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选自 | 《西泠艺丛》2020年第6期 总第66期 |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副研究员、文学博士
【摘 要】
本文统计并考察瑶族地区或与瑶族相关的唐代、唐诗石刻,对瑶族石刻唐人与唐诗进行了分类阐述,总结了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四个走向,即本土创作、湘桂走廊、潇贺古道、西京古道。瑶族石刻唐诗带有鲜明的瑶族烙印,对后世瑶族石刻诗歌产生重要影响。
【关键词】 瑶族石刻 唐人唐诗 唐诗之路 特点

处在湘漓流域、红水河流域、潇贺古道、西京古道沿线的湖南江华、江永,广西桂林、贺州、都安,广东连山、乳源、英德等地,是我国瑶族主要聚居区。周去非《岭外代答》记“入岭之途五”:“自湖南之郴入连,三也;自道入广西之贺,四也;自全入静江,五也。”[1]唐人因迁徙、任职、贬谪、流放等因而至永州、郴州,再入桂或入粤,途经瑶族地区,留下诗文等石刻,既传播了唐代诗文,留下了石刻艺术,又反映了瑶族自然和社会环境,在瑶族地区、瑶族历史文化中产生重大影响,形成了一条带有深刻瑶族烙印的唐诗之路。
01
唐代瑶族石刻统计
要统计唐代瑶族石刻,需先确定瑶族石刻的范畴。我们认为,瑶族石刻应包括瑶族地区(含各瑶族县、瑶族乡、瑶族聚居地)石刻、虽不在瑶族地区但与瑶族密切相关之石刻。
黄钰辑点《瑶族石刻录》,对瑶族石刻做了专门辑录,值得肯定,惜石刻文本错漏过多,且收录石刻数量过少,仅二百余方[2];所收大多是广西瑶族石刻,对湖南、广东等地瑶族石刻,收录极少,未关注和收录广西都安、大化、平果、龙胜、恭城、全州等地的大量瑶族石刻。据调查可知,尚有非常多的瑶族石刻,存于各瑶族地区。因《瑶族石刻录》收录篇目较少,遗漏过多,显然对于一地一时之瑶族石刻面貌,难以全面反映。
郑慧等著《瑶族石刻研究》,列表显示其研究所考察的瑶族石记范围,含广西201通、广东61通、湖南26通、云南1通、贵州5通、江西4通、福建2通,共计300通[3],其中主要根据《瑶族石刻录》《广西少数民族石刻碑文集》进行考察。在时间上,认为乳源县五代大宝元年(958)《大汉韶州云门山光泰禅院故匡真大师实性碑铭》为最早的瑶族石刻[4],而实际上,唐代中原与岭南交流已渐频繁,有不少官员、文人来到瑶族地区,他们留下的石刻对瑶族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最早的瑶族石刻,绝不会在南汉,而至迟可推至中唐时期元结在道州所作的《阳华岩铭》。
凡瑶族地区石刻,均可归为瑶族石刻,而不论石刻内容、作者族属。如湖南江华瑶族自治县、广东英德南山一带、广东连州是瑶族聚居区,虽然此一区域石刻作者多不是瑶族人,而是到此地为官或贬谪至此的汉人如元结、元杰、刘禹锡、瞿令问、杜汪、李蕃等,石刻内容也不直接与瑶族相关,但不可否认,这些石刻对瑶族地区的历史文化客观上产生重要影响。《方舆胜览》卷二十四“道州·名宦”载:
《容斋三笔》云:“元结为刺史,作《舂陵行》,又作《贼退示官吏》一篇。杜甫览结二诗,亦志之曰:‘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待矣。”[5]
