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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作为老牌戏剧强国的俄罗斯,戏剧大师频出,舞台佳作不断,在2018年度的戏剧舞台上精彩纷呈,且发生了具有重要影响的剧场事件。笔者将结合俄罗斯戏剧演出的整体现状,针对俄罗斯的当代剧场在2018年度的热点演出,展开较细致的介绍与评述。追踪与研究俄罗斯当今的剧场热点,对于国内戏剧界了解俄罗斯的当代剧场、了解当代俄罗斯及欧洲前沿导演的戏剧创作思想与导演手段等,都具有重要意义。巡礼俄罗斯2018年度戏剧演出,我们也许会产生一些新的思索与答案。
关键词
俄罗斯当代剧场 戏剧演出 导演创造 戏剧评述 2018年度戏剧
作为老牌戏剧强国的俄罗斯,戏剧大师频出,舞台佳作不断,在2018年度的戏剧舞台上精彩纷呈,且发生了具有重要影响的剧场事件。这些剧场事件会从根本上影响俄罗斯戏剧的未来走向,甚至将对全球的戏剧舞台产生重要影响。笔者在俄罗斯国立戏剧艺术学院(РГИСИ)从事话剧导、表演艺术的实践创作与理论研究,观摩俄罗斯的当代戏剧舞台演出实践,分析并研究剧场演出、导演思想与导演手段,是重要的本职工作之一。借着在俄罗斯学习和生活的契机,笔者得以在俄罗斯不同的重要剧院观摩了三百余部当代俄罗斯以及欧洲的经典戏剧演出。这些演出开阔了笔者的眼界,对笔者自我的戏剧观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本文将结合俄罗斯戏剧演出的整体现状,进一步针对俄罗斯的当代剧场在2018年度的热点演出,展开较细致的介绍与评述。主要涉及尤利·布图索夫、马古奇、热纳瓦奇等导演及他们的重要戏剧作品与事件。追踪与研究俄罗斯当今剧场热点,对于国内戏剧界了解俄罗斯的当代剧场、了解当代俄罗斯及欧洲前沿导演的戏剧创作思想与导演手段等,具有重要意义。
走进俄罗斯的当代戏剧舞台
据笔者观摩与调查,俄罗斯的戏剧舞台很少上演原创新剧目,剧院里的演出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俄罗斯或者欧美剧作名家的经典之作(有的剧作较为小众,并非一般意义上耳熟能详的名著);或是根据如《罪与罚》《赌徒》《大师和玛格丽特》《活尸》《战争与和平》等经典小说改编而成的戏剧作品。这些作品的共同特点是:都出自文学大师之手,具有深厚的文学基础,兼以宏观的艺术视角和对人性深刻的挖掘与剖析,给导演、演员、舞台设计等部门的二度创作提供了广阔艺术创作空间。俄罗斯人民都喜爱这样的经典名著,喜欢欣赏与品评经典名著被不同的戏剧导演与演员进行“当代解读”。俄罗斯各大剧院里每天都在上演经典名著,经典剧作常常被当今俄罗斯戏剧家创造出新的艺术光辉。
俄罗斯普通百姓每天晚上走进剧院观看戏剧演出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在圣彼得堡有70余座剧院,而在莫斯科则有200余座剧院。俄罗斯的剧场有这样的惯例:新的演出季(сезон)通常在每年的秋季开始,于次年夏季结束。新上演的剧目在本年度的演出季中,都处于“首演”阶段,在票面及宣传海报上会印制“首演”(Премьера)字样。同一剧目不会连续上演超过2场,剧院通常每天轮换不同的剧目。但同一剧目会在该年度的演出季中反复上演,一般为每月一场至三场;特殊的剧目只在某一个时段才会上演,此类演出也常常是一票难求。笔者在俄罗斯的剧场观摩的戏剧演出中,几乎每场的上座率都能达到95%以上。一些剧目,如圣彼得堡小话剧院(欧洲剧院)的《樱桃园》《李尔王》《阴谋与爱情》《哈姆雷特》;亚历山德拉剧院的《钦差大臣》《哈姆雷特》《万尼亚舅舅》;莫斯科的“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的《自然保护区》《三姐妹》等;以及一些参加戏剧节或展演的优秀剧目,观众到场人数超过120%,会有部分观众只能是全程站着观摩(演出通常不会少于2.5小时)。
