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多拍卖行收有不少以猿为主题并署名“高奇峰”的作品,其中类似于《松猿图》的立轴、镜片繁多,所绘风格也不尽相同,让人对其真实性怀疑不定。
是所拟草图?亦或是弟子代笔之作?
于此,笔者选择了一幅最具代表性与趣味性的作品,探寻其“身世”,挖掘隐藏在《松猿图》背后的创作现实。


左图:《松猿图》,高奇峰,设色纸本,1917年,134.5×65cm,广东省博物馆藏
右图:《猴子》,高奇峰(待考),设色纸本,177×74cm,北京盛天泰国际2012年秋拍

《猴子》(局部) 高奇峰(待考)
如图,两幅作品似乎为同一主题创作,画面组成几乎一致且均署名“高奇峰”,而最重要也明显的区别则是两幅作品的主体在刻画手法上的差异,以至于让人揣测其“身份”。
两幅画中主体的刻画水平、风格明显相差甚远,几乎不可能是同一作者在同一时期的作品,而题跋又极具迷惑性,且所题字相似度较高。故可引出以下两种猜测:一、《猴子》是否为高奇峰先生所作草稿,而另一件则在此基础上完善加工?二、其创作人理应对高奇峰先生十分熟悉,很有可能是其传人为临摹学习而作,是否与其高徒张坤仪有关呢?

不似高嵡真迹
以主体为例。在《松猿图》中,猿猴通体以细密的晕染为主,仅于轮廓处“排布”线条,观者能清晰感受到毛发的蓬松质感。这与高奇峰先后学习“居氏花鸟”、以田中赖章为代表的“朦胧体”的经历相对应。如居巢作品《花鸟》中叶片颜色的丰富变化;田中赖章所作《月下樱楼》中表现阴影的深浅晕染,而这些似乎都被整合运用以刻画主体猿。

《花鸟》居巢
设色绢本
27×25cm


《月下樱楼》,田中赖章,设色绢本
1927年,114.5×41cm
对比另一幅作品《猴子》中的“猴”(实为猿,后人拟名有误),则难以感受到毛发的整体厚重感,其主要原因在于刻画的笔法缺少上述晕染技巧,多以勾画为主,并用排列紧凑的线来表现毛发,显得“根根分明”、过于僵硬,毛发的深浅也并无过渡。
而此般技法表现在高奇峰先生的留存作品中并未寻到踪迹。早年作品即是如此:1910所作《千里江山一击中》,鹰的羽翼异常写实、丰满,可以说明这种晕染的技法在高奇峰自回国时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另有表现猿的作品,如1914年所作《七世封侯图》中表现猿的手法亦是典型:墨迹浑厚不见笔触,层层晕染而显斑驳,“线”仅仅出现在主体轮廓处以表现毛发;虽表情神态刻画呆板,但笔墨的使用足以见功底。在创作渐盛期,这种表现更加自信生动,《雄狮》中狮的鬓发的“细”与身体的“整”形成鲜明对比,体积与力量感通过笔墨的收放得到极力展现。


左图:《千里江山一击中》,高奇峰,1910年,165.5×79.5cm
右图:《七世封侯图》,高奇峰,1914年,165.7×81cm


左图:《千里江山一击中》局部,高奇峰,1910年,165.5×79.5cm
右图:《七世封侯图》局部,高奇峰,1914年,165.7×81cm


《雄狮》,高奇峰,1915年,170×92.5cm

无关乎张坤仪
对于第二种猜测,其“义女”张坤仪似乎具有很大的可能性。在张坤仪的其他作品中,我们能找到不少以其师高奇峰先生的作品为原型的仿作。如这幅模仿《晓猿望月》的作品,画中猿的描绘展现出了类似《猴子》的样式:以偏线性表现的笔法居多,不同于之前出现的晕染手法。虽不及上述作品线条感之明显,却也俨然不同于先前高奇峰所展示的笔墨之气。但需要注意的是,这幅仿作的题跋写明:仿奇峰。所以,此作的表现是基于高奇峰原作的基础上,并不是自己的面貌。除此“特例”外,她的作品也是偏重晕染为主。


《仿晓猿望月》,张坤仪,设色纸本

《晓猿望月》高奇峰
1915年 设色纸本
123.6×52.4cm
广东省博物馆藏
另如这幅《猴》,画中主体的表现手法即显熟悉。画中猿如同被作者从《松猿图》中截出来进行单独练习。此处的题跋与画中猴的风格样式并不同于《猴子》:字体规整,字头较为饱满,完全不似偏草、充满逸气的“高嵡奇峰”;猿的表现也以注重整体为主,没有出现突兀的、用于描摹毛发的线。仅是画中的枝条类似于那幅作品中的枝干:无轻重浓淡之分。总的来说,画中几乎所有的痕迹似乎都在说明它与那幅“劣作”无关,更像是勤勤恳恳地学习师傅的技艺。


