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你有个比较特殊的身份,或者是艺术家之外的工作经历,你在画廊工作过,而且是国际上的超级画廊。在那段工作期间,接触的艺术家比较多,画廊规则也熟,能不能谈一下当时你眼中的当代绘画,以及艺术家应该如何面对市场。
⻩:这个时间线已经过去比较久了,我当时的感受放在现在来谈可能已经不太合适,以我有限的认知蛮聊一下。当时在798里主流展示的几类作品面向,有一类是画得特别清新精致的,单色平涂中间安排一个刻画精致的小内容,特别好归纳的一个面貌,还有另外一种,作品是带着怒吼的,他们对这个社会有一种强烈的莫名的质疑,试图呈现一种强大的爆发力和张力,还有就是点子型的,语言和形式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作品往展厅一放一定要吸引全场的目光。
基本是这几个类型在填充着各大画廊的展览空间,我当时决定离开北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跟主流保持一个清醒的距离,绘画如果这么做我觉得有点跑偏了,当然我们知道它跟当时的语境有关,但我个人更倾向于绘画本体的东⻄,我不是很喜欢把绘画转移到设计上的思路,后来我就在想有没有这样一张画挂在展厅里可以是安静到甚至会被忽略的,当时就是出于一种逆反的思路。落实到自己的创作上首先第一步我把色彩弱化,因为色彩是最快实现吸睛的一个手段,后面发现色彩一旦弱化之后,就很容易趋向东方美学,也就是我最早的那批“灰色时期”,算是对这种集体面貌的一种对抗。
艺术家需要对整个市场或业态有一个基本的把控和了解,能够知道自己在这个行业里面基本的位置,而不是盲目地闭⻔造⻋,觉得只要把作品做好就完了,这样的想法在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行旅之 不老松 ,Travel-longevity of pine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150×100cm,2019
林:你刚才提到了一点,我是非常赞同的,因为我是特别反对“观念绘画”这个词的,不是说我们绘画不需要观念,而是我们看⻅大多数所谓的观念绘画比较牵强。我总认为要表达一个完整而有趣的观念,用绘画这种材料并不是最合适的,虽然我对材料没有偏⻅,但材料它有表达的优势和劣势,绘画确实不是表达观念最好的材料。因为你最后落实的是一个问题,你要用一张绘画把这个问题讲清楚还是比较不容易的。
你提到偏设计性的绘画,这个东⻄确实是很容易被替代的,就像写实绘画容易被摄影所替代一样,设计类的绘画完全可以被一些数字绘画,包括电脑制图技术替代一样。所以我之前跟你交流的时候,也有谈到看你的作品,特别是上一次个展的作品,我发现你的作品跟你的年龄极其不匹配,特别像一个年纪偏大的艺术家所创作的,当然跟手法和技法这些东⻄没有关系,仅仅是从你所要表达的内容上来看。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我一段时间,我常常自嘲,再这么画几年,等我年纪大了也就配得上了。我的作品里很少表现现代文明的东⻄,挖野菜掏⻦窝的农村生活经验,让我对自然野趣有更多的亲近感。
我可能是个比较“老派”的人,对时下电子信息技术的运用比较迟钝,绘画成了我对个人手工的一种迷恋。现在各种新式绘画比如用喷枪,硬边等技术,包括“声光电”这类,它可以迅速的跟观众产生互动交流,包括前两年讨论比较多的坏画,看起来特别快意,也比较容易获得年轻观众的喜爱,从技术层面上我也可以这么去画,但它跟我的生活没有关系,在我的成⻓历程中找不到连接点,我也试图打开自己,但最后你会发现进行一两张还可以,到10张20张的时候,就发现进行不下去了,说明那个东⻄还是跟你相背的,你的趣味不在那。

