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筑与虚无主义:论现代建筑的哲学
作者:马西莫 · 卡奇亚里
译者:杨文默
定价:58.00元
拜德雅丨广西人民出版社 · 大雅



马西莫·卡奇亚里访谈(下)
今天的图像是一种淫秽的、色情的图像
杨文默 / 译
马西莫·卡奇亚里(Massimo Cacciari,下文简称M.C.)
何塞普·卡索斯(Josep Casals,下文简称J.C.)
艾莉西亚·加西亚·鲁伊斯(Alicia García Ruiz,下文简称A.G.R.)
◆城市作为语言
J.C.:在意大利的知识界还有一位杰出的市长,朱利奥·卡尔洛·阿尔干(Giulio Carlo Argan),在1969年的一篇文章里他谈到过维特根斯坦,那时维特根斯坦在地中海世界还很少被提及。“问题,”阿尔干说,“在于为城市赋予一种弹性、弯曲的可能性,就像一个语言系统所具有的那样。”此外,他补充说:“就此而言,维特根斯坦可以教给我们许多。”
M.C.:没错。我要说明的是,阿尔干的学识极其渊博;他是我的老师之一,我曾经有机会同他多次讨论这个问题。这是维特根斯坦的重要比喻:语言作为城市。反之亦然:就像一种语言,城市组织起自身,它令自己被辨识。但是要提防那些想要把它转换成一种秩序的家伙!城市必须自行生长、自行转换,就像语言那样。我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它,然而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言说的时候都在转换我们的语言。同样的事情也应当发生在城市里。然而,假如你没有留意到秩序,那么你就不可能被理解。
J.C.:有一种坚硬的元素,带有规则的特征;还有一种流动的元素,你往往评论它们……
M.C.:我们都尊重游戏的规则——我们理应如此——然而,当我们玩游戏时,我们转换了游戏。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城市当中:城市必须拥有它的秩序,然而这本身就服从于演员们自己所引发的转换。城市最终就像是剧场里的舞台一样。在舞台上,演员不仅仅重复文本,他或她阐释文本。我不只是在我对语言的使用中重复了别人,我阐释了它。作为一座城市的政治家和管理者,我不是这座城市的监护人,而是阐释了那个角色的人,并且在阐释它的时候我转换了城市。但是为了让游戏有意义,我们总是有必要尊重规则。维特根斯坦说过,没有什么比游戏本身更要求人们尊重规则。
J.C.:从这个意义上讲,阿尔干所谈的都市情势向着差异化的诸阐释开放,并且令这些“多样化的可能性”关联于每一种语言所提出的那些可能性,它们超出了最制度化的意义。
M.C.:没错,就是这样。
◆设计与时间
J.C.:而且他还提到了你曾研究过的另一个人物,那就是保罗·克利(Paul Klee),他说“克利并不规划住宅、家具或者物件”,然而他却是规划师们的师傅,因为他向他们展示了如何顾及到“在一切层级与水平中的生活”。就此我想要提出另一个主题,它有时会关系到巴塞罗那或者米兰(你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哲学系)这样的城市:设计的问题;也许,一座城市的危险在于被过度设计;设计的理念作为对风格形式的强加,正如路斯对它的批评。
M.C.:没错,完全如此。你已经回答了你所提出的问题。没有什么比这种设计感更远离建筑了。建筑是关于形成各个空间,而不是设计它们或者画出它们。把后者置于优先地位将会导致波坦金城市——那些城市只有立面,作为舞台布景的城市,就像那些西部电影里的一样。建筑关乎想象空间,看到空间随着工作的进展如何建造起自身。路斯的草图并不迷人,但是你必须要想象那些空间;空间连同它们的节点与材料。关系、维度、材料……建筑是度量和发现空间节奏的能力。设计是二维的;建筑则是……四维的!因为时间同样发挥了作用。那些生活在建筑物里的人,他们的时间,正如路斯所表达的那样。建筑必须依据时间来考虑,时间将会栖身在建筑中。这是建筑师应当做的。
◆好客与团结