可见元结在道州任上,安定一方,关心百姓,为地方社会稳定和经济文化发展做出了努力和贡献,影响颇大。元结在瑶族地区写下的一系列诗文,既是对瑶族风景的抒写,也是在瑶族地区传播文学、书法艺术,也为今日瑶族的文化旅游创造了客观的历史条件。元结及其诗文、石刻,已与瑶族地区的历史文化相融合,二者密不可分。
广西桂林城区、南宁城区、柳州城区等,虽非瑶族地区,但因其地理位置和政治、文化地位的原因,历代常有官员在此停驻、任职,因而所存石刻时有涉及瑶族者,亦是重要的瑶族石刻。如南宁西乡塘区金陵镇石鉴墓元代碑,因北宋邕州知州、广西经略使石鉴平定侬智高、深入三十六洞劝谕诸洞酋长的史实,实际与瑶族、壮族等少数民族历史相关,因此也可归入瑶族石刻。韩云卿《平蛮颂并序》,孔延之《瘗宜贼首级记》,余靖在桂林所刊《大宋平蛮碑》,孙沔、朱寿隆等四人《龙隐岩题记》等,都与瑶族历史相关,因此也应当纳入考察。
按上述范畴进行统计,就目前所见,唐代瑶族石刻情况如下表: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所说的“瑶族地区”,是以现时的瑶族空间分布为参照的,而不从纵向上考虑瑶族在何年代迁入该地区。瑶族的迁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迁入各地的时间也有所不同,但不论何时迁入,只要现时当地有一定比例的瑶族人口居住,他们就会受到这些地区石刻和文化的影响,因而这些石刻,应归于瑶族石刻范畴。
02
瑶族石刻之唐人唐诗
在初步统计所得32方与唐代瑶族有关的石刻中,涉及具体名姓的唐人有韦敬办、韦敬一、陈集原、张九龄、元结、韩云卿、韩愈、李蕃、刘禹锡、元杰、陈师德、陈骈、李渤、沈彬、杜甫,共15人,其中韦敬办、张九龄、元结、韩愈、刘禹锡、杜甫等有石刻诗,或是著名诗人。32方石刻中,含诗9首,如下表所示:
此表中,杜汪、杜子是父子三首集杜集元诗,所涉杜甫、元结诗多首,不计入。在唐代瑶族石刻中,颂词、铭属有韵之文,如韦敬办《六合坚固大宅颂》中的颂词三章、韦敬一《智城碑》中的颂词七章、元结《阳华岩铭》中的铭文,亦不计入。传柳宗元在灌阳文市镇花石岩有石刻诗一首,但因其未见于柳集和《全唐诗》等文献,只见载于康熙、道光、光绪、民国《灌阳县志》[6],亦因地形等条件限制未能现场考察,此“柳诗”亦未计入。
综观唐代瑶族石刻中的唐代文人或唐诗,有三类:
第一类是本土士人及其作品,如广西上林韦敬办、韦敬一,广东韶关张九龄、广东罗定陈原集。上林地处广西中南部,紧邻都安、马山、大化等县,是瑶族、壮族聚居区。都安是瑶族自治县,上林县内有镇圩瑶族乡,马山县有里当、古寨2个瑶族乡,均近《六合坚固大宅颂》《智城碑》石刻所在地。《六合坚固大宅颂》《智城碑》作者韦敬办、韦敬一是当地唐代羁縻州首领。2003年,上林唐碑唐城学术研讨会上,专家学者一致认为,上林两块唐寿,其刊刻时间早于广东罗定《龙龛道场铭》,且以其字数、规模看,是真正的“岭南第一碑”,“从唐碑的排名中,《大宅颂》碑应属第一,《智城碑》第二,上林唐碑是当之无愧的‘双星’”[7]。《六合坚固大宅颂》中的一首五律,诗曰:
近渎纵横越, 梦岱去来阑。千岑为远绝,一峡以衢难。
庶捷犹乘跨,群攘岂能观?若固于兹第,永世保无残。
对于这个“坚固大宅”,首领写下这篇颂,分三章,极写宗族远源泉流长,世代相袭,自己的统治深得民心,万众欢心之后,文尾的这一首五律,写了当地的地理位置和环境,由于山高水隔,因而易守难攻,大宅永固,自有豪迈之气。诗与颂互为补充,相得益彰。上林另一块唐碑《智城碑》的作者韦敬一,从作者姓氏、所处地点和年代等看,应与韦敬办是有关系的。从韦敬办五律看,韦敬一的《智城碑》虽无诗歌,但其诗歌创作的能力、欣赏的水平,应该是具备的。
