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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 | 文化研究关键词:客体导向本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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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 | 文化研究关键词:客体导向本体论 客体 导向 赵文 本体论 关键词 文化 文化研究关键词 修订版 江苏人民出版社 ontolgy 崇真艺客


         客体导向本体论       

 赵文 文

选自《文化研究关键词(修订版)》,

江苏人民出版社,2020年


“本体论(ontolgy)”——或更为准确地说,关于“being(是)”的“存在论”——是哲学的基本思想领地。从古希腊至今,在理性的诉求之下,哲学家们对事物的“是”是什么,怎么“是”进行的思考构成了哲学工作的“本体论”领域。古代哲学中的存在论的唯实论和唯名论传统,在每个知识的时代中,都被重新表述。在18世纪以后,存在论问题在唯实论和唯名论的新的知识领形当中重新构筑自身。但其基本脉络大致可以又以下几种路向,基本上可像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中所总结的那样(“纯粹理性的历史”),从唯理论和经验论的存在论探究,必然地汇集到以主体认知条件和物自体现象关系的本体论探究上。由于这种向主体的“内转化”,时值20世纪存在论问题在新的语言哲学影响之下,很容易发展出“语言的存在论”以及分析哲学,这一路向主要对“是”的形式逻辑条件进行探究。但是,语言分析不能取代对“存在事实”的把握和探究。“客体导向本体论”作为延续传统哲学思考的一个思想路径,在语言转向的“是论”成为哲学主流的现代,已然有着其内在的紧迫性。


要在思维和观念中对存在的结构进行清理,十八世纪以来立足于“主体”先验和经验条件清理的“观念论”传统的探索本然地遭遇着它的内在限制。我们说“内在限制”,是因为,早在近代“观念论”第一次发展的阶段,它自身已经意识到过自己内在的局限。弗里德里希·谢林(Friedrich Schelling),德国古典哲学的最后代表之一,在其《自然哲学》(Naturphilosophy)中,就已经意识到,主体的认知条件和物自体的现象之间的关系,既不可能象康德所建构的那样是形式上的和静观的,也不可能像黑格尔所推论的那样,在精神(思维)从“定在”出发,以辩证法的方式最终包容全部现实性。谢林从“观念论”的内在逻辑出发,走向了观念论的极限,认为思维的知识活动只有以客体为导向,也就是说,只有与自由生成着的客体的差异化运动形成“间性”、涉入其中并和这个运动同步,才能构成一种综合的理知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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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林从观念论的以主体为导向的“本体论”走向以客体为导向的“本体论”,他所遵循的这条路径仿佛是在康德哲学和黑格尔哲学之间“走钢丝”。在一方面,谢林必须要让自己避免仅仅批判地提出客体事物的种种“概念”,所以他必须通过思维,并在思维中追随着客体的存在与变化的性状,从客体事物的“他性(Daß)”开始并最终在“观念”中形成可能的客体整体的“他性”的体系①。但另一方,谢林还必须避免落入黑格尔的客观观念论的辩证法循环中,必须避免让他自己借以把握客体“他性”的“观念”成为某种目的论式的“意识的自我实现”。故此,谢林在走向客体的同时,将“观念”严格限定为与事物“同步”的这样一种“混沌无序”的展开过程,在这种观念运动中,“世界中的所有事物,正如我们现在所见,都遵循着自我呈现的永恒行动,它们每个个体都是尺度、秩序和形式;但基础毕竟仍是混沌无序(anachy),仿佛随时再次破碎似的;没有一处看上去像是有着原初的秩序和形式,相反,混沌无序就是秩序。这就是万物中的现实性基础的不可理解性,即那个不可分割的剩余(the indivisible remainder),它是永远最远地逃离理解力的东西,永恒地持留于地基。但理解力却在真正的意义上诞生于这非理解力的东西”②。谢林的客体导向本体论的规划,最终要求观念与这个永恒变动的客体保持同一,最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个逻辑悖论:理解力活动变为非理解的活动本身,因为理解本身就是与混沌同步,并去达到“黑暗性”,因为,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这种黑暗性,所有被造物都不可能具有现实性,毋宁说,这种黑暗性是它们必然的固有属性”③。