《猴》,张坤仪,设色纸本,77.8×24.6cm,香港苏富比2016年秋拍

《松猿图》 (局部)高奇峰
故对于创作《猴子》的人选中并无她的位置。
但为何张坤仪的两幅“临摹”作品风格如此迥然不同?
这或许与《猴子》中出现的线条感同理:注重于表面的形态而忽略了整体,过于放大了主体的表现,却不关注其与环境的关系,从而间接导致不同面貌的出现,只不过二人程度不同。其实类似的表现在岭南画派的其他代表人物的作品中也有出现,但他们能统揽全局而不显突兀。如高剑父1920年作《秋树老猿图》,其主体的毛发通过细长的线来表示,虽显凌乱但贴合环境主题。


《秋树老猿图》高剑父
1920年 设色纸本
113×58cm
广东省博物馆馆藏
而不仅仅是技法掌控上的差距,创作者心境的不同也影响着画面表现。
对于市面上涌现的如此之多的“松猿图”这一现象已体现出此作特殊性——只有在当时极其流行、具有众多追求者的作品才会在其传播中被广泛“复制”。
“......以动物拟人讽喻时政曾是古今艺术家惯用的巧妙表达方式......袁世凯帝制自为时,曾替《民权画报》和《民立报》等创作漫画的钱云鹤作《老猿百态》,显然亦意在影射袁世凯当局,将其丑态一一暴露......”
“至于1917年袁氏皇帝梦彻底覆灭而一命呜呼后, 高奇峰在沪绘制了以松树猿猴构图的《松猿图》, 明眼人一望可知,这其实是在形容袁世凯政权彻底倒台的‘送袁图’。”
有学者曾分析过《松猿图》所具有的政治隐喻。结合时代背景与高奇峰积极参与革命的态度,以及猿之于高奇峰先生的艺术表现的特征性地位,可以参透猿画的重要含义。猿就如同虎、鹰等象征意义强烈的题材:前有虎啸,后有鹰鸣,在它们之间出现的猿所代表着的含义不会突然断层,它也寄托着作者强烈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无疑不深深打动着观者们,引起强烈共鸣。
它们是仿作所缺少的,也是其达不到的高度。

结语
在主体刻画方面,《松猿图》以渲染为主,《猴子》以线性笔法居多,且其画面与《松猿图》相比倒更像字面意义上的“草稿”。而对于“草稿说”,《松猿图》与《猴子》两幅作品大小相似,甚至该立轴还要大出些许;若其中一幅为准备的草稿,似乎不符历代画家所作“小稿”的实情。且题跋处如此工整,与《松猿图》相差无几,难以证实这是作者的草稿。况且,自清代以来,在艺术家追求的“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到手中之竹”的作画之风下,已很难出现草稿了。总之,这幅作品似乎与高奇峰无关。
而张坤仪有较多临摹高奇峰的作品,但其笔法都“师高嵡”,虽出现不同的风貌但都与《猴子》的联系不大。
画家档案
高奇峰(1889—1933年),又名高嵡,广东番禺县(今广州)人,是岭南画派一代先锋之一。早年随兄高剑父赴日学习,改良中国画,并加入同盟会。回国后一直为革命事业、艺术发展推波助澜,可惜英年早逝。他倡导“折衷中西”的画学思想,与高剑父、陈树人一起促进传统中国画的革新。此作《松猿图》中猿的质感、阴影都通过笔墨得到了较好体现。
张坤仪(1895—1969年),是高奇峰最出名的七位弟子“天风七子”(周一峰、张坤仪、叶少秉、何漆园、黄少强、容漱石、赵少昂)中唯一的女书画家,颇受高奇峰器重,后因悉心看护病重的高奇峰而被其收为义女。
拓展阅读
《高奇峰上海时期传世作品年系考》,陶喻之,《都会遗迹》,2009年刊。
《“高奇峰<松猿图>”露面市场 疑似上海博物馆同名藏品》,何松青,《艺术市场》,2004年第12期。
《沉默的背后——清末民初的高奇峰》,黄大德,《美术学报》,2013年第6期。
《海上画派与岭南画派的花鸟画比较研究》,徐素云,云南师范大学,2015届硕士论文。
《傅申:书画鉴定与艺术史十二讲》,傅申、黄厚明,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
撰文|刘田浩宇
编辑|李卓颖
刘田浩宇
中央美术学院中法艺术与设计管理学院在读。
了解更多,参见《中国画鉴赏》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系列丛书
《中国画鉴赏》
赵力 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9年4月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