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览‘山中何所有’ 于2021年9月29日开幕,展览持续进行中,欢迎莅临参观。本次展览展示了林海钟和他的学生们的山水作品,其中包括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们的作品,经过多年在名山大川之间的游历和创作,不但体现了对山岳文化传统不同角度的切入与思考,也试图呈现林海钟的与众不同的教学体系对山水传统世界观的反思和发扬。
空间站将在‘参展艺术家专栏’中分别介绍和呈现数位艺术家以及其对山水画以及传统绘画的理解和看法,以期与读者共食这场精神盛宴。
柯伟业[Michael Cavayero],1987年出生于美国纽约市,The Cooper Union艺术学院及纽约大学本科(cum laude),中国美术学院硕士、博士,现任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亚学系国际交流项目博士后、北京大学佛教典籍与艺术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中国美术学院国际教育学院客座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佛教与中国早期画史和画论文献的互动关系、中印古代画史互动的历史与语言。曾获纽约大学“精英青年学者计划”[Scholars’ Program]全额奖学金、富布莱特[Fulbright]基金会(艺术)项目奖学金、首届“中美人文交流项目”政府奖学金等,艺术作品曾多次在国内外美术馆及画廊展览,曾入选芝加哥大学与盖蒂[Getty]基金会合办的美术史学研习项目及牛津大学佛教与美术精英项目等项目。博士毕业论文获中国美术学院校级及浙江省部级2020年优秀博士论文奖,相关研究亦发表于《文艺研究》《新美术》等期刊。翻译项目曾发表于梵蒂冈宗教科学学院[Pontificia accademia delle scienze]专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专刊、博睿《华林国际佛学学刊》《牛津大学佛学研究中心学报》、苏州博物馆等。
个展:2010 “Michael Cavayero”,怀特沃斯工作室,纽约汉普顿海滩,美国。2009 “Lindsay—琳赛”,百老汇橱窗画廊,纽约市,美国。2008 “Allure—诱惑”,百老汇橱窗画廊,纽约市,美国。
群展(部分):2021 “山中何所有”,空间站 ,北京,中国;2020 “共同生活—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生毕业展”,潘天寿纪念馆,杭州,中国;2019 “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国际艺术教育纪念展”,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杭州,中国;2018 “‘迎春’作品展”,杭州国画院美术馆,杭州,中国;2017 “感知中国—中国美术学院与中央美术学院作品展”,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杭州,中国;2017 “四海艺同” 中国美术学院国际生艺术作品双年展,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杭州,中国;2015 “360 Peace and Harmony—三六〇和谐”,文物与文献外围展,伦敦,英国。
“山中何所有”现场图
“山中何所有”现场图
柯伟业,《依松观泉图、龙松图二屏》,纸本水墨,65 x 240cm *2,2020
柯伟业,《龙松图二屏》局部
柯伟业,《依松观泉图、龙松图二屏》局部
柯伟业,《松壑飞泉图》,纸本水墨,65 x 240cm ,2020
《历代名画记》记录了张璪用指作画的特殊技法“以手摸绢素”,清方熏《山静居画论》卷下亦有此记载,而且将张璪称为该画法的鼻祖,其文曰:“指头作画,起于唐张璪,璪作画或用秃笔,或以手摸绢素而成,毕宏问璪所受,璪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宏为之惊叹阁笔。王洽以首足濡染抹蹈。后吴伟、汪海云辈,淋漓恣意,皆其遣法。”张璪所用秃毫、手掌及指头作画的技法初见于何时尚无法考证,但是根据当时知名画家毕宏“一见惊叹之”的反映,足以判断这种独特的创新技法在当时的绘画界绝非平常之举。