张九龄,曲江(今广东省韶关市)人,初唐诗人,其《过浈阳峡》原刻于浈阳峡石壁急流处,今已损毁[8]。其诗曰:
行舟傍越岑,窈窕越溪深。水暗称秋冷,山晴当昼阴。
重林间五色,对壁耸千寻。惜此生遐远,谁知造化心。
韶关英德一带,也是瑶族聚区。今英德瑶族主要在牯塘镇,有联山瑶族村。英德南山、碧落洞、浈阳峡、观音岩等地石刻,尤其是名人的摩崖石刻,无疑对当地、对瑶族产生影响。张九龄是唐初粤诗之帜,此诗写浈阳峡风景,水深壁高,岸树成荫,令人心生流连爱意,写景简洁自然,感情真切朴实。张氏曾任桂州都督,兼岭南按察选补使,有《巡按自漓水南行》诸诗,清代汪森《粤西诗载》录其广西诗多首,知其所到之处亦为多瑶族地区。
广东罗定为瑶族聚居区,曾为岭南瑶族社会中心。罗定《龙龛道场铭》,序文与当地道教活动相关,铭为四言韵文。作者陈原集,唐代泷州(罗定)人,时官拜“冠军大将军行使左豹韬卫将军”,为“上柱国颍川郡开国公”,且“世为岭表酋长”,其祖父佛智、父龙树等,是岭南地方名人,影响很大。《龙龛道场铭》曾被视作“唐代岭南第一碑”“岭南诸碑”之冠,反映了唐代文学对岭南和瑶族地区的影响。
第二类是中原诗人在瑶族地区的石刻或石刻诗,如元结、李渤、沈彬。元结任道州刺史,在永州朝阳岩、祈阳浯溪、江华阳华岩及寒亭暖谷行装,留下诸多石刻。在江华县,其《阳华岩铭》乃瞿令问三体写就,成就传世经典,多次为人拓印,今仍保存完好。元结在江华县,留下的石刻诗是《说洄溪招退》:
长松亭亭满四山,山间乳窦流清泉。
洄溪正在此山里,乳水松膏常灌田。
松膏乳水田肥良,稻苗如蒲米粒长。
糜色如珈玉液酒,酒熟犹闻松节香。
溪边老翁年几许,长男头白孙嫁女。
问言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向人语。
浯溪石下多泉源,盛暑大寒冬大温。
屠苏宜在水中石,洄溪一曲自当门。
吾今欲作洄溪翁,谁能住我舍西东。
勿惮山深与地僻,罗浮尚有葛仙翁。
元结与“洄溪翁”的交往,还有《宿回溪翁宅》诗。除了石刻诗,元结在道州、经永州时,均有不少诗文作品。在元结笔下,既有风景之胜,又有《舂陵行》《贼退示官吏》《游右溪劝学者》等反映民生、关注现实、稳定社会等的诸多作品。《新唐书·元结传》记述了元结在道州的治理情况,可见其在当地的影响:
初,西原蛮掠居人数万去,遗户裁四千,诸使调发符牒二百函。结以人困甚,不忍加赋,即上言:“臣州为贼焚破,粮储、屋宅、男女、牛马几尽。今百姓十不一在,耄孺骚离,未有所安。岭南诸州,寇盗不尽,得守捉候望四十余屯,一有不靖,湖南且乱。请免百姓所负租税及租庸使和市杂物十三万缗。”帝许之。明年,租庸使索上供十万缗,结又奏:“岁正租庸外,所率宜以时增减。”诏可。结为民营舍给田,免徭役,流亡归者万余。……民乐其教,至立石颂德。
元结开创阳华岩石刻等,在离开阳华时,瑶族民众亦“立石”赞颂他的功德,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石刻在瑶族地区的影响和运用。
李渤,字澹之,成纪(今甘肃省泰安市)人,一说洛阳人,唐代大臣,年少即颇具文名,博学多才,有“李万卷”之称。宝历间,李渤任桂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桂管都防御观察使。在兴安时,疏渠道,固堤防,植陡门,在灵渠建设利用上贡献尤大,后人在兴安建“四贤祠”、在桂林建“七公祠”以祀之。兴安、全州、灌阳一带,也是瑶族聚居区,都有瑶族乡。李渤在桂林有石刻五古《南溪诗》一首:
