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系列之一：景德镇御窑厂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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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贾千方集 陶烟五色长

景德镇御窑厂的前世今生

︱董雁南︱

在当代，“瓷器”这一名词是与一个地名紧密相连的，而且是非常直接的由此及彼的关系，这个地名就是景德镇。几乎可以不夸张地说，在中国的绝大多数家庭中都能发现景德镇瓷器的身影，有可能是立在电视柜旁的一只粉彩花瓶，有可能是一只放在案几上的青花缠枝牡丹品茗杯，也有可能是橱柜中不着修饰的纯白盘碗碟勺……景德镇瓷器今时今日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这与它的历史积淀密不可分，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历史中的景德镇都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是如何从籍籍无名到成为瓷业中心、御窑厂所在地并持续至今仍家喻户晓的。

（清） 陈兆凤 博古花草 纸本设色

纵231.7厘米 横117.7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一、景德镇名称变迁

1.新平镇

在古代，景德镇一直属于古番地。东晋时，景德镇才开始设镇。东晋时期这一地区比较偏远，距鄱阳县城80公里，是农民反抗封建统治者的活跃地区。当时东晋名将陶侃率领官军在昌江以南地区平息农民的反抗斗争后，在这一地区设置“新平镇”，意为新近平定的地方，以炫其“政绩”。

景德镇窑青白釉双狮枕

高15.5厘米 长17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2.昌南镇

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置新平县，新平镇隶属其下，因在昌江之南，又称昌南镇。这一时期由于窑里窑场汇集，玉岭瓷土优良，周边地区瓷土矿藏丰富，烧造燃料—松柴充足，便于就地取材，所以从窑里起沿东河、南河、西河直至镇区湖田、小港嘴，烧造瓷器的瓷窑鳞次栉比，日夜烧窑，“火光烛天”。唐代，昌南镇已成为瓷器的集散地，官府曾在此设贸易机构—博易务，以管理贸易和税收。由于制瓷业的发展和瓷器产品进贡京城的影响，加之所处地理环境优越，水上交通便利，此时，昌南镇已成为浮梁经济重镇。

从东晋至唐初300多年间，昌南镇陶器生产开始进入瓷器阶段，青瓷、白瓷、彩瓷等品种均已出现，并各成系统。地方文献记载，唐代，昌南镇已有陶窑、霍窑制瓷贡于京都。而据现代专家考察，景德镇的胜梅亭、白虎湾、黄泥头已发现的南方地区烧造白瓷最早的窑场均属五代，这反映了昌南镇的造瓷业在唐代已有一定规模。公元583年，陈叔宝继皇帝位，在建康大造宫室，下诏新平镇瓷窑烧制陶瓷柱础进献华林园。到唐高祖武德年间(公元618—626年)，新平镇(此时景德镇尚称为新平镇)制瓷业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时，出现了两位因陶瓷工艺精湛而颇享盛名的人物：陶玉和霍仲初。陶玉烧制的瓷器被称为“陶窑”，其特色是“土惟白壤，体稍薄，色素润”，因为秀美如玉，还被称为“假玉器”。公元621年，他把自己所烧制的瓷器运入关中，到唐都长安出售。由于瓷器质量好，不仅为市场和购买者所钟爱，而且惊动皇宫，朝廷命他烧制瓷器贡献宫廷，作为皇家御用之物。霍仲初所烧制的瓷器称“霍窑”，其特点是“瓷色亦素，土腻，质薄，佳者莹缜如玉”，唐武德四年，皇帝下诏书，命他制造瓷器进御皇宫。

这两个制瓷能手由于技艺高超，不仅为自己创下了辉煌的事业，而且大大提高了昌南镇地区瓷器的声望。

（明） 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碗

高10厘米 口径20.6厘米 足径9.1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3.景德镇

宋代对景德镇而言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朝代，延续至今的“景德镇”之名正是得于此时。清代景德镇人氏蓝浦所著的《景德镇陶录》卷五“景德镇窑考”中有这样的记载：“宋景德年间烧造，土白壤而填，质薄腻，色滋润。真宗命进御，瓷器底书‘景德年制’四字，其器尤光致茂美，当时则效著行海内，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而昌南之名遂微。”说是在景德年间，昌南镇烧制的瓷器品质上佳，于是宋真宗赵恒派人到景德镇，要这里为皇家制造御用瓷器，底款落“景德年制”四字，由于这批瓷器烧制得非常精美，在国内广为流传，所以大家便都根据底款称其为景德镇瓷器，昌南镇的名字便渐渐被“景德镇”所代替，但仍是在浮梁县的管辖之下。此次更名，让这一地区从“历代不替，唯器不甚精，名亦未大著”摇身一变为“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

鲜红釉印花云龙纹高足碗

高9.9厘米 口径15.8厘米 足径4.2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二、景德镇千年窑火不熄