A.G.R.:对于美学经验与政治经验来说,城市都是一座实验室,那些经验取决于人口在现实中的临近状况。这是一个事实。你如何看待这个空间实验室里的外国人问题?在先前提到的这种“遵守共同游戏的规则”当中,好客与团结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M.C.:在这种情势面前,城市要么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成为一座围墙之城——现在已经不存在围墙之城了——要么就继续是一座开放城市,那样一来,它就必须意识到,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外国人、外来人总会进入。问题在于城市是否以一种热情的预先配置面对这项疑难,也就是说在它的秩序中——不要忘了,秩序是一套掌管着游戏的规则,它必须被玩耍,而且在被玩耍中将会被转换——它是否也想到了外来人的可能性。城市应当考虑外来人的可能性。一座城市应当接纳、应当友好,但这与其说是出于善心,不如说是出于认识到了城市是游戏,它自行转换,而非自为地要求静止,因为静止的秩序就是死亡的秩序。既然所欲求的是一座活着的城市,城市的秩序在其中是可转换的,那么外来人的进入也必然会转换它。问题在于:面对这个外来人、这个外国人,你想要玩游戏,还是发动战争?战争也是一种游戏,最残酷的游戏,一种不再有什么可说可做的游戏。另一个选项则是:让我们谈话,让我们通过谈话转换我们自己,并且让我们看看谈话能把我们带往何处。没有人能预见到目的。在此前的会议上,我们曾讨论过身份,然而一座城市的新身份却不是我们可以按照那种方式来描述的。也许你会说:“我所继承的身份就是怎样怎样。”这个身份经由各种各样的渠道才抵达了你,它是各种文化同许多其他事物之间对话的产物。职此之故,我想要以同样的方式继续下去,我想要让我的身份成为一个经由对话铸成的身份,因为那就是过去发生过的,我希望它像那个样子继续下去,通过新的对话,同这些正在到来的新的外来人。我想同他们对话。然而我无法知晓这些对话的结果会是怎样;也不可能知晓。它是不可预知的,事实上,这恰恰是历史最令人惊奇之处:它是不可预知的。
A.G.R.:无条件的好客?
M.C.:不,不。不是无条件的,根本不是。因为一种秩序事实上必须存在。城市应当为一种秩序所规定,否则它将会是无政府,它将不再是游戏。我们在玩什么游戏?这才是根本问题。你想和我一起玩吗?那么:我们在玩什么游戏呢?它不能是无条件的,否则的话,另一个人总是可以任意妄言:如果我不理解他的语言,他也不理解我的语言,那么这个游戏又是什么、我们究竟在玩什么?我们不得不就某些问题达成共识。关键在于就我们一起玩的游戏达成共识。然而,我们还必须充分留意,当我们一起玩游戏时,这个游戏会被转换。我们会被转换。新的事物将会自此到来,然而,此时此地,我正坐在这张桌子前,写字并谈话,我不能设定新事物将会是什么样子。同样,当我与城市互动时,我从来都无法保证它会变成怎样。
◆图像:遮蔽与揭示
J.C.:在《惬意的孤独》(Soledad acogedora, Abada Editores, Madrid, 2007)一书中你曾说过,人类总是“将事物的总体性转化为图像和记忆”。如今图像被倾泻给我们,我们也就经受了图像的洪流。我们的城市里有越来越多的屏幕。有些人说所有一切都被屏了:就“屏”这个词的两种含义(译按:投屏与屏蔽)来说。这同样也成为了批评的对象。然而反对图像的主张本身就是“表演的图像”,因为图像就是我们时代的境况。我记得你在《论开端》(Dell’inizio)以及在《惬意的孤独》中的某个段落曾说过:“多变的图像也许只是幻象,但想象的能力并非幻象;相反,……它恰恰是我们的现实性。”
M.C.:当然,我们生活在一种图像的文明里,以至于我们甚至相信神明曾化身为凡人,变成历史的、可感的……的确,从最一开始(ab imis fundamentis),我们的文明是一种图像的文明。那么问题又是什么呢?在今天,图像似乎不再凭借重新遮蔽(re-veil)来揭示(re-veal)了……注意:当我说揭示的时候,我所指的是图像揭示,也就是说,它展示。它去除遮蔽,但同时它又重新遮蔽,它再一次将遮蔽置于事物之上。
J.C.:问题在于没有遮蔽的时候……
M.C.:没错。当图像打算成为纯粹的显明时,它就是淫秽的。而淫秽就是图像不再遮蔽的时候。好的图像在展示的同时又重新遮蔽,它在展现的同时也会说:“记住,我正在展示给你的并不是可展示的全部。”
J.C.:瓦尔特·本雅明也说过……
M.C.:是的,当图像想要简单地去除遮蔽、裸露呈现时,它就是淫秽的。而今天的图像是一种淫秽的、色情的图像,因为它不再重新遮蔽。那么,批判的哲学会说:注意,我们是一种图像的文明,然而图像要重新遮蔽,因为游戏就在于重新遮蔽。我展示这幅图像,但与此同时我又告诉你“这幅图像是我对现实性的找寻,它不是被去除了遮蔽的现实性”。这样我就能和你一起玩游戏了,因为这是我的图像,你也可以向我展示你的。但假如我告诉你“所有真理都在这儿”,我就制造了一件淫秽的作品,而你也必须保持沉默并听命于我的暴力强加。
J.C.:图像永远不涉及本质,因为图像所展示的不在那儿。
M.C.:它是一种暗示,一个符号……
◆反本质主义
J.C.:那么,你是否同意说,假如图像在思想中扮演了一个关键的角色——正如在本雅明或者维特根斯坦的著作中——这种思想就只能是一种反本质主义的思想?