玄岩丽南溪,新泉发幽色。岩泉孕灵秀,云烟纷崖壁。
斜峰信天插,奇洞固神辟。窈窕去未穷,环回势难极。
玉池似无水,玄井昏不测。仙户掩复开,乳膏凝更滴。
丹砂有遗址,石径无留迹。南眺苍梧云,北望洞庭客。
萧条风烟外,爽朗形神寂。若值浮丘翁,从此谢尘役。
◎ 《留别南溪》石刻 李渤
沈彬,字子文,筠州高安(今江西省高安市)人。《唐才子传》卷十载:“(彬)自幼苦学,属末岁离乱,随计不捷,南游湖湘,隐云阳山数年,……《画山水诗》云:‘须知笔力安排定,不怕山河整顿难。’……有诗集一卷传世。”广西阳朔居住着汉、壮、瑶族等多个民族,有福利镇龙尾瑶族村等瑶族聚居区。在阳朔碧莲峰,沈彬题刻《阳朔碧莲峰》:
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
两处争如阳朔好,碧莲峰里住人家。
作者用陶潜彭泽植五柳、潘岳河阳种花之典,喻阳朔之美景,生活之美好,但此二者都不如阳朔碧莲峰更美、更适宜居住。全诗典雅又率性自然,韵味无穷。
◎《云涛九派》石刻
连州、连山、连南、乳源这一片区,是瑶族聚居区,有瑶族自治县、瑶族乡、瑶族村。唐代诗人韩愈于贞元十年(794)被贬连州阳山县,在连州应司户参军王弘中之请,命名“燕喜亭”并作《燕喜亭记》。在清代,韩愈在连州、阳山的影响,反映在石刻中,有徐祺刻“云涛九派”石刻、戴熙书刻《燕喜亭记》、重刻“鸢飞鱼跃”等。《燕喜亭记》由清代诗人、书画家、兵部侍郎戴熙书刻,惜此碑于“文革”时毁坏,仅留下“泽”字。[9]韩愈题“鸢飞鱼跃”,至少在广东阳山、连州以及广西贺州文明阁等地的多次刊刻,可见韩氏在岭南的影响。“云涛九派”石刻位于连州小北江入阳山县境交界处的龙湫滩。在每字一米见方的“云涛九派”之下,刻有韩愈诗《宿龙宫滩》:
浩浩复汤汤,涛声抑更扬。
奔流疑敞电,惊浪似浮霜。
梦觉灯生晕,宵残雨送凉。
如何连晓语,一半是思乡。
龙湫滩,唐时名龙宫滩,韩愈过此,夜半听涛,残雨生凉,遂起思乡之念,环境与贬谪情感相互交融。
刘禹锡贬连州,有《连州刺史厅壁记》,未有石刻诗歌。但我们知道,刘氏文学创作在瑶族地区定是有所影响的。刘禹锡有《阳山庙观赛神》《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诸作。《阳山庙观赛神》:
汉家都尉旧征蛮,血食如今配此山。
曲盖幽深苍桧下,洞箫愁绝翠屏间。
荆巫脉脉传神语,野老娑娑起醉颜。
日落风生庙门外,几人连蹋竹歌还。
《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
海天杀气薄,蛮军步伍嚣。林红叶尽变,原黑草初烧。
围合繁钲息,禽兴大旆摇。张罗依道口,嗾犬上山腰。
猜鹰虑奋迅,惊鹿时局跳。瘴云四面起,腊雪半空消。
箭头余鹄血,鞍傍见雉翘。日暮还城邑,金笳发丽谯。
二诗都作于连州(阳山),都写到“蛮”或“徭”;虽有“征蛮”“蛮军”内容,但也有对风景的描绘,有“竹歌”“瘴云”这样的岭南地域特点的反映,有浓厚的地方和民族色彩。
第三类是虽未至瑶族地区,但后世有唱和或集句者,如杜甫、元结。湖南江华瑶族自治县寒亭暖谷石刻中,有杜汪《寒亭集杜诗》1首及《暖谷集杜诗》1首、杜子是《寒亭集元结诗》1首。
杜汪《集杜工部句咏寒亭》:
湘南清绝地,(《祠南夕望》: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
长夏热为情。(《江阁卧病走笔寄呈崔卢两侍御》:衰年病祗 瘦,长夏想为情。)
