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赫个展《我不想认识我》期间,三远当代艺术中心就这次展览的作品与艺术家的实践,与艺术家聊了聊。本次展览将持续至2021年2月10日。
三远当代艺术中心以下简称“N3”。
N3:你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艺术家?
徐赫:我就是个画画的。
N3: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画画的人?
徐赫:喜欢吧,最早还是喜欢。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考上大学然后一步一步就这么走过来了。
N3: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批作品中,一方面可以看到一些文学性和政治性的东西,另外一方面是化用艺术史的图像或是大众图像。徐赫:当代艺术很复杂,我觉得当代艺术内部一定要有一个冲突的东西,它一定要在解构的过程当中重新建构一个东西。从个体来讲,这就是一种微观政治,这是从个体需要、内在需要来看的,它跟社会割裂不了,随时在重组关系。如果把它放大在社会关系中来讲,个人和社会的系统联系是无法回避的。至于说寻找过去一些图像式的东西,我觉得有些时候需要触发大家共同能接触到的一个点。其实你会发现中国的绘画对中国普通阶层的影响非常少。在欧洲,《创世纪》、达·芬奇、蒙娜丽莎,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过去我们中国人知道齐白石、张大千,但不知道齐白石、张大千有什么作品,对更早的艺术家的认知则几乎没有。我这几年在做图像挑选的时候发现,我们过去的艺术史中几乎没有作品能对一个人的成长起到效应,但恰恰在建国以后,有了这样的作品,像《毛主席去安源》。这是印刷最多的一个图像,所以我才会拿它来做一些处理,因为这个图像在那一代人里面产生了效应,这个效应是我比较关心的。我们实际上所处的时代就是那个时代加上一个“后-”作为前缀的历史,你不能回避自己成长的那段历史。

刘春华《毛主席去安源》(1967),以毛泽东到安源组织工人运动并举行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为表现题材的油画。该画的单张彩色印刷数量累计达9亿多张,被认为是“世界上印数最多的一张油画”。

徐赫《你从哪里来》Where are You From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195 x 155 cm, 2013
N3:咱们聊聊《世界》这件作品吧。
徐赫:这个图像来源自柏林墙涂鸦,涂鸦里两个亲吻的人是当时的德国总理昂纳克和前苏联总书记勃列日涅夫。作为前苏共领导人,勃列日涅夫的特点是到任何地方出访都要亲吻别人,有可能还是舌吻。冷战时期,他的权力非常大,是阵营里面的第一统领,很多人为了赢得他的欢心,主动献吻。

《社会主义兄弟之吻》 My God, Help Me to Survive This Deadly Love

徐赫《世界》Globalism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30 x 40 cm, 2020
最早画这个图像其实是从单个的图像延伸过来的,我把它改了。这个图象来源自哪儿?今年的疫情让我心情波动比较大,想要通过一些图像,或者一个形象、一个焦点来表达。我通过画嘴,像獠牙一样,呈现自己内心剧烈的撕裂感,真的感觉痛苦。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种感情是和“别人”有关系的。我就推演开去,比方说两个年轻人是有社会关系的,我想把它重新消解掉,用一种幽默的方式把男女形象放进去,又觉得不能过于停留在一个男女性的关系上。 形象开始产生时我觉得它稍微单薄,需要一个更强的图式,对形象我也做了改编。虽然从东德那里来,但是不让它停留在一个东德的语境。因为这是每一个人的,是目前世界的这种撕裂。政治人物是一个核心的、中心的体现,我把它孵化出来,变成一个更滑稽的或者更难言说的形象。

徐赫《真实的风景》True Landscapes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60 x 25 cm, 2020
徐赫:黑色小方块很简单,它来自于电脑。我没有画很多这个小方块。当我尝试想画多时,我发现画多出问题,画多了反而就太让人感觉像马赛克了,用一个小方块就够了,它后边就是它代表的意思。小方块对整个画面起到一个否定的作用,或者它起到了一个把意义偏离的作用。它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否定,重新建立一个中心点。当然这个中心点后边带着巨大的黑色的能量,表面是单薄的平面的黑。它被遮蔽,那个小小的东西它要遮蔽什么。我的真实感受是,你自己被遮蔽。我通过小方块来表达我的感受,可能远远比我画一个暴力的场景要痛苦得多。即使你清楚知道,你都不敢直说,你只能用这个东西,用艺术的方式来传递你个人的某种对社会场景、一种现象的一种诘问,就是这种感觉。

徐赫《约吗?八戒》Bajie, Wanna Hook Up?
布面丙烯, 油漆 Acrylic and paint on canvas
142 × 90 cm, 2020
N3:有一些很诙谐的作品,比如说《约吗,八戒》,画面上的嫦娥还有一颗媒婆痣。徐赫:今年过得痛苦,痛苦其实不是来自我个人,而是来自于整个社会。过去我总觉得中国社会越来越好了,世界也是,你总是觉得它会越变越好。今年突然发现过得很痛苦。刚开始的时候我会像早期一样直白一点地表现,后来我更愿意把自己从那里面挣脱出来,用更幽默的一种方式,比方说调侃。这件作品中兔子的脸我用了希特勒的八字胡,其实就是个小方块。我想把它基因混杂,(八戒)那个脸,我用的是咱们经常用的表情包。这里其实埋伏了更深的一个东西——八戒是什么?他过去是个人,后来变成猪,最后成为净坛使者,这个灾难的来源到底是什么?兔子本来是无害的,《约吗,八戒》中,它好像变成了一个源头。这个动物性消解了所有人,在画面里的和不在画面里的人都被消解掉,但到底是谁产生的动因,是八戒还是嫦娥还是兔子?我在这里面设了一个比较诙谐的三角关系。这后面把神话、社会关系和我们熟知的一些符号串联起来,这样觉得好玩一点。兔子我处理得坑坑洼洼的,在肌理上更“痛”一点。徐赫:它就会痛一点,人物我就会处理得比较轻盈,让他几乎接近于虚无。兔子我就故意处理得实一点。希特勒的人字胡是真实存在且有伤害的,但这里面通过绘画语言的调节它又是小的。如果太大了可能难看,微妙一点不会让人感到太压抑,在绘画语言上也考虑了一些。

