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 |《春逝》 致敬民族筋骨 重归戏剧使命

  文 / 张向阳

（本文首发于《国家大剧院》杂志）

《春逝》以一组知识阶层精妙的性格反差，简练约省的情景设置，理科生的思维逻辑，钩织出小巧清雅、理性谐谑的喜剧。以细腻温润的生活浪花，反射出一代科技雄才发愤图强、走向世界的伟岸风骨。

三个剧中人物自带光环，且极度贴近历史原型人物生动亲和的多种特征： 甚至剧中顾静薇的娇小体型、体贴安慰又幽默的性情也有凭有据。吴健雄（剧中瞿建雄）有着东方居里夫人之称，“智高能耐、做事认真、性情和善”，于1936年远赴美国留学前曾在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工作一年，彼时，她的同事兼导师正是中国第一位物理学女博士顾静徽。时任物理所所长的则是爱国物理学家和剧作家丁西林。由于顾静徽的建议和推荐，吴健雄得以到美国大学深造。

编剧兼导演朱虹璇追寻着科学家于世俗情趣和理想标尺之间的人格反差，内心的波澜壮阔兼具个人的戏剧性和时代的共震性，每一幕都收放熨贴，散发着古典戏曲的含蓄精髓，俨然一出吴越文人审时度势的棋局。90分钟不到，这一粒微小而晶莹的量子，伴着悠悠评弹杂陈尘世五味，人远菊淡回音袅袅。

《春逝》塑造的顾静薇（原型顾静徽）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物理学女性博士。当这位身材矮小、穿旗袍高跟鞋的女博士，一面说着傲人学历：康奈尔大学获学士学位，耶鲁大学研究院获硕士学位，密歇根大学研究院获物理博士学位，一面为接二连三的相亲受挫烦恼；穿男式西裤、扎腰带的建雄气势如虹，惟真理和公义，对繁文缛礼虚张声势的人情世故全不买账，上来就给长辈揭穿了年龄的短。一个吴侬软语讲究情调，一个严格苛刻不谙世事。无论是事业天花板还是婚姻窘境，跨过一个世纪仍然是女性的内伤。最终共同指向的生命核心让两位伟大的女性走近彼此，又各自奔赴苍茫人生、扛起民族使命。

《春逝》处理细节针脚细密，戏核结实。掷地有声、傲岸刚毅的个性，也可以教授交谊舞、缝制领花，层层剥茧了人物内心。慢半拍的喜剧效应很有《蒋公的面子》《家宴》表面堂皇雍容、内里尖酸讥诮的风格调性。《春逝》令人想起多年前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制作精良的法式喜剧《居里夫人》——以浪漫想象大战现实的科学家同样耳目一新。《春逝》不为商业效果恶搞出圈，三个人物的喜剧反差咬合协调，环环相扣造成哑然失笑，犹如轨线之内且行且突变的探戈舞。

值得嘉许的还有老夫子丁西林的人设。作为穿插于两个女人矛盾冲突的男性角色，既以物理所长的身份点题科研困境，又有少许迂阔成为主要冲突的中和点缀。敷衍做饭差的老婆、艰难维持物理所生存，苦中做乐坚持创作，权贵面前刚直不阿。丁西林的作品直接表现了五四倡导的进步婚恋观（《一只马蜂》《酒后》《瞎了一只眼》）。既有本土五四精神和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又得到英国世态喜剧的滋养。《压迫》以戏中戏的线索给予了本剧主题的支撑：两代人之间关于婚恋的思想差距和代沟，也借喻了当时社会的封建压迫议题。看似插科打诨的谈戏闲笔，虚实之间构成了女性解放的一条副线，和静薇、建雄的社会遭遇并置交融。

丁西林戏剧最典型的标志就是剧已结尾，余韵悠长。《春逝》再一次依靠历史背影，收势宏阔气宇轩昂，具有了一部轻起而重落的家国情怀。并以余光提示了永垂天际的一代星辰，天然具有了超越当代的精神营养——自由独立的不屈力量，勠力坚毅的民族筋骨，从小小的超剧场舞台发散到观众火热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