柯伟业,《众云俯仰图册》,纸本水墨,30cm*22.8cm ,2018
关于使用(手)指、足(脚)指、嘴巴、头髻等其它肢体部分的作画方式,最早略见一斑的例证出自梁陈时代姚最的《续画品》(成书约在550年前后),其中说到上古唐尧之巧匠倕“断其指”一事。《续画品》序中的记载是:“故倕断其指,巧不可为。”这个传说的寓意应该不仅仅限于以手作画的行为,因为古人将手或肢体视为艺术家或工匠最根本的创作工具,而断掉手指拟表示最彻底的舍弃。《续画品》还记载说:“杖策坐忘,既渐经国,据梧丧偶,宁足命家。”“杖策坐忘”意指破除自身的所有物质限制,在内心无感于身体的存在,即“堕枝体,黜聦明,离形去知”,因为肉身可看作超脱物质现象达到更高精神境界的最大障碍,即所谓“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这里要求放下身体以及一切有“形’的物质限制,从而达到“无不通”的状态,与《续画品》序中说的“倕断其指”寓意相通,故“杖策坐忘”与“倕断其指”皆可视为中国本土思想对舍弃外在障碍(即肉身)之精髓的参悟及诠释。
柯伟业,《山水图册》,纸本水墨,30cm*22.8cm ,2019
佛教文献中同样有提到用手和手指等形体去比喻肢体,通过突破物质本身(色)的障碍而达到对心(诸法之本体)的终极认识(觉悟)。美国学者柏夷[Stephen Bokenkamp]认为:“佛经故事的肉体性体现在它对身体的否定。尚未成佛时佛陀确实奉献其肉体以喂养其他有感知的生物”。佛教叙述文学里的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等本生故事广为流传、家喻户晓。而且在《传法宝纪》《续高僧传》《楞伽师资记》中,皆记载有禅门慧可“断臂”的事迹,其中云:“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吾本发心时,截一臂。’”此外,宋代延寿整理的《宗镜录》卷二十六中还记载了“骨笔”之现象(即为写经折骨):“身座肉灯归命供养,皮纸骨笔缮写受持。”又见《梵网经》卷二:“剥皮为纸,刺血为墨,以髓为水,折骨为笔,书写佛戒。”《集一切福德三昧经》卷二里说:“我今为法生恭敬心,剥皮为纸、折骨为笔,我今如此恭敬求法。”这些例子都表现了舍弃肢体而发心求法恳切之心及牺牲精神。综上所述,张璪的“手摸画”也应该与这样的宗教文化背景联系起来加以审视,他作为唐代中期的名流,理应了解相关的佛经典籍,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历代名画记》所载的张璪“心源”一论,其来源依据的是佛教思想。“心源”一词不仅具有佛教色彩与意涵,而且在唐代佛经与论述中被广泛使用,因此二者之间的联系不可谓不紧密。
柯伟业,《仿石师道人山水图》,纸本水墨,30cm*22.8cm ,2019
除了“以手摸绢素”的绘画方法,张璪还擅长手握双管同时作画。《唐朝名画录》中载:
张藻员外,衣冠文学,时之名流。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阱之形,鳞皱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其山水之状,则高低秀丽,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所画图障人间至多。今宝应寺西院山水松石之壁亦有题记。精巧之迹,可居神品也。
柯伟业,《》,纸本水墨,22cm*22.8cm ,2018
除了“以手摸绢素”的绘画方法,张璪还擅长手握双管同时作画。《唐朝名画录》中载:
张藻员外,衣冠文学,时之名流。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阱之形,鳞皱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其山水之状,则高低秀丽,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所画图障人间至多。今宝应寺西院山水松石之壁亦有题记。精巧之迹,可居神品也。