俄罗斯戏剧演出的另一特点是:同一剧目会同时在不同的剧院进行风格迥异的舞台呈现,比如在圣彼得堡小话剧院(欧洲剧院)有契诃夫的剧作《万尼亚舅舅》,在亚历山德拉剧院、林萨维达剧院(列宁格勒苏维埃剧院)、莫斯科的瓦赫坦戈夫剧院等同样也有。在林萨维达剧院有《海鸥》《钦差大臣》《三姐妹》;比邻的亚历山德拉剧院也都在上演。在圣彼得堡小话剧院(欧洲剧院)、莫斯科的小剧院、莫斯科艺术剧院、莫斯科的“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等也有不同版本的《三姐妹》。俄罗斯几乎每一座剧院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版本的《三姐妹》和《万尼亚舅舅》。同样的剧目在不同导演的二度创作之下,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艺术风格和解读。不同的导演与表演创作为观众带来了不同的剧本呈现、艺术审美及戏剧观念;也为戏剧界的同行提供了不同的创作思想和方法。俄罗斯的戏剧创作以厚重的文学作根基,盘石桑苞,不惧百家争鸣;信手拈来,又能百花齐放。俄罗斯的戏剧演出根基深厚且能不断推陈出新。可以说是俄罗斯悠久的文学底蕴,以及优秀戏剧艺术家对戏剧创作的一丝不苟和严肃认真,培育了大量走进剧场的戏剧观众。也可以说,大量的戏剧观众滋养了戏剧艺术家,使他们能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
布图索夫导演与“女版”的《哈姆雷特》
首演于2017年12月的话剧《哈姆雷特》是俄罗斯当代著名导演尤利·布图索夫继在莫斯科艺术剧院(МХТ,以下简称莫艺)之后,在圣彼得堡的林萨维达剧院新排演的其第二个版本《哈姆雷特》。该剧演出达4小时,共有两次中场休息。此版《哈姆雷特》是俄罗斯戏剧界和戏剧观众们在2017—2018年演出季最为关注的剧目之一,它的上演也标志着俄罗斯剧坛开始了当代优秀导演在演出季中的“神仙打架”。该版本的哈姆雷特是由女演员扮演,这样的导演处理,放之世界戏剧舞台也并不多见。可以肯定的是,布图索夫导演绝不是在玩弄营销噱头,更不是为了突破自己已有的莫艺版《哈姆雷特》而找寻出路。
《哈姆雷特》剧照(摄影:尤利娅·斯梅尔金娜)
我们知道,要打破一台戏剧的排演风格,首先就要改变舞美布景的风格。此版《哈姆雷特》的舞美设计完全迥异于布图索夫此前的莫艺版。舞美设计兼服装设计艺术家弗拉基米尔·菲列尔为我们带来了简洁而立体的《哈姆雷特》舞台布景。整个舞台以白色为主体,上场口和下场口方向各竖立着两块白色大屏风,其长度从舞台的台口一直延伸到了天幕。而天幕则是一整块巨大的白色为底的“大幕”,它们都可以在灯光的配合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角色也可以透过灯光的变换在上面呈现出剪影的舞台效果。数把黑色的靠椅和数张黑色的方桌,可以由演员以“小黑衣人”检场的方式灵动自由地上下场。除此之外,演员们并无多余的舞台支点。在菲列尔操刀下,演员的服装也主要是以黑白色的单色调为主。主角哈姆雷特的服装更是以黑色紧身衣搭配黑色西装小外套和黑色牛仔裤,以及黑色的休闲皮鞋,极具“男性化”风格。其余的角色服装风格也都大抵如此。男性角色则主要以黑色外套配白色衬衫为“基础”。这样的舞台与服装设计的处理,非常吻合布图索夫导演的风格。此版《哈姆雷特》荣获了2019年的俄罗斯戏剧舞台最高奖“金面具”(Золатая Маска)奖的话剧舞台类7项提名:最佳大剧场演出、最佳导演创作、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舞美设计、最佳服装设计和最佳灯光设计。
