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人刘若愚在《酌中志》曾描述了明代宫廷的一个“热闹场景”:“御用监武英殿画士所画锦盆堆,则名花杂果;或货郎担,则百物杂陈;或将三月韶光、富春山子陵居等词曲,选整套者分编题目画成围屏,按节令安设……”
从明代宫殿里的日常陈设便可看出这些皇宫贵族们对于名花杂果、百物杂陈的喜爱,以及对这种热闹气氛的追求。
而明代中期崛起的吴门画派,更是把宫廷中名花杂果所蕴含的“多”的趣味,引入到了文人花鸟画的创作之中,并掀起了一股“百花热潮”。在这股潮流中,“吴门花卉三杰”中周之冕的花鸟绘画可谓是佼佼者。他将文人花鸟画传统与日新月异的市民文化相融合,并绘制了一批“形神兼备”的百花长卷,称得上是那个时代“百花之王”。
周之冕(明万历间 16-17 世纪初)
百花图卷
手卷 设色纸本
尺寸:31.90×1717cm
估价待询
题识:汝南周之冕。
钤印:服卿、周之冕
鉴藏印:石渠宝笈、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御书房鉴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古燕张纯修见阳图书、纯修珍藏之印、张逸庵氏家藏、珍藏世玩、见阳子、子子孙孙其永保之
著录:《石渠宝笈初编·御书房》,《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合编》第二册,第1041页,上海书店,1988年版。
出版:
1.《国宝沉浮录——故宫散佚书画见闻考略》,杨仁恺著,第312、313、387 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版。
2.《徐邦达审定中国古代书画精品选集(壹)》,第174-185页,文物出版社,2010 年。
3. 《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选集(二)》,第265-268 页,2010年。
4. 《第二届北京中国文物艺术品国际博览会展览图录》(贰),第58-59 页,2010 年。
5. 《中国绘画史图鉴·花鸟卷》第122-147页,长江出版传媒、湖北美术出版社,2017年。
展览:
1.“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大展”, 2010 年10 月。
2.“第二届北京中国文物艺术品国际博览会”,主办单位:北京市文物局,北京日报报业集团,北京电视台,2010 年10月22 日-25 日。
今秋,周之冕的“鸿篇巨制”——《百花图卷》亮相中国嘉德秋拍,在长达17.17米的横卷中,画家描绘了兰花、梅花、辛夷花、桃花、梨花、玉兰花、绣球、菊花、荷花、水仙、牡丹、灵芝、月季等近80种四季折枝花卉。
此作被《石渠宝笈》著录,并被定为“上等,鳞一,贮御书房。”不仅是周之冕百花图中的顶尖之作,在历代百花图中也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石渠宝笈》著录藏周之冕《百花图卷》
宋人开百花图之“先河”
明人登百花图之“顶峰”
北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谈到王维画花 “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王维是否“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已不可考。
但至少在宋代,民间“画花不问四时”已经是一个传统。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中就言:“靖康中,京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这种“不问四时”,将不同季节的花卉“同画一景”的习惯,不仅在民间,在宫廷乃至文人花卉绘画中亦开始流行。
宋佚名《百花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故宫博物院藏南宋佚名《百花图》,就是将各种花卉,按冬、春、夏、秋的时序画在同一长卷中,是规模宏大的“一年景”。现在《百花图》的冬季部分连同款署都被割去,仅存的春、夏、秋花卉数目,就达60余种,确为《百花图》之“典范”。
此画作者在保留宋院体花鸟画精巧严谨的写实风貌的同时,又通过淡墨晕染表现出婉约淡雅的文人绘画追求。可以说此图推动了谨严细致的工笔画向文人画过渡的水墨花卉画的发展,具有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也预示着花鸟手卷 “新纪元”的到来。在此之后,元代钱选的《八花图》以及赵衷用李公麟白描法绘制的《墨花卷》,均有明显学习南宋佚名《百花图》的痕迹。
明代花鸟画家队伍扩大,手卷作品也随之增多,文人画家成为了中流砥柱,写意花鸟画得到了长足发展。清人邹一桂也在《小山画谱》中列举了明代的花鸟大家们,“有明一代之画,若沈周、王问、王榖祥、陆治、孙克弘、鲁治、陈淳、周之冕等,皆能花卉。”可见那时候的吴地,花鸟画家杰出者众多。
明代中后期的江南地区,商业文化兴起,艺术家参与到市场中,因此他们的创作一改往日“孤芳自赏”的高傲形象,转而选择一种介于高雅和庸俗二者之间绘画,以此来符合大众的审美取向。
如果说宋元的此类百花图还带有凄清高冷的韵致,那明代花鸟画则明显更加活泼、富有生活气息。这些吴门花鸟画家对于生活中常见的花卉品种十分关注,不再局限于宋元以来的传统。他们还抓住近距离观察花卉的特点,以特写式排列构图,在平面空间中追求层次变化,把各种花卉同画一景。
在如此“潮流”之中,冠名以“百花”和“四季花卉”的同名手卷特别多,有淡设色、墨笔写意、工笔重彩等,各成风格。
周之冕《四时花鸟图》(局部)旅顺博物馆藏
