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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泪容易，剧评难写丨“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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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朱朝晖（下同）

“冬日里最长的寒夜。玻璃窗内，温馨的房间，一群朋友正在聚餐。灯亮了，每个人都很开心。餐桌旁的对话开始，故事慢慢铺展开来。欢笑、调情、玩笑、吃饭、跳舞......随着窗外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悲伤不期而至......”

这是2019爱丁堡前沿剧展上，英国消失点剧团（Vanishing Point）作品《我心深处（Interiors）》节目单中，一段十分简短的介绍。

虽尚未到最长的寒夜，但同样是冬日，观众们从雾霾的北京街头“杀”入剧场，偶遇许久未见的旧友，沿用西方礼节抱上一抱；与刚被朋友介绍的朋友的朋友寒暄，切记选那种听上去不显尴尬的话题聊。随后开演时间迫近，谈话终结，大家找到各自的座位，脱掉外套坐下。

一场无声，但精彩绝伦的梦

或近或远地，看到舞台上，玻璃窗的里面，确是一间生活气息浓郁的房间，一条长餐桌，四周围满座椅；角落有钢琴，书架上有唱机与唱片；也有挂在墙上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却也不算难看的小画。灯光尚未暗下，舞台上、玻璃窗内，一位上身打扮妥当、下面还穿着居家短裤的老人已经登台，兴冲冲地，开始了聚会前的准备。

之后，客人们也纷纷赶到，每一个都背着枪；观众能看到他们的动作与表情，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而伴随着观众席后方传来一个女生的旁白，我们知晓此处是一年中有三个月极夜、不带枪出门就会有被北极熊袭击危险的极寒小岛。卸下枪、褪去外套的客人们，有的带来了蛋糕；有的踱步到钢琴前，准备做饭前的小小助兴；有人自信地和着琴声唱上一曲，“妈妈说我的歌声像天使。”

但显然，大家的耳朵都遭了罪。

不久，主菜被老人端了上来，有人快要饿扁，有人却开始了漫长的饭前祷告。一边吃着，有个姑娘的隐形眼镜忽然掉了一只，大家齐心协力找到又帮她戴上，虽然用唾沫先“洗了洗”；有个老汉流了鼻血，有前呼后拥帮他处理的，也有不忿地想“就爱小题大做“的；还有人突然单膝跪地求爱，结果却没能如他所愿，他扑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大哭起来；抚摸着哭泣的他，女人心想“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头发这么柔软”......

演到这里，旁边姑娘的手机突然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我一惊，那感觉就像是从一场无声，但精彩绝伦的梦中被人猛地推醒。

“我曾经也像他们一样，但现在我已经死去了。”

定神，回到戏中。负责旁白的女生，一袭白衣白帽，缓步由观众席走上舞台。她站在玻璃窗外，突然间，道出屋中每个人最终的结局——最先离去的是邀请大家来赴宴的老人，他12周后会因为肺炎死在医院；总想要离开这里，到外面世界闯荡的年轻人，两年后暴毙在游泳池中；有的人参加了去秘鲁的旅行团，起初只是肠胃不适，却再无机会返回；也有的人，独自倒在路旁，被人发现时已经离开人世......

这应该就是节目单上所写——“随着窗外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悲伤不期而至”；而这里的“造访”，对象却不是屋中人。

因为窗内的世界仍在按照原本的节奏进行着，晚饭吃到了甜点阶段，面对端上来的布丁，有的人边吃边想““我带了蛋糕，我还可以赢回来”；有的人觉得“我真想一辈子就这样吃下去”；有的人穿上外套提早离场，有的人相拥跳起舞来......

对于在暗中“窥视”的观众而言，因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收场”，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渴望被人需要，被人触摸，这并没有错。”

窗外的“预言者”这样说，“我曾经也像他们一样，但现在我已经死去了。其实，我并不太想回到那个世界。在这里，不会觉得冷......我还可以去看下一家。”

她的目光与屋内的老人相交，却并不能看到彼此。

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客人，老人坐下来、端着布丁安然地说：“这样就够了。”

有时踌躇满志，有时茫然无措，有时词不达意，有时又在无意间忽略了重要的事，与你我并无二致

80分钟的这出小戏，让人回想起多年前“陈医生”曾唱过的：“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虽沉默，却并非无所言。

导演马修·莱顿说他的灵感来源于比利时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创作于1894年的作品《室内》。而如同梅特林克在他的《日常生活的悲剧性》中所写，“在日常生活中有一种悲剧因素存在，它远比伟大冒险中的悲剧更真实、更强烈，与我们真实的自我更相似......我笨拙地竭力想弄明白它的秘密，因为他们是同样盲目的生灵，在摸索同样的光时，在同样的墙上，留下类似的痕迹。”

那个遥远小屋里的他们，吃饭、喝酒、聊天、度过黑夜，有时踌躇满志，有时茫然无措，有时词不达意，有时又在无意间忽略了重要的事，与你我并无二致。

而当我们重新以逝者的角度回望，却发现渺小的日常也会变得不寻常——孤独、卑微却真实至此的每一个人，在不知前路为何的探寻中，借由一场又一场的相聚，渴望求一点光亮，分享各自虽短暂却弥足珍贵的一段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