导演布图索夫在此版《哈姆雷特》的创作中,较之自己过往的作品,依旧坚持了他一贯的风格化舞台处理方式,比如:舞台场面的歌舞性、娱乐性,大量风格化的音乐运用,演员台词的节奏性表达,“小黑衣人”检场等众多戏剧假定性手法。使观众一看舞台便能明白,这是布图索夫的作品。布图索夫是布莱希特和梅耶荷德的戏剧观忠实的追随者。该剧能获得“金面具”奖如此多的提名,显然布图索夫不是只停留在对于固有技术层面的使用,他对莎士比亚剧作的哲学感悟作了更深一步的思考与表达。布图索夫认为,哈姆雷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神话,他不是一位普通人。哈姆雷特在布图索夫的构思中,应是一个既没有年龄,也没有性别,甚至没有体重,也没有任何气味的精神物质。布图索夫告诉他自己的演员们,哈姆雷特是我们世界文化中主要的英雄角色。他是永恒的复仇者,同时也是亘古的牺牲者。世界上已有了很多不同版本的《哈姆雷特》,但哈姆雷特仍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的未解之谜。哈姆雷特是一位时代的挑战者。当我们理解了哈姆雷特,就意味着我们理解了这个时代。
布图索夫认为,女人会比男人更理解生活。在布图索夫的此版演出中,哈姆雷特呈现的是一个对“无情的畸形”(人或事件)有暴力倾向的,怒不可遏的舞台形象。他就像是一个脆弱而纯净的孩子。哈姆雷特拥有巨大的,无所不能的力量,他激发了爱。此版由女性演员身着男性服装饰演哈姆雷特,布图索夫并不是要为我们呈现所谓的“女版”《哈姆雷特》,而他恰恰是要进行“去性别化”的舞台哲学探索。不具备哲学深度,就不能真正地理解哈姆雷特;这在布图索夫的舞台呈现里,体现得更为充分。
在舞台上,当脆弱的哈姆雷特在自己手握之剑的引领下行走时,是如此的引人同情与思索。观看这位残酷而脆弱的英雄,观众们会从其身上找寻到独有的艺术与哲学魅力,也会看到自身特征在“哈姆雷特”形象上的映射。当然,并不是人人都能读懂布图索夫。笔者的俄罗斯朋友,布图索夫《哈姆雷特》的演员菲达尔在排练期间曾对笔者说过:“我们也不知道布图索夫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很多时候我在舞台上不知道该怎么做。‘做实验’,这就是布图索夫的风格。我们只需要相信他,而后不断地去排练。”正所谓一千个观众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布图索夫的创作引领下,你我皆是“哈姆雷特”。该剧是莎士比亚的永恒魅力,也是布图索夫所给出的当代诠释。
俄罗斯剧坛在2018年度的一大事件也和尤利·布图索夫有关。2018年3月,布图索夫宣布自己将不再担任林萨维达剧院的艺术总监,并将离开林萨维达剧院。这对于俄罗斯剧坛无疑是一个爆炸性消息,布图索夫的离开势必会打破俄罗斯当代剧坛的固有格局。不少俄罗斯戏剧观众甚至在林萨维达剧院的布图索夫的戏剧演出现场,打出了“我们都是布图索夫的孩子”的标语,以此向布图索夫导演表达敬意与支持。但这些举动也并未能挽留住布图索夫。在2018年的秋季,俄罗斯戏剧2018—2019年演出季的开端,布图索夫正式入职了全球顶级的瓦赫坦戈夫剧院,并担任了该剧院的首席导演(Главный режиссер)。至此,布图索夫搭档瓦赫坦戈夫剧院的艺术总监里马斯·图米纳斯(Р.В.Туминас)导演的“俄罗斯剧坛新格局”已经形成。据布图索夫在2019年1月的最新消息,他在林萨维达剧院所创作的戏剧将会陆续地停演。这也许将会导致林萨维达剧院在俄罗斯剧坛的地位直线下降,也意味着不少观众将会错过布图索夫对于经典剧作所曾作过的当代诠释与哲学解读。