柯伟业,《山水图》,纸本水墨,31cm*23.8cm ,2018
不论是“以手摸绢素”还是“手握双管”,张璪奇特的绘画技法和作品也得到了广泛的赞赏,而位居“神品”之列。除张璪外,这个时期还有其它案例可以证明,还有另外一些画家也使用了特殊的手法作画,其作品同样也被列为上品。对张璪“以手摸绢素”技法的描述,未必仅强调他以手作为工具来创作,其用意或凸显璪作画时的开放性,及其所体现的心手双畅的自由状态,而这种充满活力的创作方式不免令人惊诧。张璪被问其“所受”来自何处时,他的回答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显而易见,张璪所谙的“心源”与上文中分析的含义是相互呼应的。
柯伟业,《仿石师道人山水图》,纸本水墨,28cm x 19cm ,2019
更有趣的是,在同样使用“心源”概念的唐代佛典中,也有用手爪作画的记载,弘忍在《修心要论》说:
问曰:何知守本真心是入道之要门?答曰:乃知举一手爪画佛形象,或造恒沙功德者,只是佛,为教导无智众生作当来胜报之业及见佛之因,若愿自早成佛者会是守本真心,三世诸佛无量无边,若有一人不守真心得成佛者,无有是处。故经云:制心一处无事不办,故知守本真心是入道之要门也。
柯伟业,《仿石谷山水图册》,纸本水墨,28cm*21.8cm ,2019
在这里,“举一手爪画佛形象”比喻的是“守心”的禅法,并用来强调“守本真心”是成佛之因素。在初期的禅法中,“守本真心”可视为弘忍理论中“心源”的异名,特指修禅定的一种方法,其中包括观想身外之境。这种方法要求高、理论比较复杂,不过在初期传入中国的禅类文献中也存有不同的禅观法,论述了相关的禅修形式。这些观禅法会提到,允许使用具体的视觉对象作为工具,借此助导修行者渐入禅定,在这种情况下,修行者可以用自身所处的条件进行图像的描绘或建构。例如,如果在洞窟里打坐,可直接用手在地上画圆(曼荼罗),以此作为坐禅或观想的入定对象。有学者认为,这种作画方式早在南印度的初期禅法中就已经出现,称为“地遍处定”,而且可被视为早期密教“大圆满”法与禅法的共同源头(“大圆满法” 即梵文Atiyog,Mabā śānti,意译为寂静、寂灭,亦可为大涅盘义、“悟一切法寂静性不可得”)。
柯伟业,《秋山晚翠图》,纸本水墨,40cm*25.8cm ,2018
*文章节选自柯伟业《张璪画论与绘事中的佛教因素》,《新美术》2021年第2期,第46-68页。
翁志丹, 字归元, 号宿山山人。1999年考入中国美院附中,2003年保送中国美院国画系山水专业本科。2007年保送中国美院国画系硕士研究生。2010年考入中国美院国画系中国画创作与理论研究博士,2013年获美术学博士学位。2014年至2019年在中国美院从事艺术学理论博士后研究。现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国画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学院中国思想与书画研究中心研究员;云南大学硕士生导师。
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山水画创作与理论研究、中国思想与书画研究。作品参加【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物色 绵延 成都双年展】等展览;在《美术研究》、《新美术》、《美术观察》、《中国书法》等期刊发表论文1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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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何所有”现场图
“山中何所有”现场图
天的本义是巅,即至高在上的意思,真字的本意是仙人变形而登天的意思。东汉蔡邕用“天真”形容一个人的品性。陈寿《三国志》也用“天真”形容人的品性。晋代道藏所用的“天真”指的是天仙。晋代道藏还有天真地真之说,即天仙地仙的意思。陶弘景《真诰》有“内观摄天真”之句,此“天真”含有本然的真元之气。此外,“天真”与“伪”相对应,《南齐书》“诚有天真,因心无矫”之句,这里“天真”指真实不伪矫的含义。隋代智者大师在《法华玄义》中,用天真虚静形容老庄的修身。
