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say | 法国风景 I —— 风景的经验

这个项目鼓励摄影师把个人的土地经验和自身的感性体验放在首位。不仅是做一份图例，而是把日常所见变为景观，制作以「人的尺度」为标准的图像。航空和新闻摄影则不在此例。艺术家们借此机会尝试各式各样的视觉冒险，把这项任务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实验。

DATAR计划继承了摄影历史上那些具最具象征意义的项目：比如1851年由历史遗迹委员会Commission des monuments historiques委派的日光画任务Mission héliographique；或者由农场安全管理局Farm Security Administration委托的记录大萧条时期美国的项目。它与「新地形」也一脉相承。这个1975年的展览，通过更多地关注日常生活与普通事物，改变了我们对美国景观的想象。与此同时，DATAR计划也从概念艺术和大地艺术的探索中得到给养。

在我们的认识中，风景paysage一词通常指的是土地的乡村部分，由田地和森林覆盖，点缀些许村庄。如同美国人 Frank Gohlke 用这幅照片描绘的一幅永恒的、近乎田园诗般的景象。

然而这样一种岁月静好的视角则被许多摄影师所斥责，例如 Pierre de Feno?l。他选择拍摄那些具有精准轮廓和高对比度的影像。他主观地介入风景，并将风景与时间联系起来。他将自己的图像命名为「时间摄影」chronophotographie。

如何联系主观的经验和客观的观察一直是风景摄影的有趣之处。

Raymond Depardon 为我们交出了一份特别的答卷，他用温柔和批判的眼光审视了童年时的故乡——加雷农场。在他的作品中，亲密的家庭空间特写与土地、田野和动物的景色交替出现。

然而我们能隐约感受到，这片风景被一种不太真实的宁静所主导，城市化的迹象悄无声息溜进了画框：纵横交错的电线切割了天空，四四方方的金属薄片模糊了地平线。

如同「新地形」领军人物 Robert Adams在「新西部」中对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关注，法国摄影师也敏锐地抓住了时代的脉搏。

Sophie Ristelhueber 的作品巧妙地描绘了土木与道路工程的发展。高速公路和铁路从图像的一边划过穿到到另一边。被切割的地势似乎象征着规划者的权力。

Alain Ceccaroli 镜头下的道路则要曲折得多，它们环绕着土地的曲线，小心翼翼地滑入地势的褶皱中。

沿着高速公路，我们渐渐驶入城市。在那里，摄影师 Jean-Louis Garnell 着迷于都市的平庸。他穿过那些无名但又熟悉的地域，敏锐地观察着城市中心的另一面：从交通圈到建筑工地，他刻画着那些过渡的空间和它们自身的变化。

另一位回到城市里的摄影师 Dominique Auerbacher，则选择去追随那些给予城市活力，离散又是静止的轮廓。在同质化的城市里，在寻常的场所中，在毫无意义的姿态下，时间似乎留驻而身份逐渐消散。

他毫无征兆地带领我们从一个城市漫游到另一个城市，跨过那些边界，对比这那些似曾相识的公共空间。

在法国的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当中，「辉煌三十年」（1945-1975）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彼时各地大兴土木，许多大型集中住宅grand ensemble拔地而起，包围了城市，完全改变了都市的景观。

比如在 Holger Trulzsch 的马赛景色中，高速公路和高架桥耸立，包围了楼宇，扰乱了视线。城市空间不断延伸，似乎不再受到任何限制。甚至连偏远的小渔港Vallon des Auffes也无法躲避混凝土块的威胁。

而另一边的 Josef Koudelka，则选用了同样的全景图像去拍摄法国北部的城市和工业空间，诸如巴黎和洛林地区。在那里，城市与经济的发展留下的似乎也不仅仅是繁荣。

而作为这个项目中最年长的艺术家，伟大的人文主义摄影师 Robert Doisneau，他的摄影则记录了一整个时代的变化。从40年代巴黎郊区宁静美好的社区，再到用彩色照片拍摄的钢筋水泥。他的照片为集体的记忆留下了珍贵的影像。

一些艺术家们用摄影作为思考的工具，打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化。而另一些则在形式和观念的边界上探索。

意大利摄影师 Gabriele Basilico沿着法国北部海岸漫步。从敦刻尔克到圣米歇尔山，他穿梭于港口和海滨胜地，用「慢镜头」lenteur du regard呈现了一种近乎雕塑般的质感。

而在法国南部耀眼的阳光下，「新地形」摄影的发起者、美国人 Lewis Baltz 将目光投向了地面，他着眼于那些可能被开发的地域。在其观念性极强的作品中，他使用21张照片展示从一个景观过渡到另一个景观的微小变化。

Tom Drahos 表现城市的方法也有别于其他摄影师。他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无法辨识的巴黎郊区。它在时间上固定，但在空间中游离。众多的影像形成了一系列离散而聚集的单色画面。作者从纯艺术的角度出发使用摄影，通过滤镜和取景画框，创造了一种与景观和媒介的新联系。

Albert Giordan 则更加先锋的采用了当时的新兴技术——数码蒙太奇，Photoshop的前身，制作自己的图像。通过拼贴与剪辑，摄影师将广告招牌变成了一种神秘的符号，在漆黑的天空下装饰有着金属薄板的立方体。

而到最后，Fran?ois Hers 的摄影则变得更加抽象，似乎只需地平线将视野裁断，便足以生成风景。

如同摄影师们所展示的，在不断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法国，以往的风景样式——「宁静的天空、翠绿的草地、茂密的树林、安静的村庄和小镇的钟楼」——将难以为继。尽管这样的传统由来已久，

从「在风景如画的老法国浪漫旅行」（1820到1878出版的煌煌巨著）到密特朗1981年的竞选海报，我们都能看到它的痕迹。但正如Jean-Fran?ois Chevrier所说，摄影师们试图揭下的，恰恰就是这些「魅力风景的面具」。

不论是 Raymond Depardon 镜头下悄悄变化的农场还是 Fran?ois Hers 实验中完全抽象的景观，那些传统的风景经验将不再成立。摄影师在记录国家风景的同时，也创造了新的经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