“教学版”的商演剧目——《大师与玛格丽特》
圣彼得堡“工作坊”剧院(театр ?Мастерская?)的艺术总监卡兹洛夫导演所排演的布尔加科夫的代表作《大师与玛格丽特》是俄罗斯剧坛在2017—2018年演出季的开幕热点大戏,也是一出名副其实的“教学版”的商演剧目,具备了高度的职业化。该戏有如下特征:第一,全体演员都为卡兹洛夫导演在俄罗斯国立戏剧艺术学院戏剧导表演工作室所亲自培养的四年级学生。第二,这出戏的形成,是在卡兹洛夫导演的领导下,由同学们依据布尔加科夫原著小说全本,分别进行了片段排演,再由卡兹洛夫进行选择和加工创作。据笔者调查了解,该剧排练历时两年,在剧场的装台合成时间用了近一个月。其“戏剧家庭工作坊”形式的戏剧教学与剧院演出相结合的培养模式,保证了卡兹洛夫导演创作的绝对权威和“精雕细琢”。第三,该剧共分为了上下两个部分,每部分的时长约为4个小时,分别在两天晚上进行演出。观众须连续两晚前往剧院,才能观看全剧。该剧被笔者戏称为“话剧连续剧”。如此的长剧,在导演对于多媒体技术、歌舞场面以及对演员表演的“舞台肢体塑形性”等手段的灵活运用下拥有了诸多看点,并不显冗长。
《大师与玛格丽特》剧照(摄影:亚历山大·萨恩科)
导演在剧中对于舞台“群戏”的灵活运用,实则体现了对于舞台整体节奏的外部控制。卡兹洛夫通过“群戏”准确地突显了角色间各自的人物关系,烘托了主角的核心地位,不乏诙谐地活跃了舞台整体气氛。“群戏”承上启下地衔接了各主要段落,使得全剧自然流畅。卡兹洛夫导演设置了“作家”和剧中人物“大师”两个角色形象,并通过清晰的场景设置与表现,“有意无意”地揭示了“大师”就是作者布尔加科夫本人的导演视角。该剧重点刻画了“大师”与玛格丽特两位主角,通过对“大师”命运的解读,诠释了全剧的荒诞与讽刺。应该说,卡兹洛夫导演的创作风格是在布尔加科夫怪诞小说的风格上,进行了准确的艺术延伸,把握住了该剧的“魔幻风格”。
全剧结尾的“定格画面”刚好和“作者”书房里的照片相一致,“定格画面”也恰如其分地停留在了“作者”的书房里。对于舞台的精心布局和对节奏的准确把握,使得卡兹洛夫将自己对原著小说的解读思想,不着痕迹地渗透给了观众,并给予观众温馨的感动。导演扎实的创作功力和深厚的文学修养在此得以彰显。严谨的创作,可以体现在导演对于演员表演创作的苛求。据该剧的演员阿芭斯塔斯娅介绍,卡兹洛夫不轻易排“戏”,他“排练”的是演员对剧作思想的理解和行动的逻辑。卡兹洛夫要求演员们在他的舞台形式下,准确地生活于剧作的情境里。俄罗斯剧评人阿列霞对笔者说:“演员的表演肯定有继续加工的空间,舞台上的他们并不成熟,但也不会让观众想离开剧院。我们的重点在于关注卡兹洛夫的导演创作以及他的教学成果。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很难理解。事实证明,卡兹洛夫很好地将戏剧教学与商业演出进行了结合。”该剧目前在俄罗斯仍属热门戏剧,年轻的演员们具备了良好的体能和舞台技术,配合扎实的排演和对剧作的深刻理解,以创作的真诚带给了观众们有温度的共情。我们相信,通过不断地演出与再创造,该剧组将会产生出优秀的俄罗斯剧坛新星。
《大师与玛格丽特》剧照(摄影:亚历山大·萨恩科)
俄罗斯剧坛的“热纳瓦奇之年”