世间万物皆盛衰有道，尽管景德镇的瓷业生产也有兴衰之变化，但能够保持两千多年的漫长制瓷之路始终绵延不断，两千多年的窑火从不曾熄，是有多方面的因素保证的。

1.水土宜陶

优越的自然条件是景德镇制瓷业发展的先决因素。景德镇地处江西省东北部，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区，雨量充沛，水源、光照充足;境内山峦起伏，森林资源丰富;附近高岭村出产的“高岭土”是烧制瓷器的优质原料;境内河道纵横，东河、南河、西河和小北港河汇集昌江，然后自北向南流经市区，通向鄱阳湖注入长江。这样就从气温、光照、水源、原料、燃料以及运输上，全面为烧制瓷器解决了问题，促进了景德镇制瓷业的发展。

（明） 弘治青花荷塘游龙纹碗

高7厘米 口径16厘米 足径6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2.五方错亲

明中期，资本主义的萌芽促进了景德镇手工业的进一步发展，窑户数量增多，从业人员也急剧增多，周围以景德镇为中心的都昌、乐平、祁门、波阳、抚州、南昌、余干、余江、上饶等府县的农村闲散劳动力会聚到景德镇谋生，他们相互联姻，结婚生子，在景德镇形成一种复杂的亲缘关系，被称为“五方错亲”。这样，景德镇的手工业者，在通过“五方错亲”建立起来的亲缘关系的基础上，又通过“帮派组织”建设起他们自己的地缘关系。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的有机结合构成了景德镇手工业者的全貌。

3.三大帮派

在景德镇的手工业人群中主要有如下三个帮派组织：一为都帮;二为徽帮;三为杂帮。都帮由江西省都昌县籍的手工业者组成。都昌县位于景德镇西北，处于鄱阳湖畔，因长年水患，农事不稳，唐宋以来，都昌县人来景德镇谋生成为荒年传统。徽帮是由安徽省徽州府所辖的黟县、歙县、祁门、休宁、绩溪、婺源六县来景德镇从事工商业者组建形成的，严格意义上讲，徽帮实际上是景德镇的“商帮”。徽人自古结伴外出经商，有“无徽不成市”的说法。杂帮是除都帮和徽帮外的景德镇外来人群组建的帮会。这些地区的人员为景德镇的瓷业生产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也是促使景瓷兴盛的一个重要因素。

由于制瓷历史悠久，代代相传，积累了丰富的制瓷经验，这些制瓷人员的技术全面而高超，分工也越来越精细，所谓“共计一坯工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同时，窑炉经不断改造，烧成质量也越来越好。又南宋灭亡后，各地瓷窑被破坏，很多技术工匠逃到景德镇，这样，景德镇在原有的技术基础上，又不断吸引外来技艺，相得益彰，锦上添花，以至集天下制瓷技艺之大成。宋之后，景德镇瓷器由于产量、质量不断提高，名声越来越大，不仅市场扩大，而且引起了皇家的重视，景瓷“且贡于朝”，并在景德镇长期设置御窑厂 ，将大量皇室资金投到景德镇。这样就从瓷商和皇室两个方面为景德镇制瓷提供了资金来源。更重要的是，景德镇瓷器扬名世界，大批瓷器销往国外，获得大量国外货币，而这些充足的资金，又使景德镇瓷器得以不断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良性循环下去。优越的自然条件，高超的制瓷技艺，人才、劳动力充足，资金来源丰富，是景德镇千年窑火不断的几个重要原因。

图为景德镇御窑厂遗址

张楠 摄

三、景德镇的崛起

在景德镇制瓷史上极具历史意义的一件大事是明代御窑厂的建立。这个建立于14世纪中叶的御窑厂，延续明、清两代，历经27个皇帝，历时500余年，对景瓷生产的发展和质量的提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1.宋代“业陶都会”

11世纪末期到12世纪初，由于战争频仍，北方诸名窑相继衰落，宋室南迁之后，政治、经济重心南移，制瓷技艺进一步向景德镇集中，景德镇集南北名窑技艺之大成，工艺水平有了突破性进展，生产规模也越来越大，景德镇制瓷业进入大发展时期，成为“业陶都会”。据南宋人氏蒋祈编著的瓷业生产专著《陶记》记载：“景德陶昔三百余座。埏埴之器，洁白不疵，故鬻于他所，皆有‘饶玉’之称。其视真定红磁，龙泉青秘相竞奇矣。”且“村村陶埏，处处窑火”，足以想见当年盛况。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中有“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几句，词中的“玉枕”据考证便是景德镇窑烧制的瓷枕。

