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间对话」回顾 | 穿透百年的回音——我心中的布尔乔亚

主持人/简秀枝：

路易丝·布尔乔亚在21世纪用99岁生命开创了一个女人的世界，这是艺术的伟大。其创作时间之长，作品之多样，加之其错综复杂的感受，比如说她的婚姻，她的爱和恨，这些都在作品中具体呈现出来，给人巨大的撞击与回想。

从1991到2010年过世，至今不过9年，9年的时间她像领头羊一样带领女性艺术家，引起巨大的波澜。我觉得这样的女性，真得很令人尊敬。

典藏杂志社社长简秀枝

Part 1 : 艺术家的感同身受

主持人/简秀枝：

我们从艺术家开始先谈谈。他们家有三个艺术家在做创作，她也是从人女到人妻到人母，把很多生活细节转化成艺术创作，她是怎样做这样角色的转化，还有布尔乔亚对她的影响是什么？

 艺术家周力

周力：

我最初了解布尔乔亚是在日本的森美术馆，看到她大蜘蛛的时候，感觉是很强的力量。我觉得布尔乔亚很完美体现了艺术疗愈，她通过自己的创作把所有的心理情绪发泄出来。

我家里的父亲和哥哥都是艺术家，从小一直在有“爱”的环境里长大。父亲离去之后，我们全家有两年时间是低谷，直到我怀了孩子，冥冥之中这个世界生命就是一个循环。

十年后，2017年我做了“白影”，那个展览是献给我父亲的。展场中间的中厅我做了一个暗黑环境，有点像子宫，人从里面走过去。第一件作品是我的自画像，穿过去之后整个作品是一种回忆。展厅的中间有声音，是我怀孩子的胎音，拉到很长就是一个很抽象音乐的声音。很多朋友坐在那一边听一边看作品，一直到端头红色的地方，有一种从特别失望、哀伤到重新给人希望的感觉。做完这个展览之后，我整个人放松了。

我觉得布尔乔亚一直在寻找这种方式，让她自己童年时的不快乐，或者是她的那种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周力：白影”，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现场，2017

主持人/简秀枝：

布尔乔亚嫁给一个美术史学家，她的婚姻大概三十多年，我去她故居的时候，她那个大床先生过世以后就不睡了，她自己在工作室放了一张小床。她曾经受过爸爸这种婚外情的感受，在她身上论述了对婚姻的忠诚，她把一系列的感情做成一个大蜘蛛，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高的论述，而且一辈子围绕着这一部分，在这个选择上她用蜘蛛做作品，或者是作品当中有很多情感上的纠结。　

周力：

我所理解的布尔乔亚创作的蜘蛛，最开始是因为恐惧。它确实像一个妈妈，尤其体量放大之后。我们站在蜘蛛下面的时候，能感觉到这件作品给我们的力量，在龙美术馆看的时候给我感觉是恐惧的。在这里看的时候，它是温暖的，给人感受完全不同。我做生生循环，其实讨论的是生与死之间的过程。这个阶段让我失去再得到，生命就是一个循环。

路易丝·布尔乔亚《妈妈》1999年

青铜、硝酸银、不锈钢、大理石，927.1x891.5x1023.6cm，伊斯顿基金会收藏，摄影：JJYPHOTO

主持人/简秀枝：

布尔乔亚过世9年之后，这件大蜘蛛在拍场拍到将近2亿的价格。一位艺术家通过这样的作品得到全世界人的认同和喜爱，我觉得布尔乔亚影响力在后世，不只在艺术界，在政治、文化上将来是不可忽视的重要的女性推波助澜的力量，这在艺术界当中很重要。沈老师您怎么看这个问题，一个法国巴黎的女艺术家对全世界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力，您从哲学角度解释一下。

艺术评论家、策展人和文化学者沈奇岚

沈奇岚：

为什么生在1911年的女艺术家，穿过100年还能够击中人心。因为她有一些时间无法消失的那种生命的力量，那是把我们连接在一起，和她作品当中真正有价值的部分。那个力量是什么？她懂我的脆弱，她懂我的困苦，她懂我没有说出口很隐匿的想法，这是布尔乔亚更加打动人的地方。

她的家庭给她那么多的伤害，但是她很希望家庭给她爱。她遇到了跟她母亲的性格很像的美国艺术史学家的时候，相识一个月就闪婚了，然后去美国，那是一种逃避，她必须离开法国。现在在全球引起激烈的轰动，是因为她的生命其实跟这个世界的历史、内在生命历史相连，外在发生战争、国家战乱，但是内在的艺术史和生命史其实有一些契合，很多人说她大器晚成，她不是大器晚成是“大名晚成”。