我们再将目光转向莫斯科。2017—2018年度的俄罗斯戏剧演出季,笔者将其称作为“热纳瓦奇之年”。首演于2017年12月末的话剧《自然保护区》,由莫斯科的“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的艺术总监热纳瓦奇导演创作。该剧的故事核心是作家鲍里斯·阿利哈诺夫(Борис Алиханов),他处于自身内部的危机状态。阿利哈诺夫跑到了自然保护区里,想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并试图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在这期间也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件。这是一次阿利哈诺夫对自我灵魂的浇灌。热纳瓦奇导演采用了较为写实的方法来进行创造,舞台上建造有真正的湖边栈桥,从岸边直通湖心。舞台上也出现了真正的湖水,演员通过栈桥走到湖心处,从水里捞出了伏特加。推杯换盏间,与对手、与自己展开了直达灵魂的对话。甚至在舞台的上空,导演和舞美设计还为我们建造了一座真正的拱桥。这座设计出的拱桥和舞台上的布景,都是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出处的。
《自然保护区》剧照(由莫斯科“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经理娜塔莉亚·维特维茨卡娅提供)
在创作新戏时,导演热纳瓦奇会带领全体主创人员前往自己所要排演剧目的作家的故乡,进行一次深度的创作采风。这样的采风,也是“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的重要传统。热纳瓦奇导演此次创作《自然保护区》剧目,仍旧带领全体主创人员到了普希金山脉,到这一“自然保护区”进行了深度的“创作采风之旅”。严谨的创作态度和优良的创作传统,保证了“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之作品的艺术水准和思想深度。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部演出里,除了“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的功勋艺术家以外,还有11位去年刚从热纳瓦奇导演在俄罗斯戏剧艺术学院(ГИТИС)的戏剧教学工作室毕业的新人演员。《自然保护区》这一剧目,是这11位年轻演员第一次独立进行职业的艺术创造。如圣彼得堡“工作坊”剧院的卡兹洛夫导演一样,热纳瓦奇与自己的演员们也形成了“戏剧家庭工作坊”的“培养+创作”模式。热纳瓦奇将剧院的未来寄托在了这帮年轻演员的身上,在排练场和演出中都给予了他们足够的信任与帮助。
2018年4月,导演热纳瓦奇成为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艺术总监。热纳瓦奇曾对笔者说过,这从根本上改变了他的生活,繁忙的工作使他几乎无法离开莫斯科。他依旧兼任了“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的艺术总监和俄罗斯戏剧艺术学院话剧导演教研室的主任。这位追求舞台写实风格,强调演员的内心体验,敢于大胆起用新人演员的导演艺术家,成为了俄罗斯标志性话剧院的掌门人。这也将从根本上改变俄罗斯剧坛的未来走向。
