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绘画中渡过时间之河
文 / 李继开
一觉醒来,窗外像是进入了夏天。绿树和蓝天,透过厚厚的门帘可以看到一点,阳光打进屋子里,照在我昨天画的大画上,那画仿佛是自己发出了光一样,一切亮了起来,鲜艳的颜色更鲜艳了。而我躺在床上希望自己变成回一个少年,因为那时候就是一个人生命中的夏天,阳光总在透亮,撩人出去玩儿。有些感受在瞬间消除了这几十年的时间,像是一切过往的事情就是一场长梦一样,我又回到了夏天。




天气一下子热了一些,武汉前段时间的冬天一夜之间便离去了,小腿上感觉隐隐出汗。一进三月春光不负,柳树迅速吐芽了,四处树和草的花开始冒出花骨朵,繁花的季节又要到来。这些日子一时下雨,一时艳阳,一直被关在屋里的人们眼见这空荡荡的城市回了春,看到这个世界在季节转换中重新变了个样子,像是蜕了皮的动物一般。四季转换唤醒人既熟悉又新鲜的记忆,上了一定年纪的人的记忆如大树的年轮,仔细看看时看到一圈圈有规律可循,而又每一圈都不一样。重新回到一个新鲜的世界真好。武汉这个经历冬眠的城市却还没有真正醒过来,所有人都屋里在等待,那些冬夜的暖灯一直保留到现在,什么时候才可以破壳而出?



在这样周而复始的日子里,一天会过得很快。我画完了一张就马上又开始另外一张,每次回看手机里画每一张画所拍的步骤照片时,又觉得已经过去的一星期的每一天是那么漫长,一周之前的画好像是过了很久时间似的。就这样子在日复一日单调劳作中,渐渐屋子被画堆占了。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不管有没有足够的耐心,谁也不能预见未来,就如同在春节之前我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长时间被关在这个工作室里,在这个果壳里不断面对自己,在有限的空间中让自己忙碌起来,打发时间去创造自己的宇宙。这样密集的创作的唯一现实意义就是自己和自己说话,当然是用绘画的语言。人像是在认真阅读一本字典似的,在单调的一天又一天里尽量丰富去做着事情。在涂涂画画中带来我熟悉的过去世界的气味,一笔又一笔,我有点像是一个在接受初级素描训练的少年,毕竟我就是这个样子一笔笔画了二十多年过来的。画画的每一笔对于我就像是划船手的动作一样,单调,但又是抵达某个彼岸必不可少的动作,单调,就像是秒针在一圈圈的走。


我在绘画中渡过时间之河,航行在河流中的每一下划水就是在我画布上划过的每一笔,没有办法,这就是一个人的命。就像一个作家写下每一个字,一个厨子切的每一刀菜一样,不管事情完满与否,只能这个样子干下去,毕竟干活并不耽误春风暖暖地吹进屋里,不抬头也会知道天地又在起了变化了。


很快温暖起来的夜晚里,虫子就会多起来,几场雨再一下,夜晚草丛中此起彼伏的全是虫子的欢叫声。不知道乐在当下的虫子们有没有想将来,在画着每一笔的我渐渐开始放弃打算将来了。每一幅画占用了我生命里的时间,看着它们不管优劣与否,我都会想起画画的时候自己的状态和样子。每一个画画的人不都是这个样子过来的,做着反反复复的动作,为自己经历过的时间留下当时的证据。我每次集中精力保持热情的画画,往往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会退开去思考和感受,有些无聊但又似一个捕鸟的人一样在等待鸟的靠近。阳光打在脸上,我像种在窗前的一株大莴苣,莴苣叶子舒展宽大,身体结结实实。自从封闭在屋里,对食材就敏感了,动不动什么都想买,只要有机会团购的就使劲去团。物质就是陪伴我的朋友,大米土豆、成坨的颜料,看着一天一天它们在减少,事情都很具体。

▲李继开《鸟》27x22cm 布面丙烯 2019
自己除了每天画画,就是为了解决吃饭而亲自下厨了。我很少有这么频繁自己动手做饭的时候,在小时候父母出差时偶尔自己会做一点饭菜对付一下,那个时候会做饭、会煮面,偶尔会发明一个苹果炒肉片之类的川菜,当然是很难吃的。那个时候没有什么超市的速冻食品,更没有什么外卖之类的。如果说有就是父母单位的集体大食堂,每次饭点时经过食堂就会看到无数雪白的大馒头和包子在摞得高高屉子里,热气升腾像一座座修仙的塔。我们家极少去食堂光顾,连饭菜票都没换过。去集体食堂吃饭的多是厂子里的单身工人。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另一个时代的故事。后来我在看王小帅导演电影里的关于“三线工厂”故事的时候,唤起了很多从前关于灰色工厂单位的记忆。现在时日漫长,连做饭洗碗都一板一眼,坐在板凳上择菜便可以择上半个钟头以上。闻着手上菜苔的清香,想想安静世界里可想可不想的事,有些从前的感觉就合着事情自己走出来了。



学校己经到了开学的时间,学生都在家里上网课,从小学生到大学生都一样。邻居在微信群里面购物,交流如何做包子和蛋糕,实在不知道还要被关多久,大家都很有耐心的样子。看着微信群里五花八门的面点,有的做成老虎,有的做成兔子,像是人们都回到了祖辈呆的村子里。世界真的慢了下来。


前段时间半夜里忽然就会刮起风,然后劈里啪啦下起大雨来,由于需要囤积食品,我买了很多的鲫鱼,放在大大小小的缸里。鲫鱼们就在水缸子里吐泡泡,一个个张着嘴像是要说话一样。那几天我天天吃鱼,剖鱼完了时不时身上挂着一身鱼鳞,合着屋外风雨大作,幻想着自己身披银甲会追风随雨而去,就像小时候读过的中国传统神话故事里那样。我现在不再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了呢,儿童时期的一些关于中国古典神怪的幻想很少回到脑子里面了。毕竟几十年了,时代真的变了,我也成了一个正经的城里人了,野外那些山山水水不过是旅游时才会去的地方了。


天上的雨下了下来,汇成溪流,积在湖泊里,然后流入长江中。我的生命里倒是一直有水,小时候住在长江边上,听着江边铁路上火车啸叫着开过,江面上的轮渡和轮船鸣着汽笛,有人把风筝从江对岸放过来。我现在住的地方离江边也不远,出门就望见湖水,武汉的湖面还是很多的,坐飞机时从天上往下看像是碎了一地的镜子。在潮湿的季节里四通八达的水串联在一起,我儿时梦里的大鱼冷不丁的会游到我的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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