她在生命、哲学、艺术上都有极高的穿透力。她日记里面写道：“人是一个会思想的芦苇，芦苇会折断的，折断的时候怎么办？……”我觉得布尔乔亚给予我们的是关于人生命最脆弱和最痛苦的地方一个回音，这个回音可以穿透一百年继续与我们共鸣。

路易丝·布尔乔亚《人物》系列，1947-1949，松美术馆往期展览现场

主持人/简秀枝：

沈老师有很多周游列国的经验，现在不少地域处于重男轻女的状态。布尔乔亚就很传奇，在爸爸的不认可当中，反抗出来。你对这样的社会，有什么样的分享，提醒一下我们女性男性朋友怎么样面临这种思潮上的改变？

沈奇岚：

女性艺术家以及女性在整个世界范围当中，获得的重视程度到现在还是不足，包括艺术史对女性的挖掘，也是这两年才开始的。我经常跟朋友说女艺术家一定要长寿，布尔乔亚有一句名言：“一个人的事业在80岁以后会慢慢有起色。”

她大名晚成，其价值在后来才被挖掘。草间弥生也是在最近20年才获得一些名声，之前在欧洲看到她60年代做的一些特别先锋的装置、录像，那个时候已经很前沿了，但是她作为一个在纽约的日本女艺术家，其实还是在主流的艺术评论和关注之外，所以要成名真得需要活的很长。

回到布尔乔亚，女性这个身份对创作本身是一个优势还是劣势？如果这样分析的话，她所有的作品不可避免烙下女性这个角度，这是一个很重要、很珍贵的角度，虽然这个角度开始几十年被忽略，或者不被艺术史所重视，但是因为这个时代是一个破碎、虚拟的时代，以至于这些直面生命体验本身的作品反而显得特别有价值。我觉得布尔乔亚的珍贵在于她让我们对生命重新的认知。

路易丝·布尔乔亚

如果文学史上有谁可以跟布尔乔亚做对话，那一定是卡夫卡。卡夫卡是一切困难都在粉碎我，巴尔扎克是我们要征服一切痛苦，而布尔乔亚是一切痛苦都在征服我。布尔乔亚是一个对痛苦的感受比常人强烈无数倍的艺术家，她又有升华的天分，艺术家被痛苦咀嚼之后，通过自己的身体、才华结晶出来。

女性这个身份的特殊价值在于可以帮助跟每个人建立深刻的联系，可以帮助我们对痛苦、破碎、虚无有一个直面认识的基础。这个是过去以逻辑、理性、战斗、征服为原则的男性无法去抵达的，这是我们能够面对世界，真正和她建立真切生命联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这是布尔乔亚非常珍贵的部分。

主持人/简秀枝：

所有生活在20世纪当中的人都知道20世纪一个多事之秋。一战、二战，包括整个人类民主问题和种族问题都集中在这个世纪，我们回头看布尔乔亚从1911到2010年，很幸运她在20世纪当中活得很扎实，把过去所经历的做了一个累计，她的个性非常重要，我们很少能把痛和恨的感觉聚集起来，因为我们是拿笔写作的人，这个东西要透过一种具像的描述或者是创作上的描述，都很困难，但是她有很好的天分呈现出来。

对生命力的不屈不挠，虽然环境比较困难，但是如果把时间拉长，最后还是可以追回来。布尔乔亚不但追回来，还把本金+利息都还给这个时代了。周老师，回到女性当中，我们回头看60年代女性主义慢慢孕育，经过半世纪时间，我觉得现在是女性抬头的世纪，你有什么样的计划心中的抱负，也分享一下。

周力：

生命长寿是很重要的。我也教学，很多女学生报我的工作室的时候，我会先挫一挫她们。因为女孩子出去之后面临的挫折会更多，我会跟她说：女孩子要征服的是自己，不一定是外界来的挫折。谈个恋爱，再结婚生个孩子，还有更年期，再剩下一点如果坚持下去一定会成功，这就是毅力。

我的意思是说一定要坚持，所有的事情认准一个方向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回报。布尔乔亚因为触及到人性最根本的东西很真实，这种东西能穿越时空。我希望尽可能更真实、更有勇气的走到未来，坚持下去。

主持人/简秀枝：

布尔乔亚，一个看似很小的家庭问题对艺术家整体的创作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而且布尔乔亚在全世界女性主义当中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是艺术界始料不及的。我很感动今天在松美术馆，跟朋友们谈这个问题。

女性不是弱者，但是我们要用更多的时间让人家知道你很强，我们一定要很努力，一定很赤诚的把心里最真诚的感情表达出来，而不是肤浅而哗众取宠，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回报。布尔乔亚奶奶知道有一天她的作品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呈现，我想她也觉得很欣慰。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