热纳瓦奇导演在同一演出季内再度发力,连续推出的两部新创剧目之一《三姐妹》,首演于2018年5月27日,笔者曾前往现场观摩。该剧获得了2019年 “金面具”奖的话剧舞台类4项提名:最佳小剧场演出,最佳导演创作,最佳舞美设计和最佳灯光设计。笔者在俄罗斯看过很多版本的《三姐妹》,不同的导演解读都曾带来过不同的冲击与感动。我国著名戏剧评论家、俄罗斯文学翻译家童道明先生曾对笔者说过,很想能在剧院里看一场安安静静的,“真正的”戏剧。此版《三姐妹》,热纳瓦奇做到了童先生的“要求”。热纳瓦奇导演认为,《三姐妹》可能是契诃夫讲述的最为严厉和最为悲惨的故事。正如剧中人物玛莎在谈到威尔什宁时所说:“一开始他看起来很奇怪,后来我可怜他……最终我爱上了他……”在热纳瓦奇导演的此版《三姐妹》中,所有的人物似乎都是如此。刚开始,他们看起来似乎都很奇怪。然后我们开始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并理解他们。最后,我们会试图去包容他们所存在的所有的弱点。观众们会慢慢地觉察到,自己与角色已成为了最亲密的人,逐渐变得能够理解角色。理解他们的行为,明白他们的思想,与他们一起变得痛苦;共同去思考,去选择,去挣扎,甚至会共同呼吸……透过热纳瓦奇导演带有温度与深度的解读,我们会发现,如果创作者失去了对剧中人物的理解、爱与包容,契诃夫笔下这个如此尖锐的故事似乎就不可能发生。
《三姐妹》剧照(由莫斯科“戏剧艺术工作室”剧院经理娜塔莉亚·维特维茨卡娅提供)
笔者的俄罗斯博士研究生同学,俄罗斯剧评人斯芭斯卡雅·玛格丽特认为,热纳瓦奇冷静的舞台语汇下,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他理解角色。热纳瓦奇尽力地想使创作者与剧中的人物建立特有的联系,一起去探寻生命本质的意义。他带领观众与创作者、与剧中的人物,一起去感受剧中—契诃夫所特有的天才般的幽默所赋予的智慧与讽刺。该剧的舞美布景是一片“白桦树林”的垂直树干。白桦树是俄罗斯的国树,是这个国家民族精神的象征—它象征着“生与死的考验”。导演和舞美设计将剧中人物放置在了“白桦林”里,舞台的演区在威尔什宁未离开时整体前置。前半场,所有的舞台事件,人物关系都在“白桦林”里面发生。所有的主角:三姐妹、安德烈、娜塔莎、威尔什宁、图森巴赫等,全部由剧院的年轻演员饰演。年轻的演员虽然较为稚嫩,却也演出了角色间的“脸红心跳”。这帮年轻的演员在热纳瓦奇导演的带领下,是将一颗颗火热的心“掏”出来进行创造的。正因如此,他们也就能传递给观众真切的感动。
导演将威尔什宁的离开作为了重要的舞台事件,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渲染。就在威尔什宁告诉了玛莎,自己即将离开这里时,烘托气氛的音乐起,舞台前区的“白桦林”在几位士兵的操控下,整体地成一排朝上场口方向缓缓打开,并逐渐地退归至上场口处,连成一竖排。舞台空空如也,玛莎站在正中央,撕心裂肺的哭喊;威尔什宁已经离开了玛莎。姐姐奥莉加和玛莎的丈夫库里金正在不断地安慰情绪失控的玛莎,奥莉加一边抚摸着玛莎,一边说着“冷静,冷静……”而丈夫库里金先是想要拽住玛莎,却不太敢使劲。当玛莎被姐姐奥莉加抱住并逐渐安抚下来,库里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似乎连手应该往哪里放都已经害怕地忘记了。奥莉加和库里金在各自的性格特征里,执行着“安抚玛莎”的行动。热纳瓦奇用高明的舞台处理,强调了玛莎对于威尔什宁“执着的疯狂”,以及威尔什宁之于玛莎的重要。更确切地表达了库里金的懦弱与无奈,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玛莎的控制,丢失掉了作为丈夫的权利。不知不觉间,一个“狼狈的库里金”的舞台形象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只需“三言两语”,热纳瓦奇便准确地刻画了人物性格,理清了人物关系,更深层次地诠释了他对于人物的读解。