周之冕《百花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其中“吴门花卉三杰”中的周之冕,就创作了大量的花卉手卷,风格多样:既有工笔设色画,如《四时花鸟图》(旅顺博物馆);也有水墨小写意,如《百花图》(故宫博物院)、《仿陈道复花卉卷》(天津博物馆);还有兼工带写的勾花点叶《群英吐秀》(南京博物院)以及此次亮相的《百花图卷》。在题材上的选取上也很广泛,既有象征大众喜爱,象征富贵的牡丹,也有象征文人雅致的梅花、荷花等题材。
周之冕《仿陈道复花卉卷》(局部)天津博物馆藏
周之冕《群英吐秀》(局部)南京博物院藏
周之冕《百花图卷》设色纸本(局部)
到了明代后期,徐渭的花鸟画在吴门水墨花卉长卷的基础上,开创了大写意泼墨花鸟画手卷新模式。到了清代,又出现了恽寿平以“没骨”画法画成的《百花图》、以及蒋廷锡、邹一桂等清代宫廷画家创作的带有富丽华贵之风的《百花图》卷。从这些传世作品数量看,则与明代不分轩轾。从绘画风格看,以没骨花卉为主,基本上代表了以恽寿平为主导的“常州画派”风格。由此可见清代百花图卷模式是在承续晚明百花图卷模式基础上的变革与创新。
一代“百花之王”周之冕
成就百花图历史最“妍丽”之色彩
此次现身的周之冕《百花图卷》可以称得上是从宋到清历代百花图中的至精之作。
他在17.17米长的画卷中描绘了近80种花卉,如此“煌煌巨制”在历代百花图中都极为罕见。在历代百花图中,规模可以与之相比的也只有故宫博物院藏南宋佚名《百花图》,此图卷横长接近16.79米,作者墨笔绘有60种花卉。
周之冕《百花图卷》设色纸本(局部)
《百花图卷》中的折枝数目虽多,但都被安排得井然有序。每一株花卉都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加之花卉之间相互揖让的姿态,又使得整个画卷又呈有机联系的整体。
各类花卉折枝位置高低错落有致,有的折枝位于画卷正中,有的是有意下沉,还有极少数的植物布置为顶天立地或从天而降,这些折枝位置的不同增加了画卷的节奏变化。但这种节奏的变化并非大起大落、跌宕起伏,而是安排在比较平均的距离当中,极具观赏性。
《画史会要》评周之冕“写意花鸟最有神韵,设色亦鲜雅”。此《百花图卷》亦是其鲜雅之作的杰出代表,画中近80种四时花卉,几乎涵括中国传统花卉创作的全部色彩,画作色彩之艳丽在周之冕作品中并不多见。
历代百花图中,既有水墨,也有设色。但如周氏此卷用色之多、用色之艳、用色之和谐的百花长卷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周之冕《百花图卷》设色纸本(局部)
此外,周之冕合理地平衡画面中重彩和淡彩的关系,用清淡的色彩去中和画面浓艳的色彩,如画中白色菊花的花头的淡设色和花叶的浓墨之间的中和,使得色彩不失秀雅之气,令人回味无穷。
当然,他于此画中运用到的所有色彩,都是根据绘画对象的不同特点进行敷色,但他对于色彩的运用却又不是按步照搬的抄写自然色,而是在真实色彩的基础上加入艺术化的手法,使得作品色彩既鲜艳又具有雅度,这是中国花卉画用色的极致,也是中国传统美学中最高级的色彩。
沈周《四季花卉图》(局部)
周之冕的前辈们所作的百花长卷,远追宋元、近至吴门前贤沈周、陈淳,多是以水墨为主,即使有色彩,也是淡设色,如钱选的《八花图》、沈周的《四季花卉图》。几乎无人将大红、大紫等纯度如此之高的颜色铺在画面上。即便是再妍丽的色彩,周氏笔下的折枝花都能给人以清透之感。
此外,周之冕对于色的大胆使用,也极大地影响了其身后的一批职业花鸟画家、以及清代恽寿平等人的没骨花卉。
周之冕《百花图卷》设色纸本(局部)
《百花图卷》可以说是对“钩花点叶”技法的成功实践,通过勾、染、点、簇,四季花卉盛开时那种盎然生机,鲜活的生命力跃然纸上。周氏此作工写结合,在注重造型严谨细致勾勒的同时,又见笔墨的奔放,大气又不失雅度,形神兼备。
前人沈周、陈淳的百花图卷多是以小写意之笔进行绘制,即使有偶尔的勾描,画法也相对简略、概括。而清代邹一桂等宫廷画家绘制的百花长卷,画面设色鲜艳,笔法精细工整,但是又过于繁复,稍显拘谨,画中的花卉也就自然不如周氏的活泼可爱。
王世贞《弇州续稿》卷一百七十《周之冕花卉后》
周之冕的《百花图卷》融合了前述的两类风格,既有“形”又有“神”,既工又写。
正如明代王世贞《弇州续稿》评价:“胜国以来,写花卉者,无如吴郡,而吴郡自沈启南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长。” 这种 “妙”且“真”的风格体现在他的作品中就是既具有像陈淳那般逸笔草草,又能够像陆治在物象形态描绘上的极具逼真。因此,工写结合的用笔方式是对周之冕花鸟画笔法特点的一大概括。
由此观之,周氏的《百花图卷》规模之宏大、构图之精妙、色彩之丰富、技法之成熟,不仅是他所有百花图中,在历代百花图中都堪称是一件重器。
而作为一代“百花之王”的周之冕,他的多本百花图卷,相当程度上都与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无论是工细设色还是写意水墨,都形成了一套较为成熟的艺术风格。
他把书写性语言与民间化审美相结合,使得作品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恬淡、秀雅的气质,透入出市民化的文人趣味,而这种“市民化的文人趣味”逐渐成为明代中后期具有统摄性的审美旨趣。可以说,周之冕花鸟画的兴起为明代中后期以后花鸟画的表现语言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也丰富了花鸟画的表现形式。
周氏作品中蕴含的“雅”和“俗”的审美,在当时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晚明凌蒙初的小说《初刻拍案惊奇》更有“壁间纸画周之冕”,可见周氏绘画在当时社会深受民众喜爱。
因此,此件周之冕百花图长卷中的至精之作《百花图卷》,不仅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审美旨趣,更是那一时代雅俗共赏的至臻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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