唐代用“天真”一词渐多。唐诗中有不少“任天真”“得天真”的提法,所谓“任天真”,有任自然的含义。白居易诗句中有“言动任天真,未觉农人惡”、“野情遗世累,醉态任天真”,可见“天真”一词有“自然”的意思,与“矫饰”相反,多形容隐逸之人。成玄英的“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这一段注释中可以看出,任天真就是任自然的意思。“抱,守也,天,自然也。夫修道之士,立身为行,弃掷名利,乃乖俗心,抱守天真,翻合虚玄之道也。”成玄英认为“天”指的就是自然,“天真指的是自然的样子。房玄龄《晋书》中有“抚俗同尘,不居名利,其退也,餐和履顺,以保天真,若乃一其本原,体无为之用,分其华叶,开寓言之道。”所谓保天真就是无为自然之意。在唐代开始已经用“天真”品评文艺,在唐释皎然《诗式》中,“天真”是品评诗歌的重要概念。“天真”对于作诗而言,含有不假修饰,任其丑朴的意思。其中还提到“不欲委曲,伤乎天真”,此亦可见“天真”与委屈相反,即“天真”含有直接,率真之意。存“天真”就是不要丢弃自然之质。
翁志丹,《白居易草堂图》,纸本水墨,34 x 140cm,2021
唐代僧人宗密在《圆觉经略疏之钞》中直接说明“天真”是为自然之义意,甚至把“天真”等同为真如。“天真”与真如同意,皆指“天真本具无修之净觉”,也即是“觉性天然本净”的含义。僧人谈及佛法,所用“天真”亦含有自然,天然之意,如“理出天真,不假修成”。僧人借用“天真”一词,形容“自性”的意思,如唐代寒山大师就有“我有天真佛”,“天真元具足”的句子。五代延寿法师《宗镜录》多次用“天真”,诸如“天真自然”、“天真之佛”等,以天真自然形容觉性,此处“天真”即表真如之意。
在宋代,“天真”开始与太和并用。如:
“大丞相朱公,风神高快,气韵静一,夙禀穆清之喆,叶赞熈治之运,天真太和,幽结群类。”
“洞澈天真之灵,廓然虚明;陶融太和之气,薰然茂遂。”
“气质有衰物,数之常也。灵明不昧,天真之本也。知常达本,始可与言道已矣。”
“愚闻古有大人先生,天真之心诚而明,天和之气虚而清,混而为一,莫之与京,愚当思古,自明而诚。”
“练天真之心,养天和之气,守天均之分,求天然之智,率兹素履,恊彼清休,人虽不知,自云有得。”
翁志丹,《石门云隐图》,纸本水墨,34 x 140cm,2021
可见在宋代,“天真”一词的意涵流变与新儒学有密切关系。“天真”即是心性的诚明,灵明不昧。张行成将心性修养中的精诚境界视为天真自然之气,即将“天真”视为气。这说明“天真”的含义有所变迁,从玄学的自然到佛教真如,在宋代“天真”逐渐转化为儒学中的诚明心体,且此诚明天真之心与天地间太和之气相同。宋代李如箎讨论道德,主要是把握真伪两端,所谓“真”是指道德仁义出于天然,所谓“伪”,即是喜怒哀乐爱恶欲发乎人情。“天真”与人伪相对,所谓小人人伪而“天真”不明,所谓君子是“天真”昭晰而不被人伪所乱。可见,人伪即人欲,而“天真”实则是发于天然的道德,也即是天理。
翁志丹,《石门云隐图》局部
程颐所谓“天真”,实则是性之自然。南宋林駉引程颐论述,认为主敬是最好的涵养工夫,以敬来存养心,这样就能做到“天真洞然,表里澄彻”、“天真湛然,表里洞照”境界,心中所见皆是天理,外在的邪气欲望就不能侵入。林駉所论的“天真”显然是指心存天理而无私欲的境界。宋代晁迥有“炼情成性合天真”之句。宋元之际理学家黄仲元则讲“天真全而本性得”,所谓“合天真”、“天真全”,即是存养天理而无私欲的状态。杨简则将“天真”与妙理相对。朱熹著作中的“天真”则有天理之意。根据朱熹《答江元适》一信中提出日用之间无一事一物不是“天真本体”,又说天命之性无一息不流行于日用之间,此即可见“天真本体”就是天命之性,也就是天理本体。朱熹的学生陈淳用“天真”指人心存天理的状态,与私欲相对。
翁志丹,《匡庐龙泉精舍》,纸本水墨,34 x 140cm,2021
在中国书画品评中,“天真”是极为重要的概念。早在唐末《无能子》一书中就有用“契以天真”品评行书。唐代论述书法,尤其是行书,追求自然、天真,这显然是受到魏晋时期行书品评的影响。五代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评刘瑱的画“性自天真”,依据上文,“性自天真”,说明画家心性自然,不造作。北宋郭若虚认为宋代嘉王维城的花鸟画“位置巧变,理应天真,作用纵橫,功齐造化。”“理应天真”说明“天真”就是天理本然之真。郭若虚称花鸟画家黄居寀的花鸟画“默契天真,冥周物理”,显然说明天真与物理相应。画理,物理,合于自然的要求。宋人常用“天真”品评绘画,以说明画面的自然,即是物象气韵呈现的真实景象。米芾《画史》中用“天真烂漫”形容董源巨然画风。
