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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峣岚访谈 | 我希望更游刃有余地吸收四面八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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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中的艺术家罗峣岚

在欧洲留学时，罗峣岚穿梭于大街小巷，每一座城市里的不同气息和声音影响着她的艺术实践。

成长在一个极具艺术氛围的家庭里，听外公诉说在香港做广告设计师的工作；观赏伯父的国画艺术；每周与父母一起观展的快乐时光。自由的成长环境让罗峣岚在后来逐渐了解世界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

人工智能，是人类文明发展中伟大且矛盾的发明。借由这个主题，罗峣岚从一部人工机器的小车开始，进入探索智能社会与人类性感以及传统绘画与人工智能绘画之间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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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峣岚与绘画机器共同创作中

巽美术馆将带你走近年轻艺术家罗峣岚的艺术世界，为你揭示她的神秘思想空间，感受艺术和浩瀚宇宙的律动。

Q：是怎样的契机让你开始“广袤却微不足道”这个项目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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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峣岚在荷兰的毕业创作工作室

在荷兰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尝试用设计研究的方法去拼凑“真相”，去探索在信息泛滥时代，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然而，当研究越深入，就越觉得边界在不断扩充，单一学科或行业没有办法很全面地去诠释某个事件或者现象，也越发觉得生于当代的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技术的迭代，物质和信息的过剩，哲学或伦理或道德发展的滞后，加上宗教的退场，导致我们真正去面对生命意义的时候，任何表达都显得太苍白。理性无法完全说服到我，而我又不满足被定义在某个身份里，毕业后我积累了一些情绪和想法，于是，更具艺术性的表达给我一个出口，当代艺术这个容器似乎能够给我许多空间去抒发。

罗峣岚的研究生课程作品

毕业一年后，我开始在阿姆斯特丹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把之前许许多多的想法整理出来，去分析什么能够继续执行。当时，我非常执着于机器与人类之间的矛盾点，我觉得人工智能简直可以成为新世纪的神话，它可以无顾历史，朝向未来，通过计算、推理、想象和演变就能够到达不同时空。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它描述的未来场景似乎能够用叙事去弥补我自身面临的虚空。

在荷兰新教文化的教育熏陶下，我多少秉持着一种相对激进的姿态，把创作中使用过的符号：纸本、机器、色彩等，糅合成可以被称之为“绘画”的语言，带进了当代艺术的范畴。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了工程师朋友的帮助，根据人工智能的蓝图，开发了一套基础系统，开始在纸张上进行创作。目前，智能系统还在实验开发当中，它将与我的个人创作一起学习、成长，它不单单只是工具。

Q：对于项目一直在探索的人类意识情感和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罗峣岚创作中，所使用的绘画机器

我借用《人工智能哲学》这本书提出的核心问题：“计算机能否成为心灵本身，而不只是心灵的工具”，来发散延伸一下吧。首先，我目前正在使用的这个系统以及大部分日常的机器都是弱人工智能，只有少数的公司、机构和数据库才有具备去开发制造强人工智能的条件。而像科幻小说和电影里面描述的那些拥有情感和自我的认识，接近于人的复制人，暂时还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仍然相信只要有自然人的存在，我们还是比机器人更有价值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通过艺术表达，去强调个人的主观感受。我们说的疼痛，机器只能在算法里面接受到“痛”这个符号，去模仿人的神经网络作出回应，但每个人表现痛的方式、以及疼痛的原因都不一样，不只是肉身的反应，也可能是由于失去、遗憾、失望、无奈等境遇和情绪触发的“痛”。这里面的来龙去脉、故事情节、爱恨情仇，是理性的信息编辑无法模拟的。根据人工智能的理想模型，我认为在短期内，没有制造理想完美机器人的必要。

罗峣岚与绘画机器共同创作中

但是，从另一个层面去理解“人工智能”新人类，我认为还是具有很重要的“未来主义”现实意义。根据《机器之心》的预言，不久的将来，当太空也可以成为新移民大陆的时候，人类或许能够可以通过基因改造、芯片植入、人造器官等等技术去更换劣质的零部件实现升级。到了那时候，古老神话里面的马人、鸟人、蛇精可能真的会被制造出来，没有换过零部件的自然人也许成为珍稀物种了。那么，世界的秩序会变成什么样呢？是否还会重复历史的规律，出现阶级和奴隶的关系？过去制定的法律，以及万年进化积累的财富、伦理、道德，还有人的同理心和普世的关怀，在这些新的秩序面前，是否还能坚不可摧呢？

Q：作为一个拥有多重身份，跨媒介、跨学科的艺术家，在这些身份转换和不同形式的创作中，都想对外传达什么讯息呢？

“赤云”系列（2020），罗峣岚，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我觉得，一半是成长环境，一半是自我的选择。在好奇心旺盛的青少年时代，我能够拥有自由选择和尝试新事物的机会与运气，加上在三个不同的国家接受高等教育和工作训练，这种环境下出来的技能和形象自然是混过血的。但是，我时常也会在游牧的状态里反思，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安于现状，不好好待在某个学科领域或者职业里呢？在每一次伸出脚去跨进另一个新领域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勇敢和信念推使我往前走。这种是内在的驱动力，是有别于外部体系的塑造，我多重的身份，其实在试图摆脱规则和系统。

