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m线上期刊 | 李庸宇：亚洲女神与现代之声

在线期刊 ON OUR TIMES 是广东时代美术馆的在线中英文出版平台，第二期“亲密星图”已经上线！

本次专题的约稿延续了时代美术馆于2019年举办的国际研讨会“浮动星图：亚洲内外的跨域交流”中的相关议题，将目光转向那些无法被“后冷战”叙事和东西二元对立所容纳的对象和实践。

www.timesmuseum.org/journal

扫码即可免费阅读全部文章

亚洲女神与现代之声

作者：李庸宇（Yongwoo Lee）

翻译：李佳

 以下为文章节选，请扫描上面的二维码阅读全文 

金秋子，1969年。

圣洁的荡妇：亚洲女性流行音乐中的性别与性

把金秋子称为韩国的“第一代女神”并非毫无根据，在韩国女性流行歌手的历史上，她的地位至今无人能出其右。金秋子完全不同于李贞和（Lee Jung-hwa）、珍珠姐妹（the Pearl Sisters）和金贞美（Kim Jungmi）等一批成名于1960年代，深受申重铉（Shin Joong-hyun 生于1938年，被誉为韩国摇滚教父）影响或直接由其培养的女歌手，她赢得“女神”美名的歌曲确实同申重铉的风格没什么关系。作为将世界流行音乐同韩国当代音乐成功结合的一代先驱，后者的音乐生涯从他服务于美国陆军第八军团的文艺演出开始，那时他常被戏称为“乡巴佬申”。申重铉的创作与同期的当代西方流行音乐几乎保持同步，他的音乐体现出一种后殖民时期的混杂风格：摇滚乐和日本的“演歌”选录被融为一体，将灵魂乐的声音融入摇滚歌曲中。申重铉从韩国音乐的线索出发，重新诠释了迷幻乐。早在迪克・戴尔和冒险乐队这样的冲浪摇滚代表乐手来到韩国演出的几年以前，他就已经将冲浪摇滚这种音乐类型介绍到韩国。申重铉曾与金秋子合作推出了诸如《这是个谎言》（1971）、《在太迟以前》（1969）等帮助秋子攀向明星地位的歌曲，这些歌曲连同他为珍珠姐妹创作的专辑封面曲《一杯咖啡》（1970）等，明显受到迷幻乐和嬉皮风的影响。不过，在这些以摇滚为基调的、由二人共同创作的歌曲中，虽然秋子以自己的方式带入了来自灵魂乐、芭蕾和盘索里的复杂元素（盘索里：一种朝鲜传统的音乐叙事体裁），我们仍然很难见到那种洋溢在金秋子的其他表演中的、具有强烈视觉感染力的舞动感和兴奋情绪。

无可抗拒的性感和女神般的嗓音魅力，让金秋子在1970年代早期的韩国乐坛一路向前。在她同第一代韩国爵士/布鲁斯音乐人李凤祚（Lee Bongjo）合作的歌曲《雾》（1967）、《荒岛》（1974）中，这种感官愉悦几乎达到极致，同样堪称其感性风格标志之作的，还包括秋子与其他作曲家合作的改编曲，如《我梦到娜奥米》（1973）和《蓝蛙之恋》（1973）等。作为一名歌手，金秋子无疑拥有罕见的天赋，她能根据不同曲子的节奏或情绪来调整她的舞台风格和感性力量，直到恰如其分，达致完满。她与作曲家金熙甲（Kim Heegap）合作的，以铜管乐/大型乐队为基调的歌曲《雨中漫步》（1971）就是绝佳的一例。这首歌由金秋子在其担任配角的电影宣传片《韩国明天的风景》（1971）中唱响，秋子略带沙哑的鼻音，中性的音色，贯穿始终的专注凝视 ，以及极富感染力的手部动作……结合起来创造了一种克制的性感。即便是在一部宣传片中，她也能做到以“整个身体和自己的感受”来歌唱，而不甘于充当制作人手中的牵线木偶。秋子很快成为了她那个时代文化的标志性人物，她的迷幻音乐、嬉皮士摇滚，乃至她以性为武器对威权政治的小小反抗，在人们眼中都成为自由、开放恋爱和时尚的象征。

金秋子，1972年。
她性感的体态、穿着华丽的紧身衣在舞台上的表演在当时都是非常打破传统的，吸引了大量观众。

1971年，当她唱《这是一个谎言》的时候，朴正熙执政时期中央情报局调查中曾经问道她歌曲中的肢体动作是否意味着为北朝鲜提供间谍情报。

作为社会的镜像，流行文化记录着集体记忆、历史、社会变化和文化迁移的过程。人类日常消费和生产活动中累积的各种经验与情感通过流行文化得到具体的表达。我将以此为基础来论述流行音乐女神是如何作为一面棱镜，映照出那些一度湮没于亚洲流行文化的叙事及其变迁之中的，女性的生活与声音。在亚洲经济高速增长的1960年代与1970年代，以及冷战时期围绕亚洲后殖民现代性建立的宏大叙事中，她们的声音往往被人所忽视。这一时期的韩国流行歌曲中常出现“真实的感受”、“心”和“最亲爱的你”等关键词，它们映照出这些女性歌手的真实际遇：她们被迫生活在“女神”的眩目光环下，既要充当反共意识形态的歌舞人偶，同时又是时代的偶像。歌词中充斥的传统生活观念为那个年代被迫作为“他者”生活的无数亚洲女性提供了慰藉。从这些歌词中，我们可以窥见一度被隐藏在共产主义/反共主义、独裁统治、战争以及被压缩的现代性背后的，另一种面貌的生活与戏剧。