林: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很重要的命题,我们现在把艺术家当作一个职业,做一个艺术家和做艺术,是两回事。
做一个职业艺术家,它是有规律可循的,包括创作上是有公式可循,要做一个职业艺术家,不一定是做艺术的人才能做,只要符合市场规律,符合创作的公式,我们都可以做这个所谓的“艺术家”,但是做跟你内心有关系的东⻄又不一样了,它是内心所驱动的一种行为,很多艺术家他确实可以去做跟自己内心不相关的作品,但是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心。所以按照我们多年的职业习惯,你让我们去包装一个职业艺术家,让他以什么样的面貌走入市场,他的言行举止,以及他处理各种事物的关系,我们可以就按照打造娱乐明星的方式来做,让别人完全看不出来,包括他的作品到他的言行,到他的整个创作脉络。
我们太了解这个行业的痛点在哪,他的书写公式有哪些,恰恰我们都是一群懂规则的人,我们可以把人往这个方向去推,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个东⻄不够真诚。但是你会发现美院确实有一大波这样的老师,他有一种快速⻅成效的,它会快速的让自己的学生确立这个方向,确立自己的图式,甚至会给他一套应对于画廊媒体以及批评家和策展人的一套言论,或者是在整个的教学氛围之内,让他们自己养成一种习惯,他理所当然就认为自己是可以做一个艺术家。
在中国做艺术家其实很简单,首先想办法考一个美院,在中国是认血统的,你是美院系统毕业的,最好再去跟一个名师,然后迅速确立自己的个人面貌,通过各种交际活动,走到一线市场,走进展览系统,反正现在做艺术家挺容易的,但是把艺术做好挺难的,现在我们确实不谈绘画,它在市场是非常大众的一个东⻄,但是它在整个艺术行业里势力越来越小,有些策展系统误认为绘画是低级的,这种材料是过时的材料,他可以去找那些有故事可以说的艺术家,在视觉上有更强的体验。
行旅 入夜 Travel-nightfall,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150×100cm,2019
很多年轻的策展人就像你说的他不愿意做架上这一块,觉得这是一个保守的部分,但是真正的市场又还在架上,所以要有变现能力让艺术家的职业生涯往下走、让生态运转起来还是要靠架上创作去带动。不光是策展人,很多做装置的艺术家,同时也做架上,他们会通过做大型的项目来获得一种广告效应,然后带动架上的部分进入市场,这已经成了一种策略。

林:所以很尴尬,如果从职业规划⻆度来说,现在艺术家都强调人设,首先我是先锋的,有社会责任感的,有批判意识和批判态度以及问题意识的,但我还有一个可以变现的东⻄,所以我说你是想做艺术,但很多人他是想做艺术家,做“艺术家”有非常多的方式和捷径可以走。
⻩:首先我不做艺术照样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我就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没法做到熟视无睹。现在可拿来做艺术的媒介太丰富了,很多年轻艺术家喜欢做项目,今天做个美术馆项目,明天可能就会在商场里做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项目,项目跟项目之间不需要像绘画一样要有一个脉络在里边,它可以是跳跃的,任意切换的,而且社会介入等实验类的作品它是不好评定好坏的,不像一件绘画作品,它的好坏是比较易于判断甚至一目了然的,绘画相对难以在短时间内出成效,它需要你耐得住寂寞,这也是我大多数时间都非常宅的原因,哪怕我不干什么,我也要保证每天在画室里待着,保护一种状态的持续性,因为你不知道你要的那个东⻄什么时候会来,所以你只能等,万一它来了你得保证自己还在这个岗位上。
逸空间展览现场 Installation view
林:所以你在厦⻔是件好事,绘画以后一定是越来越个人化,它是你内心隐蔽的部分,我从来不期待绘画去表达社会问题,以及表达学理上或者是哲学上的优秀观点,通过绘画表达这些东⻄都太牵强,完全有更容易更直观的材料可以替代。既然前面聊了这么多,我们对绘画的表达概念缩小了,把杂七杂八的东⻄排除了,剩下的那一部分,从你个人经验出发,或者从你个人的绘画本体语言出发,跟我们这次展览作品的关系在哪?
⻩:这次展览的作品有很明显的借用中国传统绘画,有段时间在重读中国美术史,常神游在古人山水画里营造的可居可游的情境中,有时候入了神经常幻想到画的背面去,比如全场最大的那件《夕下窠石》,是我神游到了五代李成的《读碑窠石图》的背面,想象一个彼时彼景在此时的模样,画中的人物设定是我跟朋友外出野游的情态。我还神游到了南宋佚名《溪山图卷》描绘的最高的那座山峰的背面,如果古人取景用的是正光,那我到了背面就应该是逆光,于是就有了夕阳的处理。
逸空间展览现场 Installation view

逸空间展览现场 Installation view
我们的经典传统就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令人沉醉折服,是我们精神里追求的部分,所谓高山仰止,但我要找寻一条可以绕过高峰通达后山的路。这次展览也是我下一个展览的过渡,因为这批展览基本没有我今年的新作,20年的作品跟我18年个展的面貌相差挺大,为了放慢步子有个渐进的脉络轨迹。而且我19年也没展览,等于今年把去年的事补上了,新的作品出来也不是要⻢上拿出来展出,我想让它在工作室放一放,跟我相处一段时间。
李总兵 Genneral Li,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林:最后一个问题,谈谈你的规划,很多年轻艺术家都会给自己一个非常明确的创作规划或职业规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类似的想法。
⻩:继续顺着今年找寻的方向往下延续,同时从架上延伸出一些立体的东⻄,接下来会在川美驻留一年,换个新环境接触些新朋友,像我们是没法进入体制可以有一个明确的阶梯步步为营往上爬。我们能做的就是出更好的作品参加更好的展览,有更多的故事发生。

逸空间展览现场 Installation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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