六月风日冷,(《渼陂西南台》:高台面苍陂,六月风日冷。)
炎天冰雪生。(《江陵节度阳城郡王新楼成王请严侍御判官赋七字句同作》:楼上炎天冰雪生,高飞燕雀贺新成。)
蓬莱如可到,(《游子》:蓬莱如可到,衰白问群仙。)
心迹喜双清。(《屏迹三首》其二: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
去郭轩楹敞,(《水槛遣心二首》其一:去郭轩楹敞,无村晚眺赊 。)
幽居不用名。(《遣意二首》其一: 渐喜交游绝,幽居不用名。)
杜汪《集工部句题暖谷》:
作尉穷谷僻,(《白水县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三十韵》:杖藜长松阴,作尉穷谷僻。)
官高何足论。(《佳人》: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温温有风味,(《八哀诗其四·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温温昔风味,少壮已书绅。)
忆昔李公存。(《八哀诗其五·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忆昔李公存,词林有根柢。)
杜子是《集元刺史句咏寒亭》:
长山绕井邑,(《登白云亭》:长山绕井邑,登望宜新晴。)
嵺嵺天外青。(《登白云亭》:九疑千万峰,嵺嵺天外青。)
烟云无近远,(《登白云亭》:烟云无近远 ,皆傍林岭生。)
水石何幽清。(《登白云亭》:俯视松竹间,石水何幽清)
半崖磐石径,(《招陶别驾家阳华作》:半崖磐石径,高亭临极巅。)
如见小蓬灜。(《窊尊诗》:巡回数尺间,如见小蓬瀛。)
时节方大暑,(《登殊亭作》:时节方大暑,试来登殊亭。)
忽若秋气生。(《登殊亭作》:凭轩未及息,忽若秋气生。)
高亭临极巅,(《招陶别驾家阳华作》:半崖磐石径,高亭临极巅。)
登高宜新晴。(《登白云亭》:长山绕井邑,登望宜新晴。)
俗士谁能来,(《石宫四咏》其一:拂云践石径,俗士谁能来。)
野客熙清阴。(《石宫四咏》其二:远风吹萝蔓,野客熙清阴。)
漫歌无人听,(《登殊亭作》:漫歌无人听,浪语无人惊。)
有酒共我倾。(《登殊亭作》:主人既多闲,有酒共我倾。)
时复一回望,心月出四溟。(《登殊亭作》:时复一回望,心目出四溟。)
集句诗中“六月风日冷,炎天冰雪生”“温温有风味,忆昔李公存”“时节方大暑,忽若秋气生”之句,恰与寒亭暖谷之特点、相关历史人物相合。杜汪二诗,虽然篇幅较短,但涉诗多;杜子是诗涉诗不多,但篇幅较长,亦不让其父。综观全诗,均具一定诗境,属集句中的佳篇。集元,是因为元结与阳华岩、寒亭暖谷的关系,而集杜则约略可见杜诗在宋代的影响和接受。宋诗虽然有所谓“宋调”之用典、议论等特点,但面对山水题材,宋人还是表现出了对唐人作品的喜爱。
03
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走向和特点
瑶族石刻中的唐代石刻、唐诗石刻、后人所刊唐人作品石刻,呈现了瑶族地区的唐诗之路。这条唐诗之路,其路线走向大致有:
一是本土文人创作。如前所述广西上林韦敬办、韦敬一、陈集原、张九龄等。陈集原、张九龄与中原往来密切,是著名文人,他们的创作与中原文学、地域文化都有密切关系。上林县韦敬办是“岭南大首领”、韦敬一是“廖州大首领”,故他们的创作 也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六合坚固在宅颂》开篇即云:“维我宗祧,昔居京兆,流派南邑。”作者自认其源乃“居京兆”,这也许有攀附之心理在内,但无疑他们的文学素养、文学创作是有渊源的。学而有自,在本土兴起、创作,是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第一个走向。