“巨然师董源,今世多有本,岚气清润,布景得天真多,巨然少年时,多作矾头,老年平淡趣高。”
“董源平淡天真多,唐无此品,在毕宏上,近世神品格高无与比也,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岚色郁苍,枝干劲挺,咸有生意,溪桥渔浦,洲渚掩映,一片江南也。”
翁志丹,《雁荡雪霁图》,纸本水墨,34 x 140cm,2021
米芾对董巨山水的烟岚之气极为喜爱,他用“天真”是形容董巨山水画中呈现氤氲气象与真山水的气息比较接近。在他眼中的董巨作品,幽深秀润,烟岚苍郁,短短数尺画面,仿佛一打开画面,仿佛使人置身于真山水之中,使人目不暇接,神清气爽。米芾自己的画风,也是如此,注重烟云的表现,追求画面有生意,尽量不要出现人为的痕迹。可以说,米芾画学中“天真”概念也蕴涵着画家心性的“自然”之境界,而画家心性的自然的境界呈现的便是“不装巧取”、“一洗旧余习”的境界。
翁志丹,《雁荡雪霁图》局部
北宋米芾还用“天真”一词品评书法:
“所以古人书,各各不同,若一一相似,则奴书也。其次要得笔,谓筋骨皮肉,脂泽风神皆全,犹一佳士也。又笔笔不同,三字三画,异形作意,重轻不同,出于天真,自然神异。”
此处天真,实则指书家率性书写而达到浑然天成的意思。
“唐太宗力学右军不能至,复学虞行书,欲上攀右军,故大骂子敬耳。子敬天真超逸,岂父可比也。”
“杨凝式字景度,书天真烂熳,纵逸类颜鲁公争坐位帖。”
“此帖在颜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石刻粗存梗概尔。”
“盖天真自然,不可预想字形大小,不为笃论,人人若同此中妙。”
此处米芾评价王献之与杨凝式书法,所用“天真”指自然之意,且与超逸、纵逸的书写状态有密切关系。从米芾对书法的品评,我们可以看出,米芾所谓得“天真”,即是心性的自然呈现。米芾的“天真”概念,一方面是源于玄学中自然无为,一方面可能与宋代的气论思想有关。
生活在北宋南宋交替的邓椿评价米友仁“天机超逸,不事绳墨,其所作山水,点滴烟云,草草而成,而不失天真,其风气肖乃翁也。”这里的“天真”显然不是指向天仙,也不是指向真如和自然。这里的“天真”主要说米友仁所画山水物象,虽不拘成法,但合乎自然之理(气)。邓椿在品评张远的画“颇穷天真”,此处“天真”蕴含物象之理,所谓“穷天真”正是宋代格物穷理精神的体现。
翁志丹,《万壑清源图》,纸本水墨,34 x 140cm,2021
元代汤垕《画鉴》将“天真”一词提高到至高的地位。
“董元夏山图,今在史崇文家。天真烂漫拍塞满轴,不为虚歇烘销之意而幽深古润,使人神情爽朗,古人行山阴道中应接不暇,岂意数尺败素,亦能若是耶?”
“观画之法先观气韵,次观笔意骨法位置傅染,然后形似,此六法也。若看山水墨竹梅兰枯木奇石墨花墨禽等游戏翰墨,高人胜士寄兴写意者,慎不可以形似求之。先观天真,次观笔意,相对忘笔墨之迹,方为得趣。”
“山水其源出董元,天真发露怪怪奇奇,枯木松石时出新意,然传世不多。”
夏文彦的《图绘宝鉴》也用“天真”形容画家超脱的心态与意在笔先的高超画技。
“米友仁字元晖,元章之子,能传家学,作山水清致可掬,略变其父所为成一家法。烟云变灭林泉点缀草草而成,不失天真,意在笔先,正是古人作画妙处,每自题其画曰墨戏。”
“郑思肖字所南,福州人,工画墨兰,尝自画一卷长丈余,高可五寸许,天真烂漫超出物表,题云,纯是君子绝无小人。”
这说明元代画论中,已将“天真”作为最为重要的品评标准。“先观天真,次观笔意”,此处“天真”即是天理自然之意。天理自然,既是从画家心性而言,也是形容画面的气象。
翁志丹,《画青城山记》,纸本水墨,560cm×220cm,2010年
可以说,“天真”是元代画学中极为重要的概念。元代理学家许衡在诗文中提及“观时见物理,主敬得天真”,这是典型的理学家“格物”与“主敬”的修身实践。元代大儒吴澄在《诚善铭》中提出“此性此善,我固有之,是曰天真。”天真即是去伪饰而存复本性固有之善。反映到绘画元代绘画中,说明当时士大夫非常注重笔墨见性,即绘画笔墨要体现出自身的本性,以及本性中固有的善。
朱德润《集清昼序》云:
“仆少小喜作书画,至日渐月溃,不觉为玩物丧志之习。今屡为人求耶,乃欲罢不能,然于风和日明傍花随柳之时,观山川林壑远延之势,感春夏草木荣悴之变,朝清而夕昏,远淡而近浓,凭高览逮亦以乐天真而适兴焉尔。”