罗峣岚在欧洲游学期间拍摄的Vitra Design Museum

工业革命之后形成的社会和生产结构，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去维持资本社会的正常运转；到了信息时代，同样也是需要更加多人去编写操作系统，让大众去消费、娱乐。于是，我们的学校和公司就必须制造出一批又一批合格的社会人，去持续转动这个“后资本主义”的巨轮。我们现在常说“同质化”的现象很严重，我觉得这个现象早在工业萌芽初期，甚至更早的帝王、奴隶时期就存在了，只要人类组织有了规则的概念，就会产生“同质”的人事物，坚守在某个稳定的位置上为其所在的系统服务。我对这些系统充满敬畏，但我不想成为某个模子里面生产出来的 “有用”之人，我希望能够更加游刃自如地吸收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得到层次丰富的体验。

罗峣岚的绘画机器在创作中

我曾经说过，做创作和策展是主/客观的两条线，我没有办法脱离某一条线去工作，两个角色之间是互相滋养的，这也是属于我的一个特殊工作方式，同时导致我延伸出许多八爪鱼式的媒介表达。亚里士多德这样的思想家，除了哲学，也跨界天文、地理、物理、生物、戏剧、教育等等，而且都颇有成就；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达·芬奇，也是个工程师和解剖学家，甚至对地质和考古都有研究。跨媒介、跨学科其实并不新奇，就从咱们国家上一辈那些神奇的综合技能来说吧，特殊的历史背景和变迁，父母那一代人许多都是工农兵三栖的全才，反观我们，除了手机电脑，原始的技能在渐渐丧失。当今的艺术家，不再受教会或者权贵的供养，他们更多地承担公共教育和时代的责任，应该多跟各行各业接触，比如金融、商业、IT、科研的，甚至是基层行业。

Q：这次展览的三个系列作品，都表现出交错复杂人类认知和精神状态，无论是色彩的使用还是行为的表达，想知道艺术创作对你而言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寄托？

罗峣岚上海驻地工作室，由斯沃琪和平饭店艺术中心提供

艺术创作对于我来说，像是心理导师，把我心中的许多疑虑逐一解答，吹散我头顶积压的乌云。创作和我之间，是向对方互相抛问题的共生关系，过去的问题解答了，又会引申出新的问题，像是两株紧密相缠的树根，互相喂食、生长。

《广袤的 - 绿印象 1》（2020），罗峣岚

纸本水彩（由人机交互绘制），54 x 77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创作的观念之外，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过程，它有趣、深刻，能把我这个特别矛盾的个体呈现出来。纸本的绘画作品比较纯粹，主要是色彩和线条组合起来的，是直观的表达。可能因为我不是纯艺术的教育背景，那部深厚的艺术史，我看得挺轻盈的，并且结合了许多设计的元素和方法在这个媒介上。摄影和行为创作，我都觉得很好玩，它能够快速记录下某个时刻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再现的功能。除了自己拍，还能和很多其他现实中的对象合作，捕捉无数个瞬间的人和周遭事物。影像部分对于我来说，是更加复杂的，因为它的创作过程比较长，我比较在意是否有团队，所以影像是我会更加深思熟虑的媒介，这也承载了我更多有重量的、潜意识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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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 to Live》（2017）影片截图，罗峣岚，影片截图由艺术家提供

我不会轻易地去使用影像，除了制片涉及的前期投入和人员组合，电影语言的开发我还需要更多地去学习，像是故事走向和情节剧本等等。2017年的那次概念片制作，我没有去理会故事逻辑，更多是直觉推着我走，还得感谢有非常专业的小伙伴加持，拍摄完后，觉得里面有太多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暗物质，放了几年，才逐渐剪出个成片。这个概念影像是散点透视的结构，借助了“零度写作”，建立每个分镜头。我觉得它就像电影中的抽象绘画，不是形式上的，而是文本系统上的。在最后剪辑的过程中，我每次都想要从逻辑切入去重构这个现实，结果每次都不成功，回到创作的原点，才反复认识到它根本不是现实，而是许多种状态的碎片，只存在于脑海里。

Q：艺术对于人类在现在或未来的存在意义，你认为是什么呢？

罗峣岚在荷兰留学期间拍摄

之前说到宗教和传统礼法的退场，给当代人造成了巨大的虚空——在这个点上，我觉得，艺术对于当代人来说，充当了精神的栖息地，除了吃喝玩乐，现代人还是得给自己补补精神食粮。不一定是在美术馆白盒子里面，可以是一些好的书籍、好的电影、好的音乐、好的对话。艺术可以渗透公共空间还有大众生活，跟随烟火气一同发酵。另一个层面来看，当代艺术可能还是得保持一些悬在空中的、虚无缥缈的姿态，不能常常坠入凡间，否则很容易就失去历史给予的使命了。对于未来，我还存着无数个疑问，甚至想象有反乌托邦的悲剧色彩，所以我还是选择活在当下，感受现实中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享受还能做做艺术的每一刻，就挺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