二是湘桂走廊唐诗。由湘入桂,基本有陆路、水路,更多的时候选择水路,即沿湘江而入漓江进入桂林。在这一条线上,有永州朝阳岩、兴安灵渠、桂林等地留下众多石刻。元结、柳宗元等在永州朝阳岩有石刻,如元结《朝阳岩铭》《游朝阳岩诗》、柳宗元《渔翁》诗等均刊于此地。因永州当地主要是汉族,这里暂不列入瑶族石刻。但永州、朝阳岩是唐代诗人进入桂州(桂林)的必经。李渤在入桂后,在兴安有治水之功,在桂林有诗歌石刻。这是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第二个走向。
三是潇贺古道唐诗。潇即潇水,贺即贺水。潇贺古道,由湖南永州零陵区经道县、江华、江永至富川、钟山、昭平,是古道大致路线。这条线上,瑶族聚居,石刻众多。江华县阳华岩、寒亭暖谷有唐人元结多篇石刻作品,有宋时的集杜甫诗、集元结诗,至昭平(今贺州市黄姚古镇附近)而有文明阁内民国梁端章重刻韩愈书“鸢飞鱼跃”。这是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第三个走向。
四是西京古道唐诗。西京古道,大约与今之京珠高速之粤北段一致。在这一段,乳源、英德是瑶族石刻的集中地。在此一线偏西的连州、阳山,也归为这一条线路。韶关市英德南山、碧落洞等是石刻集中地,有元杰、张九龄、李蕃等人所刊石刻,而连州、阳山则有刘禹锡、韩愈石刻。他们在此任职,因有创作,留下影响。这是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第四个走向。
瑶族石刻唐诗之路的四个走向,形成的唐代石刻、唐诗石刻、唐人石刻,记录和描述了岭南少数民族地区,尤其是瑶族地区的秀丽风光、民族风情、社会发展、宗教信仰等丰富内容,更记录了唐代诗人的岭南足迹、诗歌创作和思想心态等。综观瑶族石刻唐诗之路,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是带有鲜明的瑶族烙印。表现为:经过瑶族地区的诗作有瑶族风景的描绘,有瑶族风情的描写。虽然主要以水路交通为主,但因涉及瑶族地区,所描写的往往是山高林密洞幽之所在。瑶族在选址过程中,因其政治、历史原因,往往选择山高林密之地居住生产生活。“除部分居住在丘陵、河谷地带外,大部分均散居于五岭、十万大山、都阳山、雪峰山、罗霄山、六韶山、哀牢山等高山之上。这些地方海拔一般在1000米至2000米之间,村寨坐落周围,竹木叠翠,风景秀丽。”[10]在瑶族石刻唐诗中,《六合坚固大宅颂》写道“近渎纵横越,梦岱去来阑”;张九龄《过浈阳峡》有句“重林间五色,对壁耸千”;杜汪、杜子是父子集句诗,无不写出了瑶族地区的特殊、美丽的居住环境。这样的环境中,往往又是长寿环境,元结《说洄溪翁招退》诗中即云:“溪边老翁年几许,长男头白孙嫁女。问言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向人语。”写出了仙翁之高寿,长寿的自然养生秘密。
