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浩登阅读｜格雷戈尔·希德布兰特《寂静有声》

如何描述你的艺术取向?

我总是说我做的是拼贴画。自2000年以来，我越来越多地使用音频磁带进行拼贴，这是我创作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尽管如此，这个过程与我的创作理念背道而驰。当人们听到“拼贴”这个词时，他们可能会想到其他的东西，更像库尔特·施威特斯，而不是我所做的。如果今天有一个关于“拼贴”的群展，我可能不会被包括在内。我的这种拼贴画以前是不存在的。我先将磁带录制好特定的歌曲，然后把它粘贴到画布上。这种方法是从我早期的绘画中构思出来的。我想画一些像音乐一样的画。

你为什么决定采用这种绘画方式?

最初我的计划是做一个固定的系列，由大约25个盒式录音带拼贴组成，这种方式仍在继续。开始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它会带来了如此多的可能性。在1999/2000年，我决定将它组成一个系列，命名为“青春回响”（Resounding youth）。该系列的标志性作品叫做《傀儡》(The Figurehead, 2000)。为了制作这幅拼贴画，我在录音带上反复录制“治疗乐队”（The Cure) 的同名歌曲，并用美纹纸在歌曲结束的地方做了标识。录音带让我可以用特定的音乐来“构建”我的画。这有着某种诗意的成分。毕竟，诗歌既是音乐也是语言。

这些拼贴画最早出现在1997年。当时，我把录有Einstürzende Neubauten歌曲“Falschgeld”的磁带粘到我的概念本《犹如飞蛾扑火》（Like moths to a flame）中。在我的构思过程中，我的绘画是由这些概念本发展而来的，这些概念本是平行编纂的。它们不是独立的，而是归属于这幅画: 一本书，一幅画。我的第一幅布面磁带画是《沉默》（Silence）(1998年)。磁带是空白的。第一幅录制过的布面磁带画包含了治疗乐队专辑《信仰》（Faith）中的一首歌。我想是《神圣时刻》（Holy Hour），但我记不太清了。我当时是治疗乐队的超级粉丝。“把治疗乐队的歌曲画出来”这句话曾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这一切都发生在1999年。

The figurehead (Cure), 2016. 画布上拼贴磁带、美纹纸. 142 x 92 cm. 唯一版本.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格雷戈尔·希德布兰特个展"Bilder malen wie Cure"于贝浩登（首尔）展览现场, 2016. 摄影：Hasselblad H3D.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你以粘有磁带或VHS录像带的巨幅作品闻名，在数字时代，这种对“过时”的模拟材料的兴趣从何而来?

上世纪90年代末当我开始作品创作时，盒式磁带仍很普遍。我们都曾制作过混音带，CD当时还是个新事物，人们会担心黑胶唱片的未来。这种巨大的转变过程令我着迷: 从少量的音频磁带，我就可以做出一幅很大的画，上面有特定的音乐。这是关于音乐和绘画，而不是模拟和数字之间的对立。当时，我还不清楚数字化会带来怎样重要的变化。我的盒式磁带作品并不是对此的关照，它也没有在我的学生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

你是怎么想到使用旧的盒式磁带和VHS录像带的?

直到2005年，人们仍然可以在超市收银台买到5或10盒一包的磁带。后来我开始使用录像带。起初我用的是MiniDV磁带。我的第一幅MiniDV画是《2003年：60分钟. 爱丽丝在吃早餐》（2003: 60 min. Alice eating breakfast）。当我在冲印店购买MiniDV磁带时，我一直在问售货员磁带有多长，他回答说:“60分钟。”当然——但我想知道的不是持续时间，而是磁带的物理长度!

对我来说，音乐和录像带是相似的。然而，磁带上重复录制的歌曲创造了一种有别于电影的魅力，而电影并没有在绘画中重复。这取决于涉及的是哪种思想。电影 —— 或者影像 —— 比一段音乐更具体。音乐激发的是完全不同的联想。而电影更像是一种集体意识: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经历过同样的场景。我认为音乐的诠释更个人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验框架。

60min.  Alice eating breakfast, 2003. 画布拼贴磁带. 74 x 74 cm. 唯一版本.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过时”这个概念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磁带和录像带曾一度是全新的东西，现在却很陈旧，已经退役了。而内容，例如电影《夏日痴魂》（Suddenly Last Summer）(1959)可以是永恒的。如果没有记录在磁带上的特定内容，我可能不太会将磁带作为创作材料。我可能不会想到使用胶带。虽然录音技术已经过时，但内容依然存在。用石头雕凿出来的东西会比PDF文件更稳定。

如何看待数字非物质化时代的音乐?