戏的结尾,在舞台下场口方向的后区,三姐妹坐在了一堆行李箱上,朝下场口方向憧憬地望去。此时传来了部队开拔的口令声,窗户慢慢地打开,一束亮光照耀在了三姐妹那三张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朝气与希冀,温暖,更令人动容。正如“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当一切结束之后,我们依旧还在原地,但我们早已不再是我们。热纳瓦奇用扎实的导演功力,为我们进行了一场教科书式的“现实主义的排演示范”。
由热纳瓦奇的导演创造,我们能得出结论,扎实的现实主义排演方式并不会过时。年轻的戏剧演员仍然能堪“大任”,“晦涩的契诃夫”缺少的只是导演深厚的文化积累以及独特的、带有哲学思辨的解读视角。据了解,该剧建组于2018年1月,至首演时已历经近5个月的排练,而后又不断地加工打磨。该剧的成功上演,向所有的戏剧工作者发出了有力的证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没有过时。戏剧创作,要遵循人的有机天性,遵循艺术创作的客观规律,认认真真“啃剧本”,踏踏实实“磨人物”。
马古奇导演引领下的“表现主义剧院”
在圣彼得堡的托夫斯托诺戈夫大话剧院(БДТ),由俄罗斯当代著名导演安德烈·马古奇创作的话剧《三个胖子》,目前共分为第一部《起义》和第二部《钢铁的心》,分别首演于2018年1月和6月,笔者都曾现场观摩。该剧共荣获了2019年“金面具”奖的话剧舞台类7项提名:最佳大剧场演出、最佳导演创作、最佳女配角(2个角色)、最佳男配角、最佳舞美设计和最佳服装设计。
《三个胖子》剧照(由圣彼得堡托夫斯托诺戈夫大话剧院新闻处提供)
作为俄罗斯戏剧界的最高奖“金面具”奖的连续两届最佳导演奖的获得者,安德烈·马古奇导演对于自我的突破,显然要更为大胆。除了对于剧作的深度思考与解读,在舞台的表现形式上,该剧值得重点评析。《三个胖子》在托夫斯托诺戈夫大话剧院的剧场里,充满了科幻感,舞台上大型的钢铁支架,化学物品、动物造型的角色、堆砌的电视机、杂物、防毒面具、武装士兵、大量彩色的气球、坦克大炮、电子乐器、歌舞场面等元素汇集。甚至还使用了威亚,帮助演员在舞台上完成了大量的升降和空中的直接位移。走进剧院,一眼就能看见在舞台口到二层观众席的中后方,横跨了一条长长的钢丝绳。在演出中,会有演员在钢丝绳上面来回地穿插,以高难度的杂技技巧,完成导演的舞台调度。
该剧目的上演充分地体现了马古奇的创造性舞台想象。能将如此多的舞台元素综合得恰到好处,更充分地展现马古奇导演的魅力。俄罗斯国立戏剧艺术学院俄罗斯戏剧教研室的彼萨钦斯基(Н.В.Песочинский)教授多次提及:“马古奇的作品就是综合型的戏剧演出。”该剧(第一部和第二部)都高度地实现了俄罗斯著名导演塔伊洛夫(А.Я.Таиров)的戏剧理想:“综合性戏剧,是要有机地把各种各样的舞台样式融合在一起的戏剧,要在一个剧目中把所有的被人为分离了的语言、歌唱、哑剧、舞蹈甚至杂技等成分都和谐地相互融合,从而形成一部完整而统一的戏剧作品。”[1](P93)马古奇导演很好地将现实主义与戏剧假定性手法进行了有机的结合,他为俄罗斯戏剧舞台在当代的革新率先地作了“榜样型探索”。马古奇更是用作品为自己建立“综合性戏剧体系”的远大理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美中不足的是,正如笔者的朋友俄罗斯青年戏剧导演洛芒所言:“马古奇不会选择和演员工作。”托夫斯托诺戈夫大话剧院在马古奇导演的带领下越来越走向了“表现主义剧院”,在此原则上,剧院显然不是一所“(体验)演员型的剧院”。在马古奇创作的诸多作品中,如:《大雷雨》《喝醉的人》《总督》等,体验型演员对于“表现主义剧院”的作用,肯定要远逊于圣彼得堡小话剧院(欧洲剧院)的艺术总监列夫·多金(Л.А.Додин)导演的创作。可以说,在当今的俄罗斯剧坛,安德烈·马古奇导演已经自成一体。他是圣彼得堡剧坛与莫斯科剧坛相“抗衡”的中坚力量。