通过对大量亚洲女性歌手的档案进行研究，我希望能够勾勒出1960-70年代亚洲女性的声音是如何在官方历史中和围绕着当代艺术的发展构成一条自己的线索。其中关键性的时刻包括亚洲的嬉皮士现代主义（hippie modernism）的开端，性与性别议题（主要通过日本前侵略军慰安妇和服务于美军的性工作者问题体现出来），以及越南战争中被屠杀的平民受害者。从一种全球视角来看，反战运动和青年文化都可在西方的嬉皮士一代找到源头，这一代人生活在由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的美苏军备竞赛和越南战争所引发的、社会和文化层面的普遍焦虑之中，他们渴望自由与和平，拒绝物质文明的诱惑。他们用学来的马克思主义反抗美国的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价值观，展开一场针对被他们称做“魔鬼”的美式文化帝国主义和泛美主义的抗争运动。在当时，流行文化与以移动电话、电视、收音机和唱片作为物质基础的大众媒体的传播，开始对青少年产生极为深刻的影响，也给了他们渠道来发出蛰伏已久的愤怒之声。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目睹了以垮掉的一代（领军人物包括杰克・凯鲁亚克，艾伦・金斯堡和詹姆士・迪恩等）为典型的反叛文化在欧美兴起。这种反叛文化在音乐中的体现，则分别围绕黑人社群和青年文化分化出爵士乐和摇滚乐两条路线。随着各种反主流文化的发展以及非主流知识分子介入，反抗逐渐成为青年人表达的一种特殊形式。从肯尼迪总统的遇刺到美国卷入越南战争，这一连串事件加速了嬉皮士文化的形成，它的参与者们认为自己是“有理由的反叛者”。

在这样的全球文化背景下，特别是当东方主义和东方哲学被当作是既存“政治经济体系”的对立面而备受推崇，成为反主流文化的一支重要力量，我们不禁要问，来自西方的嬉皮和青年反抗文化又是如何在亚洲落地生根的？在彼时刚刚独立不久的韩国，嬉皮文化与迷幻乐最早通过美国陆军第八军团的进驻，以及驻韩美军广播电台（AFKN）的节目开始传播到国内，而这一文化事件正发生在韩国社会的性别观念以及关于正常/非正常，反共主义/审查制度等边界震荡的时期，这个变迁阶段也融入了来自传统信仰、萨满教和其他本地习俗的影响。位于震源的中心的，就是流行音乐的女神金秋子。在经济和文化刚刚开始振兴的韩国，金秋子无疑是时代精神的最当下的象征。在她身上，我们能看到当时的女性进行文化反抗的方式，她们试图摆脱传统和现代所施加的双重枷锁，通过创造新的风尚，不断挑战着审查制度、父权和市场经济的压迫。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代表性的“女神”——她们既是歌手，也是那个时代女性的生活的体现，她们为性和性别建立标准，塑造了时代风尚。从1970年代的惠恩儿（Hye Eunyi）、尹诗奈（Yoon Sinae）、李银河（Eunha Lee）和罗美（Nami），到1980年代的闵海京（Min Haekyung）、金完宣（Kim Wansun）、李芝娟（Lee Jiyeon）和姜修智（Kang Susie），再到1990-2000年代的严正化（Uhm Jung-hwa）和李孝利（Lee Hyori），女神们总是身处争议的漩涡。一个时代的前沿文化与风尚、感性与魅力、自由之爱和父权制度在她们身上得以集中体现出来。对酷儿亚文化圈那些喜爱她们的人来说，她们是值得默默尊敬的主体，而对于疯狂的粉丝和认同者来说，她们又是客体和对象。这一切问题的开端，就蕴藏在女性歌手作为现代观念只体现的身体与声音之中。这并不难理解。需要弄清的是，首先，这些女神所代表的，新的女性气质是如何作为公众的文化记忆被消费的，如何在反映时代图景的同时，又为现代性的宏大话语加入一种具体的、身体性的感知叙事。另一个问题是，女神们是如何通过在宏观和微观层面上行动，与国家审查体制、压迫、市场经济和各种社会及宗教话语进行周旋和较量，从而推进了一种微妙的文化抵抗的叙事。在当年的文化阵地上，在那些最富斗争精神和对抗色彩的流行话语中，无数亚洲女性歌手充当了文化产业、民族国家创生、现代性结构、以及新的性与性别的能指。

金秋子，《美丽的星期天》专辑封面，1973年。

 以上为文章节选，全文请点击文末的“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