从本质上讲，音乐是非物质的。你既不能把它放在抽屉里，也不能触碰它。音乐只存在于当下，你看不见它。比约克（Björk）曾经说过，她时常想象自己的音乐作品就像房间里的家具。我很喜欢这句话。

你使用废弃和过时的材料，也会破坏它，把它粘贴在表面上。你是否在以某种方式纪念未知的、不确定的信息的消失?

首先，对我来说，它总是关于绘画，制作展览。无论如何，我想为对我重要的歌曲做一个纪念。不是像一个骑着马的雕像，而只是一个人的想法: 这些美好的歌曲不会被遗忘。我使用的磁带都是专门为这幅画录制的，所以它们实际上没有被毁掉。相反，它们是复制品，而这首歌仍然存在于画作中，甚至是倍增。这是一个转化。只有形式上的物品被毁掉了

你在哪里找到作品的材料 —— 录音带、录像带、盒式磁带、唱片等等?

我真的有很多VHS录像带……有人告诉我有一个装有数千盒录像带的集装箱，他们全部送给了我。然后，当Filmgalerie451将他们的音像制品换成dvd时，我收到了所有的VHS磁带，以及来自克里斯汀·赛德尔的全部收藏和不同朋友们的收藏。我们一直在搜集磁带。这些磁带大多来自eBay，现在已经变得很昂贵了。开始时我还在商店里购买空白磁带。当时还有很多选择。唱片就不一样了: 我在跳蚤市场上买的黑碗都是经过加工的。它们在那里被当作盛薯条的碗出售。银色的是激光光盘。我们在eBay上收集它们，然后拿到我们信任的跳蚤市场摊主阿巴斯那里。他卖薯片碗，也为我压制唱片。我之前是他的头号粉丝，现在是他的主要客户。人们可能会说，阿巴斯是我的第一助理。有时我的展览需要8000个碗。我上次在纽约的展览“我的公寓里有很多房间”（In my apartment there are many rooms）需要1万多个。最近我们开始自己压制彩色唱片。他们都录着PAAR乐队的音乐。

格雷戈尔·希德布兰特个展 "In my apartment there are many rooms"于贝浩登(纽约), 2018. 摄影：Guillaume Zicarelli.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你是如何选择作品的标题的?

它们总是不同的。磁带拼贴指的是音乐或内容，我通常选择一段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文本，括号中是乐队或演奏者的名字，有时是缩写。例如《The window behind The forest (Cure) (2007)》 或者《The mercy seat (N.C.) (2010)》。其他标题如 《Vacation in the city (2016)》，则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的标题似乎也经常受到文学的启发?

是的。他们大多是歌曲的标题或诗歌里的诗句，所以也许歌曲或歌词是共同特征。但我也制作了几部关于《白鲸记》(Moby Dick，1956)的译制片的作品，如《In her retracing search after her missing children, (she) only found another orphan (Moby Dick) (2018)》。我的四幅关于《白鲸记》的作品是海景系列的一部分。

In her retracing search after her missing children, (she) only found another orphan (Moby Dick), 2018. 画布上拼贴VHS磁带、丙烯. 229 x 174 x 4 cm. 摄影：Guillaume Zicarelli.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坚持使用模拟材料，让磁带上的歌曲听不见，你强调了它像绘画一般无声的存在，肯定了它的沉默?