二是突显杜诗韩文的影响。在众多唐代诗人中,其影响和接受程度在各个时期是不同的。杜甫作为“诗圣”,韩愈作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古文“唐宋八大家”之首,其诗歌、古文影响巨大,这在瑶族石刻中得到印证。杜甫未到过江华县,但江华寒亭暖谷石刻有宋代杜汪集杜诗二首,并宋江西诗派影响甚大,有“一祖三宗”之说,其一祖即杜甫。相比较而言,元结与杜甫同时代,杜子是有石刻集元结诗,只因元结曾到当地任职。与杜甫并称的“诗仙”李白,其诗豪放飘逸,多涉名山大川,杜汪不集太白句而集子美句,应也是杜诗影响的一个侧面反映。
韩愈文名诗名俱高,在瑶族石刻唐诗中,有诗一首,即其《燕喜亭记》在清代由戴熙刊刻;文一篇即其《宿龙宫滩》在清代由徐祺刊刻;而其题写的“鸢飞鱼跃”则在清代和民国在阳山、连州、贺州等地历经多次重刻。从体裁、形式、篇幅等方面看,韩愈在瑶族地区文化史上的地位显而易见。
三是对后世石刻诗歌产生影响。唐代是瑶族石刻的开创期,瑶族石刻较少 ,瑶族石刻诗歌数量则更少。宋代是瑶族石刻的发展期,石刻数量相对唐代要多出很多。据不完全统计,主要集中在湖南江华、广东连州和英德、广西富川和桂林等地的宋代瑶族石刻,多达110方(处)以上。这其中,题名类石刻(与今之“到此一游”相近)较多,诗歌次之。在明代短暂低潮后,清代瑶族石刻诗歌数量,较宋代更多出数倍。在文学史上,宋代江西诗派尊杜,明代文学复古标举盛唐,清诗则比唐诗、宋诗二者的总数尚多出很多,呈现作家作品数量的井喷,这在瑶族石刻诗中亦是如此反映。如广西大化瑶族自治县龙眼岩“瘴地灵岩”诗壁,在一块不足6平方米的石壁上,竟然刻有清代诗歌达16首之多。宋代、清代瑶族石刻诗歌的大幅增长,得益于唐诗,得益于瑶族石刻唐诗的影响和滋养。
瑶族石刻唐诗之路,是一条瑶族历史之路,也是一条诗歌之路。其内容丰富、民族特点鲜明,具有重要的民族文化价值,文学、艺术价值等,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
本文为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瑶族石刻与瑶族文学研究”(批准号:18BZW182)阶段性成果;广西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研究中心研究成果。
[1]周去非著、杨武泉校注:《岭外代答校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1页。
[2]黄钰辑点:《瑶族石刻录》,云南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3]郑慧、蓝巧燕、陈妹:《瑶族石刻研究》,民族出版社2015年版,第5页。
[4]同上,第2页。
[5]祝穆撰、祝洙增订、施和金点校:《方舆胜览》,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442页。
[6]蒋芳生:《柳宗元〈花石岩〉佚诗考辨》,《广西师范大学学报》1993第2期。
[7]覃圣敏:《广西上林唐碑唐城学术研讨会综述》,《广西民族研究》2004年第2期。
[8]《英德摩崖石刻》编委会:《英德摩崖石刻》,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04页。
[9]曹春生:《连州石刻史话》,研究出版社2009年版,第100页。
[10]李庆福:《瑶族审美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