徐赫《是谁让未来变得如此丰富多彩》Who Made the Future Bright and Beautiful
布面丙烯, 涂改胶带 Acrylic and correction tape on canvas
50 × 60 cm, 2019
N3:《是谁让我们的未来变得丰富多彩》,也有一个黑的方块。徐赫:我陪我媳妇去看病,在欧洲,诊所都有一个等待室。里面有一个老太太穿了件红衣服,就是这姿势,手里拿个包,造型特别好看,我偷偷拍了一张照片。那个老太太穿得非常红,但又特别和谐,表情很怪异。她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她打动了我,好像她就是她那段历史。老太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还在于,她好像有一种希望,是那种逝去的历史之后,又洋溢着一种要往下延续的感觉。我对未来社会有一种想象,就把那个造型用上了。后来我想,这个造型怎么处理?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不可逆的,比方说虚拟化的生活,后机械时代,机器控制我们人类,都是不可逆的。我们人,其实处于一个不断异化的过程,我们现在还在这过程当中。我只吸取了虚拟世界的一个片段,数码化太过的话就停留在它(数码化)里面去了。我想应该更多去臆造一个形象,比如把嘴去掉,眼睛我用画报制作,头发是粉红色。当然我觉得还不成熟,这是我在描述未来的新造型,我觉得它算一个过渡的作品,是我在德国画的。 N3:嘴巴是您近期作品中吸引我注意的一个点。
徐赫:这可能跟我的潜意识有关系,也许将来我还会画。过去我们总是盯着人的眼睛,但是实际上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嘴是发声的渠道。要封上嘴特别简单,当它突然出现一个半封闭的有厚度的结构时——它变得有点堵,又有点怪,脸变成不正常的脸,在脸上又出现新的、像云、像雾一样的东西。

徐赫《牛逼的怪物都是这么拽》All Mighty Monster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30 x 30 cm, 2020年
徐赫:作品的语言肯定是要考虑的。因为我一直认为,绘画里面的空间、色彩、笔触、构图,它们之间上下层的关系里面都是有关联的,都带有情感。你要是琢磨的话,里面有很多意味,应该更多地追寻里面的每一个意义。文本也是很重要的。视觉艺术中有时候文本不重要,因为视觉的传递已经够了。但是如果看到一件作品,当你接收不到信息的时候,可以看看名字,有可能作者设置的机关在那里面。

徐赫《疯丫颂》Ode to Mad Maid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143 x 91cm, 2020
N3:做一个画画的人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像做一个农民一样,或者说,绘画是一种劳动?徐赫:对,它都是。做行为、装置里面都会有劳动力的东西,但是它跟绘画不一样。劳动力不一定表现在你画得多或者用来画画的时间上,而是一种是态度,一种是你对自己的要求,还有你在作品里边达到的一种品质、质量的要求,这个需要全身心投入,身体、动作、行为和脑力、思维、情感全部搁在里面。相对来讲,我觉得对我来说绘画会比其它形式饱满,我会更容易跟它合二为一。

徐赫《其实他的贡献不如保定达芬奇 2》
Factually, His Contribution is not as Good as Da Vinci in Baoding City 2
布面丙烯, 麦克笔 Acrylic and markers on canvas
143 x 97 cm,2020
徐赫:对我冲击最厉害的可能是培根、博伊斯。以前在国内看培根的画册不是很吸引我,现场看到,画得太好了,惊了,绝望——画得太好了,简直就是一台机器,这太让人绝望了。当时我也很矛盾,到德国之后不知道怎么转型,已经来了好几锤了,再看看他的东西,这一锤更大。他已经做得太完美了。毕加索我在欧洲看了很多,还是能看到可能性。培根在他那条路上基本堵死了,没有人再能画好。他三十年代的作品,突然就跟现代主义做了一个切割,他跟现代主义完全两回事,技术、情感无可挑剔。基本上那一两年,我没法画画。像培根一样画画是很难的,因为那种痛苦、那种精神的强度。你在一生当中、在自己内心当中不断地去树立这么一种形象,就像在杀自己一样,没有高度的意志力太难了。有些绘画就像自杀一样,有些绘画可能是带给自己希望、有给自己诊疗的作用。但是像培根(的画)那样的高强度,如果他的精神强度达不到一定的高度是做不到的。

N3:现在对于你来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徐赫:还是自己,人永远只有一个敌人,就是自己。有的时候碰到别的好的艺术家的时候你会想,为什么我没有做到?我不是说他的形式或者影响,而是他在处理他作品的时候的果断性——当有些人的个体反映到他作品里面的时候。我不缺想法,但是到最后可能个别东西妨碍你对自己的审视。或者去像医生一样剖析自己,我做得还是不够的。我可能会不断地在这方面看到优秀的艺术家,会做调整。




徐赫《我不想认识我》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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