M.C.:当然,一切当代哲学都是反本质主义的,从本雅明到德里达。这是一切20世纪批判哲学的共同点。
◆宗教是一种共同的现实性
A.G.R.:关于这种反本质主义冲动——既然你已经提出了涉及神圣者的问题——你承认宗教对欧洲的过去具有重要意义;然而你同时又为这样一种理念辩护,那就是不要让宗教介入公共教育。我们应该把神从城市里赶出、仅仅在私人领域敬拜神吗?
M.C.:不。一种私人宗教,这种想法是完全脱离现实的。也许某种私人的感觉有可能存在,但宗教总是一种共同的现实性。假如有人说“你的信仰是一个私人问题”,那么这个人对于信仰是什么、宗教是什么根本就一无所知。宗教是一种共同的现实性,因此它必须,而且实际上必然具有一种政治的相关性。企图反驳这一点的人,只不过启蒙的愚蠢奴隶。
A.G.R.:然而一种宗教总会认为自己要求或者掌握真理。
M.C.:我说过,宗教总是以共同体为基础。信仰总是在共同体内部被传播,它也为共同体赋予了生命。在我们的城市中,我们为此应当做些什么呢?宗教共同体不要企图将它的价值——因为这些价值本身要求被当作绝对的——强加给城市的其他部分。也就是说,他们无权要求把自己的价值强加在我们曾谈论过的那些偶然符号上。困难之处在于教徒相信他自己的价值建基于绝对之中。教徒的生活浸没在这个矛盾里。并且他的生活方式要比像我这样的非教徒更加痛苦。我十分清楚,我所写的书、我所倡导的理念都是符号,它们是关于一种现实性的推论,我既不相信这种现实性将会来临,也不相信它是可实现的;而教徒则为某种东西所感召,他确信那是真理,因此,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把它当作其他人也必须接受的真理来表达,尽管他不应当这样做。这个问题不应该用立法的方式来解决:俗人必须承认宗教并不是内心的私人问题那样简单,而教徒也必须承认不能用政治手段强加信仰。假如这个问题没有被当作一种文化现实性、根据它的全部复杂性得到处理,那么当下存在于西班牙、意大利和其他地方的这种困境将会始终持续。
◆政治价值始终是有限的价值
J.C.:最后,让我们回到开始的地方,你曾写过,政治家无法允诺幸福或者永久和平(pax aeterna)……“自由和失望是同义词”,在《群岛》(El archipiélago)中你如是说。
M.C.:是的。政治家应该明白,政治价值始终是有限的价值,同宗教价值不一样;而宗教领袖们也应该知道,他们必须生活在这个尘世之中(in hoc seculo),同城市里这些由历史决定的价值共存。没有人能将自己的价值当成绝对的,也没有人能根据自己的价值制定法律。你可以为身边的各种价值赋予地位——没有人能禁止你这么做——但是你不能以这些超验价值为基础来制定法律,因为法律是由历史决定的,所以它们不能直接再现或揭示绝对真理。
○ 豆瓣小站和小组 ●
http://site.douban.com/264305/(拜德雅小站)
http://www.douban.com/group/guides/(拜德雅小组)
○●○●
欢迎点击
自定义菜单:“○踪迹●—>○拜德雅●笔记簿”
浏览历史文章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