从“观念”走出,进入“观念”与客体关联的“界面”上去“显现”客体的结构,这一“现象学”哲学步骤,无疑是20世纪上半叶,由胡塞尔率先开出的解决谢林难题的一个重要方案,也是“客体导向本体论”在新的历史语境中的一个重要发展环节。在现象学的“客体导向本体论”理论的谱系内,海德格尔的贡献无疑是深刻而全面的。众所周知,在这个问题上,20世纪30年代以后,海德格尔的解决办法是非常巧妙的。他在以“存在”取代“存在者”之后,让客体世界和主体的世界成为了一个共“是”于“是”中的勾连整体,同时,任何一种从存在者(是者、是什么的东西)角度探问这个整体的理知活动都不再充分,因此必须上溯到一种更为本源的“是”的发生-经验结构之中。客体世界存有、主体生存,世界运行——所有的是和是者都处在“发生/自然(physis)”之中。因此,真正能探究客体或物的特性的,不是必然单维度的因而是“遮蔽性”的“认识”或“理解力”,而是能让客体事物的事物性结构得以敞开的某种经验活动。这种经验活动就是“艺术”。当然,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既不是具象艺术,也不是抽象艺术的实践,艺术的本质是“诗”,他自己明确说,“诗——艺术的本质——即对存在的奠基。而非对诸存在者的生产”④。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是“poietic”一词的希腊本意,即“制作”。艺术的经验是让事物被制作的过程、客体成为事物的存在的过程重新被经验的过程。就此,他本人的《艺术作品的本源》举出的三个例子(农民鞋、希腊神庙、罗马喷泉诗)生动地说明了客体(大地)在与世界(人的生存化过程)争执中的感性显现的经验方式。艺术对事物的表象“制作”,而事物竭力“自持”并与人相争执,艺术品保留并让思者看到、感觉到这一“争执”。客体事物的特性,就在这争执中,以隐退和倏忽而逝的“自持”的方式呈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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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思想由客体 “给予”的现象之思出发、以客体为导向地去思考整个本体论的可能的结构,也还意味着以全部的“肯定性”接受客体的现象。在这一点上,海德格尔的客体导向本体论思考是拒斥的:他毕竟是从对技术的否定性解构角度去把握技术基座构成的客体之“是”的。因此,客体导向的本体论的“肯定性”诉求反倒是愈加迫切了。“存在”本身自20世纪后半页至21世纪的今天,在“技术”的基座上,对主体的“观察”和“思想”而言,“肯定性”客体已经成为了一个系统化的但又因而更加难以把握的对象。在技术的协助之下,今天,人类做到的已经不仅只是使空间缩短,时间加速。较此更甚的是,人的历史据称已经进入了一个“加速主义”的时代。但是,这种“加速主义”是以一种吊诡式分裂的“身心二元论”为代价的。一方面,主体的存在和生存在身体层面被技术支撑起来的广延和绵延所铭写,在网络化的媒介、按键化的交往、功能区隔化的行为方式中,日益成为技术系统内部的组成成分,每个在这个技术世界中有资格生存的个体,只能被装配得适应于这个技术的广延和绵延的世界,用一个当代理论的关键词来说,必须成为“赛博格(Cyborg)”。但是,另一方面,主体的这种身体存在方式所依赖的技术机器越复杂、越网络化、越精细化,其复杂性必然使主体个体的理解力被拆解为多中介的、局部的和必然不充分的知觉与经验。总之,技术时代的一个经验事实就是,主体个体的身体存在的辖域功能性和主体的心灵存在的中介依赖性二元化。正是在这一背景中,对日常生活中的个体来说,“客体”对象愈加是成问题的“现前”的存有,人在其所处的日常生活世界之内,面对的全部“客体”在本质上全是“商品”,而商品本身及其背后的整个“生产一般”机制(生产-分配-流通-消费)本身就是不透明的,这一点马克思传统中的“商品拜物教”理论已经透彻地做出过分析。当然,客体的这种不透明性,已经远远超过了“拜物教”理论所能涵纳的范围,特别是在“技术”已经在宏观和微观层面达到了新的深度和广度的当代。


晚近以来,如何从肯定性的角度,走向客体导向的本体论,是“思辩实在论”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存在”——人作为存在者的存在和客体对象存在者的存在——的紧迫性在这一新的历史语境中更为突出了。新一代的“客体导向本体论”的哲学家们试图在谢林、海德格尔之后并通过他们来建立新的哲学思辩尝试。这从这些新哲学家们的著作中也可以看出来:伊安·汉密尔顿·格兰特(Iain Hamilton Grant)著有《自然哲学:谢林之后》,格拉汉姆·哈尔曼(Graham Harman)著有《游击队形而上学:现象学与物的构作》和康坦·梅雅苏(Quentin Meillassoux),著有《有限性之后:偶然的必然性论文集》(Après la finitude: Essai sur la necessité de la contingence)。尽管他们各自分别侧重于谢林、海德格尔或是费希特,但毕竟在有些问题上形成了一种被他们命名为“思辩的实在论”的客体导向本体论主张。总得来说,这种今天仍在对话中发展的哲学路径有以下几点特征:1.承认客体的事实性,这种事实性对人的意识来说是“自类无限”的偶然事件;2.思想必须以全部肯定性接受客体的事实性,这种事实性通过思想而表现为绝对的偶然性或偶然的必然性;3.为了谈论客体,必须创造新的唯名论方式即充分的思辩的方式。当然,思辩的实在论的这种哲学路径在今天还远没有取得像在“否定性”方向形成了充洽的思辩规范的海德格尔哲学那样的实绩,但他们的思想的确将“如何当代地思考客体”作为一个难题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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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释 

① 见谢林:《积极哲学的奠基》(Friedrich Schelling, Grounding of Positive philosophy: The Berlin Lectures, trans. B. Mathews,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lbany.), p. 147.

② 见谢林《人的自由本质的哲学探讨》(Friedrich Schelling, Philosophy Investigation into the Essence of Human Freedom,  trans. J.Love and J.Schmidt,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Albany)p. 29.

③ 同上。

④ 见《海德格尔读本》(Heidegger, Lesebuch,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 2007), 16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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