朱德润在上文题跋中提出“乐天真而适兴”这一重要的画学观念。朱德润在绘画品评上也是用“天真烂漫”表达他对高房山的绘画品格的推崇。从上文我们对天真的意涵讨论,就不难理解朱德润作为理学家为何为提出“天真适兴论”这一画学命题。
翁志丹,《如是仙峰图》,纸本水墨,400cm×220cm,2010年
周敦颐《太极图说》中说到“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朱熹注释为“真以理言,无妄之谓也。”“天”含有命的意思,在人欲未萌之时,心性没有物欲,这就是“浑是天命之全”的境界。理学认为人生来而的天性是静的。譬如人而言,在出生后,没有应接事物的时候,人的欲望还没有萌发,没有物欲干扰,心性浑然,皆是天命之全。人的生命禀性的产生都离不开“气”,但在心性还没有感物之时,气未有之,这是天理本体尚浑沦完具,凝然不动,没有被气质所牵引干扰,未有隙罅走失,纯然是“天命之真”。“天命之真”和“天命本然之真”指的是“天命本然真一之体”,也就是纯然天理的境界。
可以说朱德润推重朱子之学,在修身境界上注重冥想天理,追求心性修养合乎天理,所谓“全吾真”。朱德润提出“天真适兴”的画学思想,其本义正是理学去除气欲使心性存复天命本然之真的修身追求。朱德润提出“天真适兴论”是元代画学理学的进程中的必然结果。
翁志丹,《匡庐石门图》,纸本水墨,150x330cm,2014年
朱德润画学追求乐“天真”的境界,也是理学家追求的“中和”之境。理学家所谓的“中”,是指在未接事物时,即内心处于喜怒哀乐未发的状态。“中”有两层含义,一层指向未发层,喜怒哀乐未发,心体处于浑沦的状态。一层指向已发层,已发之后,无过无不及便是中。未发是就性上论,已发是就着事上论。心体处于未发层,而言浑沦。作画未发之前的心象浑沦状态,及其已发之后的中节,也即是得当然之理。笔墨与物理、画理不相违背,即是和。笔法当按则按,当提则提,当淡则淡,当转则转,当折则折,与理不相违背。
“中和”是就着性情说,理学家认为心之体是性,而性是心中所具备的理。情是“性”由内而外发出来的,在没有应对事物时,也就是喜怒哀乐未发的时候时,“理”是出于浑沦的状态,不偏不倚。情发出来,有偏于喜,有便偏于怒,都不是“中”的境界。心中之理在未发的时候,这个“中”,只能说是“不偏不倚”,却不能用“过”与“不及”来评判,等喜怒哀乐发出来之后而能中节,才能称之为“和”。“和”的境界是“无所戾”的。所谓“中节”,只是将内心里面的道理流露出来,应该喜的时候就喜,应该怒的时候就怒,无所戾。这样才能得其当然之理,从而达到无过无不及的境界,与天理不相咈戾,也即是“和”境界。
对于绘画而言,画家在没有作画之前的心境就是“中”的状态,性情是蕴含心中的,是“浑沦”的。所有的笔墨丘壑都从“性”中呈现出来,笔墨呈现出来又不违背理则,在“六法”上既能“万般应接无少戾”又能“无所不通”,这才是“和”的工夫与境界。“天真适兴”就是要笔墨见性,发而中节。“适兴”的状态最符合不偏不倚的状态,不刻意也不放任,这就是画学的“中和”之道。
翁志丹,《雁荡山居系列》,146x16cm,2021
元代俞焯评价朱德润云:
“积学而为文,理到而辞不凡下,神会心得,有妙于斵轮而不能喻诸人者。又曰泽民言之精者为文,繇精而超于自得则有配天于无言者。艺能而妙,繇妙而神,神有几于天者。德艺两忘,道术无迹,神而明之,亦存乎人。泽民可与语道矣。登峰造极,风咏言归,圣贤气象,相与往来于文字,以状岀之山立杨休不无悠然于一见者。”
俞焯的评价可概括为三个方面:1、积学为文为画;2、德艺两忘、道术无迹,神而明之;3、风咏言归、圣贤气象。这三个方面既是形容朱德润品格学养的,同时也无意中概括出元代画学的普遍特点。在文人画的发展历程中,元代是一个关键的转型期,元代的文人画家普遍具有深厚的学养,诗文书画皆精能。同时元人更为注重修身思想对画学的渗透,在画学的笔墨实践中体认修身义理。元人注重笔墨气象,从而强调绘画笔意的“书学性”,并在笔墨“书写中”合于理则以完成“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中和”境界。
*文章选自翁志丹《朱德润天真适兴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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