2.元帝设浮梁瓷局

1271年，元帝国建立，其统治者蒙古族崇尚白色，以白为先、以白为尊。罗布桑却丹在《蒙古风俗鉴》中说道，蒙古族以“白色伊始”；《马可·波罗游记》中也谈到蒙古人新年的一些“白色”习俗：“按他们的观念，这是吉祥的象征，是希望求得一年到头在生活中都能够万事如意，快乐安康”;蒙古族的服饰、建筑都崇尚白色，同样，白色的瓷器也成为元代帝王的珍爱之品。所以，景德镇白瓷在元朝有了空前的发展，优质的白瓷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1278年，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德镇设立第一所官窑—浮梁瓷局，专为元皇室烧造御用瓷器。后世普遍认为，这便是御窑厂的萌芽。

元代，景德镇成功地造出枢府瓷、青花瓷和釉里红瓷，其成就为后来明清两代御窑厂制瓷工艺的高度发展奠定了基础。

（明） 青花地拔白折枝花果纹盘

穆泉摄

3.洪武大帝建御窑

朱元璋推翻元帝国，建立了大明王朝，绝大多数的律令制度都因改朝换代而有所更改，唯有元代的匠籍制度几乎被全盘承袭。由于祭祀、赐赏、贸易的需要，明朝在原浮梁瓷局的基础上建立了御窑厂，世称“洪武官窑”。但对于御窑厂设置的具体时间，有关史籍中却有着不同的记载：成书于明嘉靖年间的《江西大志》说在洪武三十五年，即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而成书于清嘉庆年间的《景德镇陶录》则说是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后者是目前被普遍认可的说法。

御窑厂的任务是烧造官窑器供宫廷使用，包括满足朝廷对内、对外、赏赐和交换的需求。御窑厂初设时有窑二十座，宣德年间大量烧造时增加到五十八座，有六种不同类型的窑，分别是：风火窑、大龙缸窑、青窑、色窑、匣窑和大小蓝(左边火右边蓝)窑。其中大龙缸窑专烧鱼缸，青窑烧小件，色窑烧颜色釉。

洪武年间军事上需要以瓷器换马匹，又要用瓷器扩大贸易和安抚邻邦。御窑厂于是应时烧出器型硕大的青花釉里红大盘、大碗、大罐，素朴雄浑粗豪而不失民族文化风韵，这便是洪武官窑的独特风格。

4.燕王红战袍

1399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在这场著名的战役中，有一个关于瓷器的传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朱棣身穿鲜红的战袍指挥作战，威风凛凛，气势非凡。第二天清晨，朱棣的红战袍上的霜花凝结成了一条腾空飞舞的白龙，士兵见之，皆以为祥瑞之兆，于是士气大振，战果辉煌。1402年，朱棣登基为永乐皇帝，景德镇御窑厂的技师们便依照燕王红战袍的故事，设计烧制出了鲜红甜白的龙纹瓷器，以表示对永乐皇帝的崇敬。这种集鲜红与甜白于一体的瓷器，一时间成为永乐官窑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清） 青花侍女花卉纹折沿花口盆

高6.7厘米 口径28厘米 足径13.6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5.明皇怒斩督陶官

宣德年间，景德镇将洪武的龙缸窑的一半改为青窑，窑位增至五十八座，御器的烧造量迅速提升。宣窑制品是明代最为精致的瓷器，有“宣窑器，无物不佳，小巧尤妙，此明窑极盛时也”之美誉。宣窑瓷尤以青花瓷为精，已达到了很高水平。

宣德官窑的管理制度极其严格，对进贡后余下的产品以及次品的管理近乎苛刻。朝廷会派官员到御窑厂监督宫廷用瓷的生产烧制过程，被派行使此权利的官员便被称为督陶官。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督陶官张善因“贪酷虐下人不堪，所造御用器，多以分馈其同列”被斩，官窑贡余品、次品一律集中打碎，就地掩埋，既维护了皇权的威严，也保持了官窑瓷器的水准。

6.李鸿章再兴御窑厂

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太平天国运动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太平军攻打景德镇。大军入城后，见御窑厂专为朝廷烧造瓷器，耗费资金不算，还经常鞭打欺压瓷工，为替百姓解恨，便放火烧了御窑厂。直至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清政府军机大臣李鸿章筹银十三万两，命九江关督蔡锦清在御窑厂旧址重建堂舍七十二间，复兴御窑厂，所有督陶事务也由九江关督管理。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御窑厂还为同治皇帝大婚烧造喜宴用瓷。直至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彻底推翻帝制，御窑厂才寿终正寝。

景德镇御窑厂是我国烧造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工艺最精湛的官办瓷厂。这里曾经集中了最优秀的专业人才、最精湛的技艺、最精细的原料以及最充裕的资金，烧制出了很多精美绝伦的瓷器，为我们留下了足以见证历史的无价之宝，在中国乃至世界陶瓷的发展史上，都占有无比特殊的地位。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

（编辑：张楠）

︱全文刊载于北京画院《大匠之门》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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