是的，对我来说，这些是具有音乐性的绘画——充满了音乐。他们无法被听见。而绘画又是另一种语言。其他的画也能打动我。我觉得艺术也是一种语言。

你和颜色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我作品里的色谱正在改变。它开始于2015年，当时我和我的工作室正在制作《Hirnholzparkett》。为了这件作品，我们录制了大约500张唱片，总共需要大约3.5万盒磁带。我们收集了录音带的开始和结束部分，它们都是彩色和透明的。我有好几个搬家用的盒子，里面装满了不同颜色的磁带，都是按颜色分类的。对我来说，这些作品代表“开始”和“结束”(参见作品《我是结束和开始(乔治)(2015)》（I am an end and a beginning (George)）。2015年是我生命中最艰难的一年，因为我母亲去世了。她一直想要有色彩的作品。

你的黑胶图腾系列有什么含义吗? 为什么把弯曲的唱片碓成柱子，布置成整个墙体? 它们看起来像是某种构成纪念碑的贝壳？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在柏林的一个跳蚤市场发现了用来制作“唱片柱”（record columns）的薯片碗。2005年发现它们的时候，我非常兴奋，尽可能地买了很多。当时它们大概有15个。我将它们买回来放在家里使用，也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朋友。我当时兴奋极了: 将音乐做成碗 =饮用音乐。所以在家里我们用不同的碗盛放苹果、土豆、洋葱等等。我曾经让市场上的碗匠制作了一张特别的唱片。这张雅克·布里尔的题为《Ne me quitte pas》的唱片是从我母亲那得到的。我在2005年于柏林潘科画廊(Galerie Pankow)的展览“Days and hours burst from happiness”的基座上展示过它。展览的标题取自专辑第三首歌曲《Quand on n 'a que l 'amour》。回到家后，我想出了把碗堆起来的主意，然后，我的冰箱上就有了一件由音乐制成的布朗库西式的作品。这些唱片碗就这样变成了一件小雕塑。柱子的想法来得稍晚一些，最早的圆柱是用不同的工艺制作的。我用钩子把第一个碗和最后一个碗固定在地板上，用一根钢丝穿过碗上的小孔以固定它们。顶部得稍微摆弄一下。我从没能完全把钢丝拉紧。它们更像是S形的柱子，让人想到棕榈树树干。它们有某些特别之处，我也曾展示过它们，但我已经有了把柱子完全拉直的想法，我第一次这样做是在2009年，用一根金属棒成功地把柱子拉直了。2010年，我将多个柱子摆放在一起。从2012年起碗状唱片的节奏也有了变化。

在一些作品，比如《Hirnholzparkett》中，你允许人们从作品上走过去，彻底改变了我们与艺术品互动的传统方式。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2015年当我在 Kunstpalais Erlangen画廊展出《Hirnholzparkett》时，人们可以在上面行走，甚至，如果他们想进入展厅或后面的房间，他们就必须这么做。这个装置就像一个普通的地板，你可以走在上面，而实际上你是在音乐上行走。这会让你对你正在行走的地板和任何走过的地板产生一种特殊的感知。展览结束后，我将地板再次完全抛光，并决定人们不能再在上面行走了。我也不再用它铺满整个展厅，而是将它像泳池一样放置在中庭。当我谈论《Hirnholzparkett》时，我喜欢说我做的是一间琥珀屋，而地板已经完成了!

格雷戈尔·希德布兰特个展"Save the Data" 于德国 Kunstpalais Erlangen , 2015. 摄影：Erich Malter. 图片提供：艺术家

你的作品通常包括失败、缝隙和瑕疵。它展示了一种由磁带和碎片组成的材料。作品中的不完美和手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它是无意识的……错误总是会发生的，我接受这一点，即使它们不一定是我的手造成的。这些通常是更有绘画性的时刻。对于“剪切”作品，我有目的地剪掉磁带，从而在磁带表面和歌曲中创造了间隙。然而，配音磁带上的歌曲通常是一个接一个地完整记录下来的，所以碎片的出现只有两个原因: 当完整记录的磁带结束时，或者在图像表面结束时。在我的“撕去”作品中，这个可能性最大。因为我用画笔或喷雾涂上的固定剂是透明的，我只能想象用在图像上的颜料; 我看不见它。

你如何看待未来?

引用Tocotronic乐队的话:“于回顾中，事物浮现。”

格雷戈尔·希德布兰特个展 "Behind my back, in front of my eyes" 于贝浩登（香港）展览现场, 2021. 摄影：Ringo Cheung.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Future, 2021. 布面上拼贴VHS磁带、丙烯. 44 x 37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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