当然,在2018年的俄罗斯剧坛,还有很多值得介绍的地方。比如,由俄罗斯当代著名导演,圣彼得堡的亚历山德拉剧院的艺术总监瓦里列·福金(В.В.Фокин),在亚历山德拉剧院导演创作的经典名剧《钦差大臣》,于2018年6月进行了最后一次公演。笔者也于现场“送别”了该剧,和俄罗斯观众一道对这部《钦差大臣》的“告别演出”表达了由衷的敬意。该剧首创于2002年,并于2015年的夏季造访过中国的北京和上海,是一部极典型的、专业的梅耶荷德风格的戏剧,在俄罗斯的戏剧舞台屹立了16载。《钦差大臣》曾为瓦里列·福金夺得了“金面具”奖和圣彼得堡戏剧舞台最高奖“金射灯”(Золатой Софит)奖等。瓦里列·福金选择了将《钦差大臣》“封箱”,他也开启了自己新的戏剧探索。由福金导演创作的新剧《斯大林的诞生》(?Рождение Сталина?),于2019年的2月在亚历山德拉剧院成功首演。我们能看到,年满73岁的俄罗斯人民艺术家瓦里列·福金,并没有沉浸于自己过去的光环而止步不前。
结 语
本文对俄罗斯当代戏剧在2017—2018年演出季作了有重点的介绍与评析。2018年度的俄罗斯剧坛是俄罗斯当代戏剧家们“高手”过招的一年,更是极具重要意义的一年。这一年,布图索夫导演出走林萨维达剧院,热纳瓦奇导演挂帅莫斯科艺术剧院。在2018年度的俄罗斯戏剧舞台,既有热闹的歌舞场面,“综合性剧场”和探索实验型的现代戏剧,也有传统的“(体验)演员型的戏剧”,它们之间并无冲突。不同的戏剧导演和剧院,给观众带去了不同的剧场风格,也令观众有了更多的观剧选择。我们注意到,俄罗斯的戏剧家们依旧坚持了对于经典剧作的不懈追求;也更加重视对于新人演员的大胆起用,甚至是对于“个人传统”的不断突破。俄罗斯当代的戏剧导演们,并没有将精力仅仅停留于玩弄“导演技术”的层面。而是都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对于剧本的再解读,对于人物的深度刻画与诠释,对于经典剧作与当今生活相联系的深层思考上面。甚至,不少导演都对剧本进行了哲学思辨的创造性领悟与自我思考,并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笔者认为,从事戏剧创作,仅仅停留于理论的解析显然是不够的,所有的想法都应放入实践。或化作文字,形成剧本;或落地排练,诞生演出。但是,如果大量的实践创作,丢失掉了戏剧理论的支撑,丢失掉了浩瀚文学的滋养,也将会变得空洞而单薄。了解俄罗斯戏剧当前的创作演出和剧坛大事件,本文还不够全面。若能透过本文,总结出一些俄罗斯当今戏剧创作的客观规律,剧坛的基本走向;了解当代俄罗斯戏剧导演的创作思考、关注方向和对经典剧作的再解读,则为有益。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不拘泥于固有,也不盲目于创新。巡礼俄罗斯2018年度戏剧演出,我们也许会产生出一些新的思索与答案。
作者信息:王仁果
俄罗斯国立戏剧艺术学院2016级博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1]
Таиров А.Я. О театре[M] / Ком. Ю. А. Головашенко и др. – М.: ВТО, 1970.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来源:中央戏剧学院
作者:王仁果
实习编辑: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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