困惑:当活生生的美展现在眼前时,为什么有些人的眼睛会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甚至把美丽当冗赘祛除呢?在我们国家,这样的人占了多大的比重?
毫无灵魂的“整齐就是美”
05
刘巽达的经历,我也经历过。
去年暑假,我去了一趟敦煌。敦煌一直是自己的一个梦,我看壁画彩绘的飞天形象,看那些彩塑像的形态,妙曼多姿,目不暇接。
尤其那种线条的劲秀绝伦,简直和画家所说的铁画银钩一般,又美又自然。
但在我欣赏过程中,旁边一个女士一直在嘀咕:
“花这么多钱,排这么长时间的队,里面又黑乎乎、脏兮兮的,就为看这一眼吗?”
我站在旁边,只能笑着和她说:“从唐朝1300多年传下来的东西,能看一眼就不错了。历史上还有很多艺术,没有保存下来,现在你想花钱都看不到了。”
无独有偶,我的一位朋友也说过他在敦煌的尴尬经历。
他认识西湖大学的校长、科学院院士施一公,说有次施一公办了个面向中国高级企业家的课程,课程不便宜,课时费40万。课程包括一个参观敦煌的项目,我那位朋友有幸全程参与。
敦煌平时只开8个实体窟,那天敦煌研究院多开了两个窟让他们欣赏。但越走到后面,却有几个人感到不满:“前面那几个窟还可以看,毕竟佛像高大,怎么越到后面越没看头,这么小的佛像,有什么好看的?”
我那位朋友跟他们解释:“艺术不是买白菜,小也有小的美。”但那几位企业家依然觉得很无趣。
回来后,我那位朋友很感慨,他在法国读过书,留过学,看过许多世界名迹,但这次去敦煌,内心却受到不小冲击:
“没想到中国这些企业家,这些算中国很富有的一群人,到现在还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审美,只论大小,不看艺术价值。他们依然不懂什么是美,骨子里依然是个美盲。”
敦煌“飞天”壁画
06
2013年,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周海宏去了六次华为。
在一次给华为研发高管团队开的讲座上,华为高管对周海宏说:华为当年出一款手机,小样打出来发现,长度比设计长4毫米,厚度厚了2毫米。
周海宏问:那岂不是很难看?
高管告诉周海宏:我们是工程师文化,华为员工97%出身理工科。言下之意,就是只懂技术,不知审美。
周海宏立刻补充说:这其实就是我们的教育存在缺失。不是因为你是工程师,学的是理工科,而是因为工程师和理工科教育,严重缺少了审美和艺术的教育。
那次讲座后,华为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决定把产品设计中心放到法国,把质检中心放到日本。
后来,周海宏收到华为的一款新手机,拿到后发现没有LOGO,问高管“为什么?”华为高管说这种金属拉丝表面背后印LOGO特别不好看,就没印。
那一刻,周海宏感到很欣慰:华为能够为了好看而不印LOGO,可见他们把感性品质放在了怎样的高度。
后来,受到启发的周海宏把企业家分为三代。
第一代企业家的核心竞争力是勇气,在那个时代,只要敢干,就能挣钱。
第二代企业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们的核心竞争力是知识理性。
到了第三代,则是是以乔布斯为代表的,具有很高艺术修养、审美品质的人,他们引领了这个时代的未来。
在他的课堂上,他不止一次提醒学生:如果在未来,你们缺乏审美修养、感性智慧,你还想取得成功,你所遇到的困难,是和这一代没有受过像样高等教育的人一样的。
这不禁让我想起蔡元培先生,蔡先生在民国就提出“美育救国”,他是中国第一个提出“美育”的人,毕生不遗余力地倡导美育。他说:美育的目的在于陶养人的感情,认识美丑,培养高尚的兴趣、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
然而100多年过去了,我们审美教育不但没有跟上前人,反倒退步了。
蔡元培
07
我们生活里,到处都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实用主义。
菜是用来吃的,盘子能装菜就行;房子能住就行,哪里需要什么设计和摆设?
因为注重实际,我们的老师经常以一句“美术老师请假了”,就能名正言顺地占课补课;
因为注重实际,太多家长宁愿多给孩子报各式各样培训班,也不愿花钱带孩子去博物馆、艺术展;
因为注重实际,我们的孩子从小被灌输的教育是“爱画画是不务正业,爱打扮肯定成绩差”;
因为注重实用,缺乏审美教育,所以我们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美盲”。
有时候,忍不住回望过去,我们也曾拥有过领先于世界的审美。
人面含鱼的彩陶盆,古色斑斓的青铜器;
琳琅满目的汉代工艺品,秀骨清像的北朝雕塑;
笔走龙蛇的晋唐书法,道不尽说不完的宋元山水;
明清建筑高低错落,一砖一瓦里全是规矩和审美;
宋徽宗《瑞鹤图》局部
民国时期的广告排版水平,更是让人忍不住惊叹;
而现在,看着周边的世界,常常会感到无比失落。
因为闯入眼睛的是:
我们的大楼建得一个比一个高,但我只看到了利益,却看不到质感;
我们的商铺和街道一个比一个整齐,但我只看到了商业,却看不到审美;
我们的生活变得滋润自足,但我只看到了物质上的富足,却看不到精神和灵魂的丰盈。
季羡林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的民族,是一个注重实际的民族。”
而作家木心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
现在很多人的“穷”,“穷”的不是物质,也不是学历,而是审美。
想要审美地活着,就是要学会摒弃我们深深埋在骨子里的功利性和实用主义,懂得尊重传统,尊重生活。
没有恰当的审美,生活显露出最粗俗的一面,越来越追求实用化的背后,生活却越来越无趣、越来越枯萎。
牛 皮 明 明
世间最好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来源 | 牛皮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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