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化本土传统中的普世部分——访谈杜曦云

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亚洲厅 

文/邵沁韵

时间：2019年4月24日

地点：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

邵沁韵：当我们提到中国艺术时，其实在谈两个系统：中国传统艺术和当代艺术。我感觉这两个系统各玩各的，没有互相的交集。

杜曦云：传统艺术是传统文明的艺术表达，当代艺术是当代文明的艺术表达。表面上看是两种艺术的差别，本质上是两种不同文明的差别。

当代文明追求的是全球普适，中国传统文明中也有全球普适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本土的、过去的东西。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各玩各的。

邵沁韵：但中间有一个混合物，就是“当代水墨”。

杜曦云：这样的概念经常让人不知该说什么。为何很少有人说“当代油画”、“当代装置”、“当代行为艺术”、“当代新媒体艺术“呢？

当代艺术的实质是观念艺术，你的观念是在当代文明的范畴内，你认可和推进当代文明，这是最重要的。至于用什么样的材料、形式，是无所谓的。当代艺术连艺术和生活的界限、艺术家和非艺术家的界限都取消了，还要纠缠于是油画、丙烯、水彩、水墨吗？当代水墨这个提法，本身就是非当代艺术的。

邵沁韵：2013年12月11日，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还展出过大型中国当代艺术展“水墨艺术：在当代中国的过去与现在”(InkArt: Past as Present in Contemporary China)。

杜曦云：据说这个展览办了之后恶评如潮，好像挺让馆方后怕的吧……你自己在美国的几年，也和大都会博物馆的不少人接触过，你怎么看这个展览呢？

邵沁韵：美国人看到他们看不懂的书法，又有点当代的元素，他们就觉得特别的异域风情，特别的新奇：这又是你们中国传统的一些东西，又可以追踪到中国传统文化。他们关注的是看到很不一样的形式，不会去追踪你怎么会产生这个东西。我以前的一位教授很喜欢中国的东西，但在我看来，他是立足于西方的话语权上来看很稀奇的东西，并没有从根本上想要来了解。“当代水墨“放在西方，就是这样。

杜曦云：它也是给中国人看的东西。很多中国人一直想把传统的文化资源用当代的方式表达、转化出来。这条路我认为有可取之处。但，传统里有精华也有糟粕，既有离开这群人后无人认可的东西，也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所以，从传统里吸取和转化的到底是哪些？那些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用当代的方式转化出来后，是可供全人类共享的。

《寒食帖》苏轼  34.2×18.9cm  1082年 

邵沁韵：像毛笔书法，发展了几千年，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当下再怎么练书法，也无法超越过去的那些大书法家。

杜曦云：毛笔书法融入日常生活的农业文明时代永远过去了，电脑和智能手机普及的当代，大家已经很少手写汉字了。重要的是吸取本土传统里的精神，至于是不是还拿毛笔、是不是还写字，这个不重要了。古人用毛笔书写时的精神境界、文化认知、心理状态等，把它们吸收并用当代的形式转化出来，我觉得这是可取的。

《游春图》展之虔  80.5×43cm  隋代  

中国古代的玉器、青铜器、书法、山水画等，我觉得其中最高级的部分，是古人试图聆听造物主的指示。他们意识到人生的各种有限性，表达他们对超越性能量的感悟。我觉得这方面是很高级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起下……” 这种感悟是普世的。“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也是普世的。

邵沁韵：就是跨越时代的普世观。

杜曦云：就是符合普遍人性需求的东西。从古到今，人们的生存处境在随时发生变化，但人性其实从来没有变过。那些符合普遍人性的东西，在人类社会里就具有永恒性、普世性。

邵沁韵：当代艺术应该更要去贴合这个？

杜曦云：这不一定，笼统而谈的“当代艺术”其实是由一个一个的当代艺术家创造出来的东西组成，每一位个体的所想所做都不一样。

邵沁韵：但都应该得到尊重。

杜曦云：未必，邪恶的东西就未必要获得尊重。当然，邪恶就是人性的组成部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魔鬼同上帝在进行斗争，而斗争的战场就是人心。艺术的邪恶，如果没有触犯法律，有表达的自由。

邵沁韵：在你和张大力的一个对话里，你们都谈到艺术家不要再纠缠于那些小情小调，要专注当下的公共问题。

杜曦云：但有些人就爱小情小调，那也是他的自由。

邵沁韵：艺术就是很多元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艺术的多元化，也是它的魅力之一。

杜曦云：艺术的多元，是因为人是多元的。人生有很多选择，在没触犯法律的情况下，你自己想选择什么，是你个人的权利、你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也没必要干涉。

莫兰迪故居

有的人就爱小清新的东西，如果他发自内心深深的爱、死了都要爱，我觉得这也挺精彩的。既然深爱一个东西，就可能把它做得足够精彩！莫兰迪画了一辈子瓶瓶罐罐，达到了通灵的宗教境界，那些米色的小画，散发着浓郁的神性气息。我参观过他在博伦尼亚的故居，一个大约4平方米的空间，一张窄床、一个画架，一堆瓶瓶罐罐，单身的他就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睡觉和画画一辈子，生前默默无闻……

莫兰迪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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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沁韵（Sherry），研究生毕业于纽约大学。曾任表演艺术双年展（Performa）研究员、乔金·毕沙罗（Joachim Pissarro）策展助理，现任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公共教育项目统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